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今日卯時立春,下了些淅淅瀝瀝的小雨。街口的攤販支起了生計,花童也采了好些沾著早露的鮮花從城外回來。
今兒個的如意樓館尤其熱鬧,不是哪位姑娘又要跳舞,也不是哪家公子看上了這裏的姐妹,而是樓裏來了位不速之客。
從灃陽河回來的柳追憶將大清早撈來的鯉魚送到了廚房,也鑽去看熱鬧了。剛醒來的年姑娘打著嗬欠走出來,撞上胡亂跑路的柳追憶,尖著嗓子叫了一聲,等看清是柳追憶時,才拎著昨兒個周公子送她的秀雲薄紗嗔怪道:“柳丫頭,你又穿著男人的衣服往哪裏跑?小心點兒,別刮壞了我的襦裙。”
柳追憶連連道歉,說:“年姐姐,聽說樓裏來了個化齋的小和尚,你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熱鬧?”
“小和尚有什麽好看的,直接送點齋飯打發走就是了。”年姑娘嘴上雖抱怨,但還是跟著柳追憶走向了廳堂。
廳堂裏站著個寸頭和尚,約莫十六歲的年紀。他一手端著陶缽,一手捏著串檀木佛珠,背上背著個用緇布包裹起來的古琴,衣衫襤褸,腳上還穿著雙久經風霜的芒鞋。不過這小和尚模樣生得俊俏,看見樓裏的姑娘們又謙卑有禮,大家都不趕他,隻圍在一起偷偷瞥他,時不時還低笑兩聲。
小和尚出現在如意樓是有原因的,他是今日第一個進城的,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飯了。在城裏見到一位大叔,便向他化緣,大叔許是覺未睡好,糊塗了些,指著不遠處的如意樓就說:“要化緣,去如意樓館,那兒開門最早。”
於是,小和尚就單純地來到了如意樓。
柳追憶坐在樓閣上,透過木欄看著他,覺得好笑至極。
那小和尚一直行著單掌禮,神色漸漸窘迫起來。
有姑娘終於忍不住,笑著問:“小和尚,你是打哪兒來?來這裏,是要看姐妹們跳舞的嗎?”
小和尚聞言,立馬行禮,道:“小僧雲遊四海,來此處是為化緣。”
“化緣?”姑娘聽了忍不住笑起來,聲音跟銀鈴似的,弄得小和尚有些局促。姑娘又逗他:“不知小哥哥是要化塵緣……還是情緣呢?”
姑娘們一陣善意地哄笑,音色百轉千回,小和尚聽得麵紅耳赤。
柳追憶白了一眼樓下的無知女人,跑去廚房撈了一條活生生的鯉魚出來。她緊緊抓著鯉魚,從樓閣上跑下來,邊跑還邊故意扯著粗嗓門喊道:“來了來了,姐姐們讓一下,別碰髒了衣服。”聽見柳追憶的聲音,廳堂裏的姑娘們自覺避開了三步。
柳追憶將鯉魚扔進小和尚的陶缽裏,拍了拍手掌上的水,笑道:“小和尚,緣給你了,要燒著吃還是烤著吃,你自己看著辦吧。”
哪有人將魚肉化給和尚的,柳追憶捉弄人也捉弄得太明目張膽。如意樓的人都在看小和尚的反應,等他再紅一次臉,再做一場笑料,反正如意樓好久都沒有這麽好玩兒過了。
小和尚看著還在缽裏掙紮的鯉魚,朝柳追憶鞠躬行禮,道:“多謝施主。”說罷,他轉身離開。
年姑娘在樓上看著這一幕,說道:“他不會真的要去燒著吃或者烤著吃吧?你們都退下啊,別這樣欺負一個出家人。”
年姑娘是如意樓最有權威的人,她一發話沒人敢不聽從。姑娘們細聲埋怨著散開,倒是柳追憶,還站在廳堂裏一副思索的模樣。一會兒,她將腦袋上束起的頭發一甩,快步跑了出去。
小和尚得到一條活魚後,沒有燒著吃,也沒有烤著吃。他去城外找了條幹淨的溪流,將缽裏的鯉魚放生了出去。
“阿彌陀佛,小家夥,我不吃你,你快走吧。”小和尚話音剛落,肚子就叫了起來。
真是餓得不逢時,他輕歎。
躲在遠處的柳追憶看著小和尚,嘴裏嘖嘖直歎:“真是個木訥的小和尚。”
