第二天下午,告別了林軟軟後,唐謠和許嶼一起去了車站。
江一寧沒有來送她,不知為何,唐謠心中竟然期盼著能看到江一寧的身影。良久,她甩了甩頭,和許嶼一起上了車。
唐謠家在A市,距離C市並不算特別遠,屬同一個省,坐大巴隻需要兩個小時便可抵達。
到站的時候已經快7點了,許嶼先送唐謠到了小區,又叮囑了一遍讓她不要跟家裏鬧得不愉快後才離開。
許嶼走後,唐謠抬頭看著這個半年多未見的地方,竟然一點兒都不想走進去。
正當她站在小區門口發呆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看著屏幕上不斷跳動著的“江一寧”三個字,整理好了情緒才慢慢接了起來。
“喂,唐謠,你到家了吧?”
“到了。”
“你不會是在騙我吧?我怎麽聽到你那邊有車鳴聲?”江一寧有些警惕,狐疑地問。
唐謠扭頭望了望四周,說:“因為我剛到小區門口還沒進去,你的電話就打來了。”
“那好吧,那你先進去吧,記得想我。我掛了。”
“嗯,拜拜。”唐謠無力地笑了笑。
“拜拜。”
聽著電話那端傳來的“嘟嘟”聲,唐謠將手機收回了口袋裏。
A市從傍晚開始便飄起了小雪,唐謠在小區門口站了許久,最終歎了口氣,往裏麵走去。
家門口依舊鋪著“出入平安”的半新半舊的墊子,隔壁家的門上依舊貼著招租的廣告。
一切仿佛和半年前自己離家那天一樣,沒有什麽改變,可她心中總有一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這些年,她的家早已從那棟舊樓裏搬出來,可是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東西沒能跟著那棟舊樓一起丟棄,反而跟著自己走了這麽遠。
舊事如潮,唐謠也不知道自己在門口站了多久,直到門被人從內打開。
唐爸爸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唐謠的眼前,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喊了聲“謠謠”,然後衝著屋內喊道:“孩子媽,咱們家謠謠回來了。”
沒一會兒,女人的那張臉也出現在了唐謠的視線裏,跟以前相比沒有一點兒變化,甚至比以前的狀態更好。
也是啊,畢竟這半年沒有自己在這裏跟她作對、處處氣她,又怎麽可能不好?唐謠這麽想著,心裏有些不舒服。
手邊的行李箱被拎了起來,唐爸爸推著她往裏麵走,邊走邊說:“我剛想著你怎麽還不回來,準備出去看看的。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都到家門口了,都不知道按下門鈴……”
唐爸爸絮絮叨叨的聲音一如過去。
唐謠被推著走到了客廳,仍舊有些別扭。旁邊的唐媽媽平靜地問:“半年不見,連家裏的人都不認識了嗎?”
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唐謠動了動嘴唇,一句“媽”從嘴裏幹巴巴地吐了出來。
這些年來,她和唐媽媽的關係若非不爭吵,便可用“冷淡”一詞來形容。
或許是那件事情讓她再也沒辦法跟唐媽媽親近起來了。
聽到唐謠喊了一聲,唐媽媽點了點頭,又轉過頭去看電視了。
唐謠也低下頭,推著行李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唐爸爸站在客廳中間,看著這兩個性格執拗的人,半晌才略顯落寞地鑽進廚房,準備給女兒做頓好吃的。
果然還是沒辦法做到若無其事。
唐謠一回臥室,便躺在**,這樣想著。
不過,房間裏除了多了一絲冷清,並沒有其他變化。唐謠坐起來,打量著屋內的一切。
臥室床頭櫃上依舊放著她的照片,書桌上空空如也,書架上還保留著各式各樣的高中複習資料,不同的隻有**的用品從涼席變成了冬被。
唐謠呆坐了好一會兒,才將行李箱拖到衣櫃旁整理,將最上麵的衣服拿出來,江一寧送的那個建築模型正安靜地放在盒子裏。
江一寧曾說,如果可以,他想給她一個永遠都不會搖搖欲墜的溫暖的家,她深信不疑。
既然這是個溫暖的家,那麽就讓它陪伴自己吧。
唐謠想著,站起來將它拿到一旁的桌子上。正在這個時候,有人敲了敲門,隨即門被打開,唐爸爸出現在了門口。
他端著碗走了過來,臉上掛著和藹的笑意,說:“謠謠,外麵下雪了,喝點兒湯暖暖吧。”
唐謠望著散發著熱氣的濃湯,心裏一暖,接過來,低低地說道:“謝謝老爸。”
“傻丫頭,跟自己爸爸有什麽好客氣的。”唐爸爸笑著說道。
這些年因為唐媽媽的事,唐謠跟唐爸爸之間也失去了原有的溫暖和親切。
唐謠每次看著他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想將那些秘密說出來,可她怕傷害爸爸,怕到了那一步,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就真的徹底崩塌了,那時的她,又該怎麽辦?