小和尚站起來,拍了拍舊衣上的灰塵,肚子又響了幾聲。他俯身下去,舀了幾口溪水喝,想飽飽腹,但肚子反而叫得更厲害了。
沒關係,今日做了件善事,佛祖會保佑我餓不死的。小和尚這樣安慰 自己。
這樣想完,肚子更甚地反抗起來。小和尚急忙念著阿彌陀佛,心不煩不亂,轉移注意力大法好,他用了將近十年。
柳追憶覺得小和尚好玩兒,心生一計,想要再折騰折騰他。
夜幕來時,小和尚找了一處破廟,生了一堆火。他今日又沒化到緣,又得餓肚子,看來佛祖暫時還沒有心思來保佑他。
小和尚靠著一張木案,懷揣兩手,不住地伸著舌頭舔著嘴唇。廟外有幾聲詭異的鳥叫傳來,他裹緊了自己的衣服,又用兩團布團將耳朵堵住。
可是,堵住耳朵堵不住鼻子,更堵不住心和胃口。小和尚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陣香味,他雖然沒有吃過肉,但聞過肉香呀,一下子就分辨出來這是烤肉香味。
聞著聞著,小和尚就流下了口水,他用袖子擦擦嘴,意識也清晰了 起來。
有人在烤肉。
“阿彌陀佛,竟有人在殺生,罪過罪過。”小和尚一邊歎氣念著,一邊爬起來尋著香味兒走去。他跟佛祖發誓他隻是去看看,絕對不會被烤肉所折服。
烤肉的是今天送他活魚的柳追憶,她還是一身男兒打扮,小和尚沒認出她是個姑娘。
柳追憶誇張地聞著烤肉,撕下一塊腿肉咬了一口,讚歎道:“香啊,人間美味啊!”
小和尚咽了咽口水,施禮道:“施……施主,小僧有禮。施主身上可有帶素食?小僧……小僧已經三日未進食了,施主行行好吧。”
柳追憶裝模作樣地在袋子裏掏了一番,找了個包子出來遞給小和尚。
小和尚欲接還停。
“素的,白菜餡兒。”柳追憶說。
小和尚放下心來,雙手恭敬地接過包子,啃了起來。包子剛一入口,小和尚就覺得不對勁,連連吐了出來,他掰開包子一看,呀,白菜夾肉!
“施主你!”小和尚氣得臉紅,“施主你怎能欺騙小僧,這明明是白菜夾肉餡兒的!”
柳追憶瞥了他一眼,推卸責任道:“是啊,白菜餡兒,還夾了點肉,我話沒說完你就接了過去,你這小和尚這麽心急,還怪我?”
小和尚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索性盤腿坐下,撥著手裏的佛珠,閉眼念念叨叨:“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柳追憶笑的動作有些張狂,她憋住聲音問道:“小和尚,你叫什麽名兒?”
小和尚停下念經,有些委屈道:“小僧辯真兒。”然後,他又繼續念 著經。
“別念了,佛祖聽不見的。”柳追憶笑道。
“佛祖聽得見!”辯真兒反駁道,隨後又繼續念。
柳追憶皺了皺眉,真是個固執的小和尚!她也懶得再捉弄他,萬一一會兒他哭鼻子了,她可攔不下。柳追憶從袋子裏拿了三塊餅出來,放在辯真兒麵前,偷偷摸摸地離開了。
辯真兒念完經一睜眼,柳追憶已經不見了。他不解地喊道:“施主?施主?奇怪,去哪兒了?”不管了,還是先回廟裏睡覺。辯真兒剛要爬起來,就看見了地上的餅,他急忙撿起來掰開聞了聞,裏麵夾的是糖。
看來佛祖把保佑他的心思移回來了。辯真兒心情大好,大口大口咬著糖餅,這下,終於能睡個好覺了吧。
翌日,天放晴了些。昨日下的春雨滋潤了萬物,橋頭的柳樹都抽出了新芽,日頭在東邊升起,照得灃河裏的水波光粼粼。
柳追憶將抓好的魚往如意樓送去,半路卻被一個大胡子帶人攔了下來,理由是撈了他們雲家地盤的魚還不給錢。
柳追憶將魚簍往地上一擲,雙手叉腰凶道:“小爺在這裏撈了五年的魚,就沒聽說過這條灃河是你們雲家的!”
“我們雲二少爺昨兒個把這裏買了,不可以嗎!”大胡子叫囂著。
柳追憶攤開一隻手,說:“好啊,買了,地契給我看看。”
“你這乳臭未幹的臭小子,雲家的地契怎麽能給你看呢!”大胡子瞪 眼道。
“不給我看地契我就繼續抓魚!”柳追憶抱起魚簍準備要走。
大胡子急忙下令:“把這小子拿下,還有這些魚,這些魚是雲二少爺的,全部帶回雲家!”
大胡子的手下擁上來將柳追憶的雙手擒住,按得她無法動彈,大胡子興高采烈地把魚簍背起來,還掂了掂重量。
柳追憶抬起腿胡亂地踢向大胡子,嚷道:“你這個壞蛋!把我魚簍放下!”
大胡子歪著頭,指著她的鼻子,說:“你敢罵我?”
柳追憶伸著脖子想要咬大胡子的手,凶道:“罵你怎麽了?那是我吃飯的東西,你不要我抓魚,給我看地契啊!你有本事給我看啊!”
大胡子已過而立之年,卻忽然被麵前這一十幾歲的小子罵了。他胡子在下巴上顫抖著,指著柳追憶吼道:“你……你罵我什麽?”
柳追憶氣得破口大罵:“還聾了是吧?”
“我……”大胡子緊拽著拳頭,最後揚起手來想狠狠地揍上她一頓。
“住手!”
一道聲音嗬斥住了大胡子的動作,眾人扭頭看過去,見是一個穿著破爛的小和尚。
柳追憶像是看見了救星,急忙喊道:“小和尚救救我!”
辯真兒歎了口氣,連忙走上去,柳追憶欣喜地看著他,一臉我熟人來了你們等著死吧的表情。可是,辯真兒沒有救柳追憶,他格外心疼地把魚簍從大胡子背上取了下來,邊指責他們邊將魚放生:“阿彌陀佛,你們好幾個人,怎麽偏偏跟幾條魚過不去。”
柳追憶臉上的表情瞬間變成了尷尬,她懊惱地垂下頭,就不該指望這個小和尚。
辯真兒將魚全部放生後,走回大胡子身邊,指著柳追憶,道:“好了,施主,現在,請你放了我的朋友。”
“你是什麽人啊?”大胡子上下打量著辯真兒,見他長得文弱清秀,沒有什麽大本事,不屑一顧道。
辯真兒禮貌地解釋:“小僧是這位小施主的朋友,小僧的朋友做錯了事,小僧替她賠不是。”
“錯不在我,小和尚。”柳追憶掙紮著,“我在灃河撈了十幾年的魚,從來沒有人說過不準撈這條河裏的魚。可是這個大胡子說這條河被他們雲家買下了,又不肯給我看地契,我覺得有蹊蹺,這大胡子還用蠻力對付我,小和尚你看我這麽弱不禁風的樣子,我能怎麽他們呀?”
柳追憶對著辯真兒眨眨眼睛扮著可憐,辯真兒略一思忖,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看向大胡子道:“大胡子施主,撈魚是我朋友的生計,如果灃河是你們雲家私人的,那麽請出示相關契約和證明,你對我朋友這般蠻橫,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啊,還有,發生糾紛應當去官府解決,不能私下動手,人在做天在看,阿彌陀佛。”
大胡子聽得一愣一愣的,手下的刀疤臉橫著眼睛,粗聲粗氣地問:“大哥,咋整?”
“還能咋整?兩個都拿下!”大胡子下著命令,柳追憶被倆人抓著肩膀帶到一邊,刀疤臉走過去想要製住辯真兒,可令人奇怪的是,刀疤臉如何去拉扯辯真兒,辯真兒都直挺挺地站著,刀疤臉奈他不何。
刀疤臉圍著辯真兒,又抱又扛的,可辯真兒就是紋絲不動。
大胡子走過去,跟見著怪物似的盯著辯真兒,道:“奇了怪了,你這小和尚身子板瘦小,怎會有如此大的力氣?”說著,大胡子紮好馬步,欲將辯真兒扛起來。
辯真兒麵不改色,大胡子盤在他腰間,憋紅了臉。辯真兒輕歎了口氣,吸納小腹,再猛地吐氣出去,一道無形的力量將大胡子彈開,大胡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鵝卵石硌得他屁股生疼。
手下人見大胡子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大胡子麵子受挫,又爬起來拿著棍子對辯真兒躍躍欲試。
柳追憶見狀,提醒道:“小和尚,這廝下手狠,你要小心!”