所以,長久以來,她選擇了逃避。隻是無論她做什麽,唐爸爸都是一如既往地包容著。
唐謠知道他愛自己,但是同時,她也恨著自己,恨自己沒有勇氣說出事情的真相。
唐謠一口氣將熱湯喝完,將空碗遞給唐爸爸,說:“爸,我趕車有點兒累,就不吃晚飯了。我想早點兒休息。”
“行,你好好休息。晚飯我留著,餓了再給你熱。”唐爸爸看了眼空碗,溫柔地說道。
唐謠點點頭,看著唐爸爸離開臥室關上門。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唐謠爬上床之後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起床時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家裏人已經出去工作了。
唐爸爸在她臥室的門上留了張字條,告訴她飯菜已經在廚房裏熱著了,讓她醒了自己弄著吃。
唐謠將字條撕下,就去洗漱了。
約莫11點的時候,唐爸爸打了個電話回來,兩個人說了幾句便掛斷了。
在家的日子似乎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難以忍受,直到除夕的前一天,父母一直都在上班,家裏除了她就沒有別人。
早上起來時家裏已經沒有人了,為了避免發生矛盾,她很少吃晚飯。既然還要在這裏待上很久,不如避免一切爭吵的可能。
唐謠想,就這樣吧,大人的婚姻,她如何能插手?
轉眼便到了大年夜,一早上唐謠便被唐爸爸喊起來打掃衛生。
她的老家有這麽一個習俗,年三十的時候要把家裏裏裏外外都打掃一遍,寓意是辭舊迎新,將那些不好的全扔掉,這樣新的一年裏才會迎來那些美好的事情。
唐謠覺得這樣的習俗完全就是扯淡,若真能辭舊迎新,人們就不會有那麽多煩惱了。
除了吃飯的時間,唐謠一整天都在臥室裏玩遊戲,反正這個家也沒有過年的氣氛,不如玩遊戲來得自在。
林軟軟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唐謠正無聊地玩著“連連看”。
在電話裏,林軟軟抱怨了十多分鍾假期之無聊,還不忘指責唐謠這個沒良心的這麽久都不給她打一個電話。
唐謠連連認錯,兩個人又纏綿地聊了好一會兒,林軟軟才依依不舍地掛掉電話。
將手機放在桌上不久後,唐謠又重新拿了起來。
除了林軟軟給她打的這個電話,再也沒有別的什麽人發來問候了。她不知道自己心裏到底在期待什麽,但明明又深深地期待著。
唐謠將桌上的建築模型小心地拖到麵前,緊緊地凝視著。她用手輕輕地摸著它,內心忽然平靜了下來。
她想起了江一寧的臉。他笑著,眼睛微微眯起,他不懂唐謠的心,卻願意傾聽她的心事。
那一刻,她猛然發現,原來她心底期許的人正是江一寧。
唐謠忽然沉默下來,江一寧太美好,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時間慢慢地溜走,直到下午5點多,唐謠才緩緩起身往臥室外麵走去。
憋在房間裏難受,出去走走也許更好。
冬天的白晝十分短暫,因為天氣不好,窗外天色已經黑了,耳邊響起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的鞭炮聲。
唐爸爸在客廳收拾東西,見唐謠終於出來,便指了指牆角的一堆煙花爆竹,說:“謠謠,你沒事的話去把那些煙花拿到天台上放了吧,咱們也熱鬧熱鬧。”
唐謠看著那堆煙花,微微點頭:“好。”
說完,她拎著那一袋東西開門走了出去。
出門後,她來到頂樓。
可是,當唐謠走到天台門口,手剛抓上門把手的時候,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嗯,我明白。”
“你兒子應該也回來了吧?”
“那等這幾天忙完了我再燉湯給你喝。”
“一會兒老地方見吧。”
是什麽在這黑暗裏瘋狂地滋長著?
唐謠的四肢在那一刻忽然變得冰涼,她感覺天旋地轉,仿佛站不穩腳跟,心像是被人狠狠地紮了一刀。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她強迫自己將那年看到的畫麵當作是一場荒唐大夢,可如今,這場夢又再次重演,殘忍地提醒她,這哪裏是夢,不過是最可笑又諷刺的現實!
門外的電話似乎已經接近尾聲,唐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伸手抓住門把手,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天台上的人一怔,慢慢地扭過頭,見是唐謠,吃驚地問:“你怎麽現在跑到天台來了?”
“放煙花。”唐謠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她很想指責唐媽媽,可是話到嘴邊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聽她這麽說,唐媽媽懸在半空的心又落回了原處。
“外麵天氣冷,你放完就趕緊回去。”她說完就離開了天台。
唐謠愣愣地點了點頭,提著東西站在原地久久未動。直到一陣冷風吹來,她骨子裏一陣冰涼,無助地抱著自己的雙臂。
走出去的唐媽媽鑽進電梯裏,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並不知道唐謠已經發現了那件事,隻是那年唐謠突然就對自己產生了敵意。
剛開始她以為是青春期到了,叛逆一陣子就會好過來,可是直到現在,唐謠比從前更加冷漠。唐媽媽雖也執拗,可心裏敏感得很,唐謠不喜歡她,她早就感覺到了。
她不是不想跟唐謠好好相處,唐謠是她唯一的女兒,可是每當她對上唐謠冰冷的眸子,就總是害怕唐謠會看到自己的心底,揭穿自己的謊言。久而久之,兩人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僵,芝麻大的小事都能成為爭吵的導火索。
一直以來,我總是在想,如果在12歲那年我沒看到那些事,或者在我發現後我就告訴了爸爸,那麽後麵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了?他們或許會離婚,或許會選擇包容再走下去,那我是不是就不會遇見許嶼,不會讓他背負那麽多痛苦生活著?那麽他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不會走得那麽遠,遠到這一生永遠不會再相見?
2015年的唐謠
晚上的年夜飯和以往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甚至比往年更沉默。盡管唐爸爸不斷在飯桌上活躍氣氛,卻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
飯後不久,唐媽媽從臥室裏走了出來,臉上明顯施了粉黛。她衝著在廚房裏忙碌的唐爸爸喊道:“老唐,我出去打牌了,可能晚點兒回來,你不用等我了。”
“大年夜還出去打牌啊?”唐爸爸探出了頭。
“這不是沒辦法嘛,都是老牌搭子,我要是不去,下回人家就不帶我了。”唐媽媽的聲音沒有絲毫鬆動,說道,“就這樣啊,你一會兒跟謠謠看電視吧,不用等我回來了。”
“那行。”
唐爸爸說完,接著回廚房忙碌了。
唐謠看著唐媽媽走到鞋櫃邊換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這是什麽牌搭子?大年夜都不讓人清閑一下。”
唐謠的突然發問讓唐媽媽愣了好一會兒,她看向唐謠,說:“平日裏經常聚的幾個老姐妹啊。”
唐謠緊緊地盯著她,眼神十分堅定,說道:“不許去。”
“謠謠,你別鬧,阿姨她們還在等我呢。”
阿姨是嗎?
唐謠越聽心中越氣憤,她“騰”地站起來,走過去抓住唐媽媽的手,說道:“今天你哪裏都不能去。”
她毫不示弱地看著唐媽媽的眼睛。
“唐謠,你到底在鬧什麽?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不懂事?”唐媽媽微微皺眉,甩開唐謠的手。
唐爸爸從廚房裏跑出來,看著妻子和女兒如敵人般對峙。
唐謠話裏有話地說:“大年夜本該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你竟然有心情去跟人家打牌?”