辯真兒一直雲淡風輕,棍子朝他腦門揮下,他不躲不顧。柳追憶嚇得驚叫了一聲,卻又見棍子停在了辯真兒腦門前,隻隔著一寸的距離。
大胡子鉚足了勁兒,可棍子就是下不去。辯真兒的額前有一道紅光,像是一種力量在保護著他,大胡子的勁道根本抵不過那道力量。
大胡子不甘認輸,咬緊牙齒,非要將棍子敲在辯真兒的腦門上,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辯真兒合上雙眼,搖頭道:“施主何必如此執著,阿彌陀佛。”
說罷,辯真兒猛然睜開雙眼,身體裏有一股力量往外張開,他的破舊袈裟被高高吹起,大胡子猝不及防地被這道力量彈開,身子重重地砸在河邊。
眾人皆已嚇傻,大胡子倒在河邊,後腦勺剛好觸在一塊石頭上,他嗚咽了幾聲,便閉上眼睛,不省人事。
大胡子的手下誤以為辯真兒是妖怪,嚇得四下逃竄。柳追憶因為太過驚訝,嘴一直都沒有合攏。
辯真兒走到大胡子麵前,朝他行了個合十禮,想把他撈起來查看情況。可辯真兒的手剛一穿過大胡子的後腦勺,便摸到了一片黏手的**。
辯真兒內心一驚,連忙抽出手來看,隻見手上糊滿了猩紅的血跡。
柳追憶跑過去,見此情景,探了探大胡子的鼻息,又聽了聽他的心 跳聲。
“小和尚,你……你……你殺人了。”柳追憶指著地上失去氣息和心跳的大胡子,戰戰兢兢地看著辯真兒。
辯真兒臉上透著一絲慌張,他說:“不可能,這點力氣不足以殺了他。”
“可這裏是石頭啊。”柳追憶的目光往地上尖銳的石頭瞥去,聲音 輕顫。
辯真兒跌坐在一邊,失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怎麽會殺人呢?他是個和尚,殺人就是犯了佛門戒律,師父和佛祖都不會原諒他的。
見辯真兒神遊,柳追憶晃了晃他,喊道:“小和尚?”
“你說他是雲家的人,對嗎?”辯真兒很快回過神來,冷靜道。
柳追憶不曉得辯真兒要做什麽,隻好乖乖回答道:“是。”
辯真兒立馬站起來,往長安城方向走去。
“小和尚,你去哪兒?”柳追憶問。
“去請罪。”辯真兒道,他兩眼直視前方,異常果斷。
柳追憶連忙跑上去,拽著辯真兒的胳膊,道:“你去了會沒命的,殺人償命你不知道嗎?”
“償命就償命,小僧殺了人,小僧該償命,小施主你放手。”辯真兒固執道。
“你這小和尚真是傻!”柳追憶不肯鬆手,道,“哪有你這樣去送命的?再說,你也是為了救我才失手殺人的,我也有責任,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
辯真兒兩隻眼睛紅紅的,他說:“可佛祖不會原諒小僧的。”
“佛祖會原諒你的。”柳追憶將辯真兒的手夾在胳肢窩,生怕他跑掉,說,“你跟我來。”
柳追憶將辯真兒帶到了一處廢棄的廟宇。
這廟宇說起來雖然廢棄了,但是卻幹淨。柳追憶不想待在如意樓的時候,就會住到這裏來,這裏清清靜靜、自由自在,她一個人把裏麵收拾一下,差不多就算自己的地盤兒了。
柳追憶將辯真兒按在蒲團上,說:“你就在這裏跟佛祖說話,我告訴你,我雖然是如意樓的人,但我在這裏可比在如意樓住的時間還要長,每次我求佛祖什麽事,最後都會實現。所以,這裏的佛祖最靈驗了,他如果原諒你,就會從左眼流一滴淚,如果不原諒你,就會從右眼流一滴淚。”柳追憶忽悠得很誠懇。
辯真兒半信半疑地問:“真有這麽準?”