“唐謠。”唐媽媽冷漠地說,“團聚?這麽多年我也沒見你大年夜想要跟我一起享受合家團圓啊,你毫不顧及我跟你爸的感受去外地念書,我出去打牌為什麽要聽你的?你是長輩,還是我是長輩?”
唐媽媽說完便從鞋櫃裏拿出另一雙鞋,剛準備換,唐謠就用力地將鞋櫃推倒。
巨大的響動讓在場的三個人全部怔住。半晌,唐爸爸關切地問唐謠:“謠謠,怎麽了?告訴爸爸怎麽了。”
麵對唐爸爸的詢問,唐謠依舊一言不發,怒火中燒地盯著唐媽媽,像極了仇人。
唐媽媽見她這副模樣,發起了脾氣,高聲喊道:“老唐,你看看你這個好女兒!大晚上的也不知道發什麽瘋,衝過來就把鞋櫃推了。我這個當媽的,在她那裏一點兒該有的尊敬都沒有得到過!”
唐謠看著她,不僅覺得諷刺,還覺得悲涼。
唐爸爸不知所措,隻能對唐謠說:“謠謠,你怎麽可以對媽媽這樣呢?不管怎麽樣,先跟你媽媽道個歉,畢竟她是媽媽。”
“她這種人根本不配當我的媽媽!”
唐謠的情緒徹底崩潰,她指著眼前的女人,不留餘地地進行諷刺與指責。女人臉頰一燙,宛如受到了深深的侮辱,揚起手,沒經過思考就落在了唐謠的臉上。
“啪”的一聲,唐謠徹底蒙了。
唐媽媽氣得直喘氣,唐爸爸也看呆了,半天沒回過神。
“謠謠……”唐爸爸扭頭看向唐謠,可唐謠心中的委屈一擁而上,她推開門就衝了出去。
為什麽?這件事明明不是她的錯,為什麽還要打她?
做錯事的明明就是那個自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她破事的女人啊!
外麵寒風刺骨,唐謠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當意識漸漸恢複時,她停了下來,而周圍已是另一片光景。
唐謠低下頭看著腳上的大頭拖鞋,後腳跟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
唐謠在路邊的台階上坐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她應該慶幸自己在上天台前將衣服都穿好了,否則真的要被冷死在這裏了。唐謠苦笑著,這時,上衣的口袋裏傳來了手機振動聲。
唐謠摸出手機,上麵顯示著唐爸爸的名字。等到它好不容易停下來,唐謠才發現未接電話竟然有二十多個。應該是剛才跑的時候沒注意,她剛想著,手上的手機又開始振動起來,這一次她直接選擇了掛斷。
她不想讓唐爸爸太過擔心,也不想就這麽接電話,所以才掛斷,表示自己還在看著。
果不其然,手機沒再響了,過了兩分鍾,唐謠收到了唐爸爸的短信:“謠謠,你媽媽不是故意的,你趕緊回來好不好?”
即使那一刻看不見唐爸爸的臉,她也能想到這個時候他難過和著急的表情。
小時候,唐謠覺得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包容著她的缺點,這麽多年以來都一如既往。而這樣的一個父親,她又怎麽忍心拆穿真相來傷害他呢?
她抽了抽已經被寒風吹僵了的鼻子,手指滑過冰涼的屏幕。
“爸,我冷靜冷靜,想明白了就自己回去。”
按下發送鍵後,唐謠將臉埋進膝蓋,耳邊是呼嘯的冷風。
她的腦袋被風吹得有點兒疼,但是格外清醒。夜空上忽然綻放出璀璨的煙花,唐謠抬起頭,癡癡地望著。
這明明是大團圓的日子,可為什麽她總是孤單一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緊握在掌心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唐謠一看,屏幕上閃著江一寧的名字。她沉默了一會兒,按下了通話鍵,將手機放到耳邊。
江一寧的聲音還是那麽明朗,他一接通電話,就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電話這端的唐謠沒有一點兒反應。
他忍不住疑惑地問道:“唐謠,你在幹嗎呢?”
“沒幹什麽。”
她的聲音低低的,因長時間沒有說話,嗓音有些沙啞。
江一寧一聽這樣的聲音便發現了不對勁,忙問道:“發生什麽事了?你是不是哭過?”
江一寧的細心令唐謠有些措手不及,遠處駛來的大卡車響了幾聲喇叭,江一寧焦急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了過來。
“唐謠,你別不說話,你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在外麵?”
像是心上忽然開了一個孔,慢慢地注入暖流,唐謠感覺自己的血液逐漸熱了起來,她吸了吸早已凍僵的鼻子,說:“嗯,在馬路邊坐著呢。”
“你大晚上的在馬路邊坐著?唐謠,你是不是嫌自己的身體太好了?”江一寧忍不住責備道,電話那頭還傳來翻動東西的聲音,“你身上有沒有錢?不想回家就先找個咖啡廳待著。”
“好像沒有。”唐謠摸了摸口袋,說道。
“我真是服了你。”江一寧有些生氣,轉而道,“你看看附近有沒有肯德基或者麥當勞,先進去坐著,天這麽冷,你還真想凍死在路邊啊。”
“啊?”
“快去!”說完,江一寧掛了電話。
唐謠望著黑下去的屏幕,半天沒回過神。
許久,唐謠站起身,按照江一寧的話找了家肯德基進去坐著,即使沒點餐,也不會有人管她。
過了不久,江一寧的電話又打了進來,他問道:“找到了嗎?”
“找到了。”唐謠坐在座位上,跺著凍僵的腳,對著手心呼了呼氣,說,“謝謝你,江一寧。”
“你別謝得這麽早啊,我指望著你還呢。”江一寧說道。
“還?”唐謠愣了一下,隨即無力地罵道,“江一寧,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呢?不就是讓我找個肯德基嗎?”
“唐謠,我關心你,你怎麽就罵起我來了?做人可不能像你這樣啊。”江一寧不情願的聲音傳來,“我可是想著讓你陪我吃頓夜宵當謝禮呢。”
“夜宵?”唐謠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到這個話題上了。
“是啊,都快10點了,我肚子都餓了。”
伴隨著他的話,門口處的風鈴忽然響了起來,唐謠條件反射地看了過去,卻在這時,她看見江一寧正拿著手機走向她,唇角帶著一如既往的淺淺的笑意。
是在做夢嗎?
唐謠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人,隻覺得這一切都在夢裏。
為什麽夢裏的江一寧朝著她走了過來?
他站到她的麵前,唐謠聽見了電話那頭以及麵前清晰的說話聲。
他說:“唐大笨蛋,新年快樂啊。”
江一寧的出現是唐謠始料未及的。
這個特殊的日子,除了肯德基,其他店都關門了。
江一寧點了餐,二話不說就坐下來吃。唐謠頓了頓,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江一寧淡定地說:“放心不下你,所以連夜開車趕了過來。”
其實他的駕照剛拿到手不過半年,這還是第一次開夜車跑這麽遠的路,隻是因為擔心她,所以一切都不再那麽重要了。
唐謠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填飽肚子後,江一寧問唐謠有什麽打算,唐謠直接搖了搖頭,說暫時還不想回去。
江一寧沒有勉強她,他看了看她腳上的拖鞋,說:“要不找個地方住下吧,反正我也要找地方,不能一直待在肯德基。”
唐謠沒想太多,可當兩個人站在酒店前台的時候,才覺得氣氛透著些許的尷尬。
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員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眼神中帶著滿滿的鄙夷。江一寧和唐謠都垂著腦袋,麵頰發熱。
接過房卡,江一寧將唐謠匆匆地拽進了電梯。
從電梯出來後,兩個人都顯得有些局促。為了緩解這樣的尷尬氣氛,唐謠問:“這麽晚,又是大年夜的,你出來沒關係嗎?”