“真的,我以我後半輩子的幸福發誓!”柳追憶篤定道。
辯真兒見柳追憶發誓了,點點頭,然後閉上雙眼對著佛祖念經。
柳追憶舒了口氣,退了出去。她從廟宇外找了把鐵鍬,跑到灃陽河邊去挖了個坑,將大胡子埋了進去。末了,柳追憶又跪在大胡子墳前,說:“大胡子,以後我每年都過來給你上香,你千萬不要化成厲鬼來找我啊。”說完,她磕了三個響頭,轉身回了廟宇。
此時天已黑盡,四下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叫聲,聽得柳追憶毛骨悚然。
月亮高高地懸在夜空,薄雲籠罩在周圍,讓月光更加黯淡了些。柳追憶聳著肩膀左顧右盼,生怕林子裏竄出大胡子的鬼混來將她一同拉下陰曹 地府。
就在柳追憶離開的地方,月光照著孤墳上鬆散的泥土,一隻手忽然從泥裏伸了出來。
柳追憶加快了步子,一口氣跑回了廟宇。辯真兒還在念經,柳追憶從佛像後麵繞過去,爬上佛像,將手裏竹管裏的水倒在了佛像的左眼之中。
柳追憶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辯真兒身邊,跪在旁邊學著辯真兒念經。過了一會兒,辯真兒念完經睜開眼一看,果然發現佛祖的左眼有淚滴滑落 下來。
“佛祖真的流淚了?”辯真兒不肯置信。
柳追憶眼珠子一轉,說:“也許,佛祖覺得此事不全怪你。”
辯真兒微微皺著眉頭,說:“可是就算佛祖不全怪我,我也會怪自己。師父在世的時候,讓我不可近女色、不可近怨惡,可我現在近了怨惡,我殺了人。”
“你這是為了救我。再說你是失手,情有可原。”柳追憶道。
辯真兒像個小老頭似的頻頻歎氣,他從蒲團上站起來,合手道:“罪過。”
柳追憶還想勸些什麽,卻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吵鬧聲。緊接著。廟宇的門被踹開,雲家二少爺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出現在了廟裏。
柳追憶竄到辯真兒麵前,張開手凶狠道:“做什麽?”
雲二少爺身後站著那個刀疤臉,刀疤臉指著辯真兒,告狀道:“二少爺,就是那個和尚殺了胡哥,我和手下幾個小弟都可以作證。”
雲二少爺劍眉星目、膚白光潔,眸子似星辰,咬唇如櫻。柳追憶聽過他的名氣,全長安城最好看的男子嘛,就是性格風流,空有皮囊沒有腦袋。
“是你殺了我的手下?”雲二少爺故作冷峻,問道。
辯真兒剛要開口,卻被柳追憶攔下。柳追憶粗聲粗氣地環胸道:“有什麽事衝我來!”
一聲鄙夷從雲耀鼻孔中傳出,他伸出手抓著柳追憶的腦袋,盛氣淩人道:“小家夥可不要螳臂當車,你乖乖退到一邊,不要妨礙哥哥抓人。”
雲耀的力氣極大,柳追憶被按著腦袋無法動彈。
雲耀瞧見柳追憶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心下放鬆了三分,轉而抬頭看著辯真兒,命令道:“把這個小和尚給我抓起來。”
趁這分心之際,柳追憶忽然抓住雲耀的手,反手將他挾持住,一時間,他手底下的人都嚇得不敢動。
柳追憶高聲道:“雲家二少爺臭名遠昭,常年踏於勾欄,功夫也不過如此。為此,還差一點兒氣死自己的老爹,二少爺呀,你試試看你能不能掙脫開我呢?”她最後一句話極具威脅。
雲耀識時務者為俊傑,忙道:“二位英雄好漢,有話好說,你們都別動!都別動!”