“我爸媽早年一直生活在國外,所以對於春節這類的中國節日看得不太重,況且我爺爺奶奶也都在國外,所以我基本隻過聖誕節。”江一寧刷卡開門,兩人進了房間。
江一寧的話讓唐謠想起了先前聖誕節的禮物,那個精致到窒息的建築模型。
“在我的印象中,隻有小學的時候過過一次春節,那時候我爺爺奶奶回來探親,正好臨近新年,就留下來一起過了。”江一寧走到窗戶邊,望著夜空中絢麗的煙花,繼續說,“其實我小時候還挺羨慕那些能過春節的小孩子,因為他們總是能收到壓歲錢,哈哈哈!還可以得到大人們的新年祝福。而且……”江一寧扭頭看著唐謠,眼裏光芒閃閃,“過年還能放煙花,我從小到大連煙花都沒碰過。”
唐謠看著江一寧,忽然覺得此刻的他更加真實。
一直以來,在唐謠的心目中,江一寧都像是被寵壞的小孩子,是被幸運之神眷顧的、無所不能的那類人,可是現在看他的模樣,跟其他人沒什麽兩樣——普普通通的,有自己在意的事,小小的,但是,卻很幸福。
唐謠的心一軟,她伸手拉住江一寧的手腕,眼睛裏閃爍著光芒。
她說:“江一寧,我帶你去放煙花!”
從酒店開車出去,一路上幾乎所有的煙花店都關門了,好不容易才在一處小巷子裏找到一家沒關門。唐謠和江一寧提著滿滿幾大包的煙花就往河堤前進。
這個天氣,河堤旁的樹木早已將一身翠綠褪去,蕭瑟地立在寒風中。河岸邊的路燈也壞了好久,已經熄滅了,兩個人就著月光將煙花並排放好。
唐謠點燃一根仙女棒,遞給江一寧,說:“給你,你去放吧。”
“那你呢?”
“我無所謂啊,反正每年我家的煙花都是我來放的。”唐謠聳了聳肩,“快去吧,一會兒這個就要燒到頭了。”
江一寧沒再猶豫,接過唐謠遞來的仙女棒,就興衝衝地去點燃了引線。再回到唐謠身邊時,引線已經燒到了頭,緊接著,煙花相繼衝上夜空,“砰”的一聲在高空炸出了最絢爛的花朵。
那瞬間,唐謠正好側過臉,看見了江一寧發亮的眼睛。
煙花易逝,夜空漸漸恢複了平靜,江一寧的語氣裏有著毫不掩飾地激動,他說:“唐謠,放煙花的感覺真的是太棒了!就好像是看到了另一個更美的世界。”
唐謠沒有打擊江一寧高漲的熱情,這些年來她放過一場又一場的煙花,卻始終覺得那些煙花也是寂寞的。
江一寧轉過頭來看向唐謠,眼裏有著說不出的認真,他說:“唐謠,謝謝你。有你陪著我一起看這世界上最美麗的煙花,我真的很開心,前所未有的開心。”
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那天晚上江一寧的眼神,他看著我,就像是看著最珍貴的寶物。
2015年的唐謠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住了,好一會兒唐謠才反應過來,有些緊張地移開視線,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起來:“沒,沒什麽。”
“現在心情怎麽樣了?”江一寧忽然開口問道。
“嗯?”似乎沒想到江一寧會忽然轉移話題,唐謠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嗯,好多了。”
“那就好了。”江一寧鬆了口氣,笑著看著她,“我還一直擔心你,現在沒事就好了。”
唐謠從來不相信別人口頭上的擔心,可是這一刻,她卻是那麽相信江一寧,將全部信任都給他的那種相信。
因為擔心她,所以他才在電話裏頭生氣;因為擔心她,所以他才會不遠開夜車,從另一個城市奔赴過來;因為擔心她,所以他才會想盡辦法逗她開心,轉移她的注意力。
溫熱的**從唐謠的眼裏流出,她的鼻子也變得酸酸的。
她看向江一寧,情感忽然變得強烈起來。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唐謠撲入他的懷裏,兩隻手緊緊地抱著他。
月光正亮,江一寧感覺自己的身體一瞬間變得僵硬,好一會兒他才放鬆下來,伸出雙手輕輕地將唐謠環在了懷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一寧聽見了胸膛傳來唐謠悶悶的聲音。
她說:“江一寧,謝謝你,其實我今天真的過得不開心,一點兒都不開心。小的時候,我偶然目睹到我媽出軌,隻是當時我害怕,所以什麽都沒敢說。那之後我就漸漸變得不再相信別人了,連自己的親人都會背叛自己,更何況是別人呢?這些年來,我一直都過得不快樂,我經常做小時候的那個噩夢。隻是我沒想到在今天噩夢還會再發生,我竟然又無意間聽到了我媽跟那個人在通電話。這些年的相安無事讓我以為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可是沒想到一切都沒過去。我讓她別走,不要走,可她總以為全世界都不知道她的事,一次又一次地瞞著我們,還對我大打出手,這麽大……她……她什麽時候打過我啊!”
雖然平日裏偽裝得很堅強,但這一刻的唐謠無疑是脆弱的。
江一寧感覺她那一聲聲的哭聲都刺進了他的心裏。
原來這麽多年,她竟然一直背負著這麽大的秘密。江一寧不敢想象當年那麽小的唐謠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目睹自己媽媽的背叛,也不敢去想象這些年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死守著這個秘密。
他心疼地將唐謠擁緊,語言早就已經變得蒼白無力。
感覺到了江一寧情緒的轉變,唐謠鬆開了他,抬起頭看向他,忽然輕笑出聲,安慰道:“我沒事了,真的。這些事能說出來,我輕鬆了不少。江一寧,真的很謝謝你能陪著我,能夠聽我說這些不能說的秘密。”
“我……謠……”
他的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就被唐謠打斷了。
她笑著說:“走吧,江一寧,該回去了,今晚可能需要你行行好,收留我了。”
她那樣笑著,像剛才的煙花,可她眼角明明還沾著淚花。
唐謠看了眼手表,已經12點整了,新的一年開始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重新開始了。
唐謠微笑著,對江一寧說道:“新年快樂。”
江一寧不願提太多事讓唐謠難過,便揉揉她的頭發,說道:“新年快樂啊,唐謠。”
兩人回到酒店,煙花的聲音被隔絕在窗外。
兩個人分別進行了洗漱,躺在雙人標間的**,卻誰都睡不著。
夜靜悄悄的,牆上的時鍾嘀嗒嘀嗒地轉動,房間裏安靜到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兩個人盯著天花板,手放在被子外麵,不知所措地死死抓著被子。
忽然,唐謠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劇烈地振動起來。
唐謠和江一寧都看向了手機屏幕,是那個女人的電話。
見唐謠沒動,江一寧勸解道:“還是接一下吧。”
唐謠爬起來拿過手機,可電話剛接通,電話那端女聲的怒意便先傳遞過來了。
“唐謠,你現在到底在哪裏?馬上回家!”
唐謠不知道她到底哪裏來的氣勢,便冷冷道:“我在哪裏跟你有什麽關係?你不是從來都不關心這些嗎?”
“你別再胡鬧了!”
“胡鬧?”唐謠反問道,忽然笑了起來,“到底是誰在胡鬧,你心裏清楚,有些事情我不說出來不代表我什麽都不知道!”
電話那端的人明顯一怔,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發問:“你說你知道,你知道些什麽?”
“跟你沒關係。”唐謠態度冷漠。
唐謠反複無常的態度顯然刺激到了電話那端的人,電話裏的聲音尖銳起來:“唐謠,我告訴你,你現在馬上給我回來,你要是不回來,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這種話你說出來不覺得好笑嗎?”唐謠蹙著眉,似乎有些不耐煩了,幹脆說,“我現在正跟別人在外麵玩呢,快活得很,你不要打擾我。”
“唐謠,你……”唐媽媽氣急了。
“我很好。”唐謠接口道,“就這樣吧,我還有事,掛了,你別再打過來了。”
說完,唐謠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掛斷鍵。
又是一陣沉默,被寂靜狠狠地吞噬。
“唐謠。”江一寧忽然開口。
“我沒事啊。”唐謠笑著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我覺得你不用這個樣子,這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又是何必呢?”江一寧的語氣裏透露著濃濃的擔心,“謠謠,不管怎麽說,她終歸是你媽媽。”
“你想當說客嗎?”唐謠微微提高音量,神情冷漠地看著一旁的江一寧。
江一寧皺眉道:“我是為你好,謠謠,有些話憋著不如說出來,他們是大人,你現在也已經成年了,讓他們自己選擇不好嗎?”
“江一寧!”唐謠怒視著他,說道,“別以為我跟你說了我的事情就代表你可以對我指手畫腳,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那麽多。”
又這樣,總是這樣!她為什麽總是聽不進別人的意見?那樣固執地待在回憶的牢籠裏,真的好嗎?
江一寧猛地站了起來,生氣道:“唐謠,你總是聽不進別人善意的意見,你也永遠不考慮你說話到底會不會傷害別人的心!如果說你的事情我不需要管那麽多的話,那你為什麽要跟我說?為什麽要抱住我?為什麽要在我麵前那麽脆弱?我現在想要照顧你、幫助你,你又說這樣的話推開我,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他的問題讓唐謠有些慌亂,她磕磕絆絆地開口道,“之前……之前隻是我一時意亂情迷,算不了數!”
“意亂情迷是嗎?”
江一寧的話音剛落,他便壓下來,一把將唐謠擁進了懷裏。緊接著,在唐謠措手不及的時候,一個吻重重地落了下來。
從嘴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讓唐謠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正吃驚著,江一寧的吻卻離開了她的嘴唇。
“那就繼續意亂情迷吧。”
伴隨著他的話,江一寧的吻再次鋪天蓋地而來。
像是奔跑在柔軟的沙灘上,所有意識被海水卷走,忘記了如何掙脫。唐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明明應該推開他啊,可是四肢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隻能像一隻軟腳章魚一樣緊緊地吸附著江一寧。
他的吻帶著薄荷香,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溺。
這個吻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讓她舍不得去拒絕。
周圍是那麽安靜,仿佛隻有他們倆存在於這個世界。如果可以,就一直這麽下去吧,就這麽一直溫暖下去。
唐謠的意識被江一寧炙熱的吻吞去,世界一片混沌。
忽然,手機又響了起來。一瞬間震碎了兩個人的癡夢,唐謠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將江一寧推開。
江一寧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有些無措地站了起來。
兩個人的臉頰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情而布滿了紅暈,一瞬間兩人都呆呆地站著。
手機不知疲倦地振動著,唐謠理了理頭發,慌忙拿過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調整了一下呼吸,才平靜地接了起來:“喂,許嶼啊,這麽晚找我有什麽事嗎?”
“按照往年慣例來拜年的。”他的聲音帶著笑意,“之前手機被家裏的小朋友拿去玩了,所以沒來得及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還好你沒睡。”
“哦……”唐謠垂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麽。
許嶼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溫柔地問道:“你是不是又跟家裏人吵架了?你有沒有什麽事?”
他的消息總是這麽靈通,肯定是爸爸或者媽媽找過他。
“確實是吵架了。”唐謠沒有隱瞞,說,“之前跟我媽大吵了一架,我離家出走,現在正在酒店裏待著。”
“酒店?你一個人安不安全?要不我現在過去陪你?”
江一寧啊……是他。電話那端,許嶼沉默了許久,問:“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反正就是這樣了。”唐謠無心多說,雖然在和許嶼通電話,可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麵,她沒有意識到許嶼的失落和擔憂。
“如果他跟你在一起的話,我就不過去了。早點兒休息。”許嶼靜靜地說。
“嗯。”唐謠應著,“那我掛電話了,你也早點兒睡。”
“好……”對方的聲音變得沉重,“晚安。”
電話那端,許嶼靜靜地坐在**,望著天際未逝的煙花,心底泛起一絲疼痛。
他隻覺得有一股寒意從心髒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明明這室內的溫度已經夠高了,可為什麽還是抵擋不了這寒冷呢?
他一直將唐謠小心翼翼地留在身邊,這次終於留不住了嗎?
是夜如此寂寥,似人心孤獨。
一直以來,我總以為自己隻需要扮演一個守護者的角色,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想要的越來越多了。我開始會嫉妒、會難過、會怨恨,卻忘記了自己一開始隻是想好好守護你。唐謠,這樣的我還能夠繼續留在你身邊嗎?
2011年的許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