柳追憶濃眉一挑,對辯真兒道:“小和尚,你先走,佛像背後有個後門。”
辯真兒不放心,叮囑道:“小施主,萬不可傷人。”
“知道了,別囉唆,快走!”柳追憶催促道。
辯真兒聽話地繞過佛像,當真發現佛像後麵有一出處。
辯真兒推開偽裝的門,喊道:“小施主,我出來了!”
柳追憶挾持著雲耀往後退,一邊退一邊指著雲耀的手下,道:“都別過來,你們過來我就殺了你們家少爺,讓你們回去交不了差。”
“不過來,不過來。”雲耀哆哆嗦嗦地被柳追憶拽著往後退。
柳追憶出去之後順手拿起了門邊的一根繩子,她將繩子遞給辯真兒,帶著雲耀走出一大段距離,然後撕開裙袂,堵住了雲耀的嘴,再用繩子將雲耀綁在了樹上。
柳追憶怕雲耀跑掉,綁繩子時特別用力,勒得雲耀嗚嗚直叫。
“這下好了。”柳追憶將繩子係了個死結,再拍了拍手走到雲耀的麵前,用手掌輕輕扇著雲耀的臉頰,十分囂張地說,“雲二少爺,記住了,小爺名叫‘你爹’。大胡子的確是小和尚殺的,但是大胡子先做錯了事,小和尚為了救我失手殺了人,不是故意的。所以你答應我接下來不為難小和尚和我,答應就點頭,不答應我就割了你。”說著,她朝著雲耀的褲襠方向空拳一揮。
雲耀嚇得兩腿一緊,連忙點頭。
柳追憶滿意地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大胡子就葬在灃陽河岸,有空去看看吧。”說完,她就想離開,但是她又立即站住,托腮思忖。
雲耀不明所以地看著柳追憶,柳追憶賤笑地伸手在雲耀腰間摸索著,從他的衣衫裏摸出了錢袋。柳追憶將錢袋往空中一拋,穩穩接住,笑道:“小和尚,我們走吧。”
辯真兒對著雲耀鞠了個躬,緊跟著柳追憶的步子離開了。
柳追憶和辯真兒離開沒多久,雲耀的人就找了過來。他們見到主子,趕緊道著歉給雲耀把繩子解開,雲耀扯掉嘴裏的布團,朝著柳追憶和辯真兒離開的方向望去。
“二少爺,還追嗎?”刀疤臉問道。
“追,當然追。不過,你們不用去,我一個人去就是了。”雲耀眼裏裹著意味不明的顏色,嘴角微微勾起。
刀疤臉為難道:“二少爺,您一個人去,咱們不放心。這……這老爺也不放心啊。”
“哦。”雲耀故作聽懂的樣子,反問,“你的意思是想攔著我的去路了?”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刀疤臉忙低頭哈腰。
雲耀雙手環胸,想起方才柳追憶挾持他時他後背感到的兩團柔軟,不覺笑了起來。
轉而,他又說:“你們回去好好照顧大胡子,這次是他運氣好,撿了條命回來。不過,那小和尚既然動了我手裏的人,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可是二少爺,老爺讓我們好好看著您。”刀疤臉吞吐道,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惱了雲耀。
雲耀眉頭一皺,果真不耐煩了,說:“本少爺是小孩兒嗎?需要你看著嗎?把身上的錢全部拿出來,然後給我滾回去!”
這個小少爺一動怒就愛踹人,刀疤臉等人慣性地小退了幾步,忙從懷裏掏出錢袋子,恭恭敬敬地遞給了雲耀。
雲耀接過錢袋,握在手裏掂了掂,頭也不回地離開。
刀疤臉一幹人迷糊地站在原地,好半天後才不知所措地對視。這下回去,又得被老爺子懲罰了。
時至子夜,陰雲布空。柳追憶跟著辯真兒從一塊坡上借著月光滑到了道上,二人一前一後往長安城外走去。
“喂小和尚,等等我。”柳追憶拍了拍屁股上沾上的泥葉,小跑到辯真兒的身後,忐忑地拽著他的衣角。
她怕黑,可不敢離辯真兒太遠。
四下靜悄悄的,草叢裏有蟲鳴聲傳來,他們輕微的腳步聲在夜裏顯得格外明顯。柳追憶一邊拽著辯真兒,一邊到處張望。
辯真兒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嚇得柳追憶一個哆嗦。
“小施主,那位雲二少爺不會有事吧?”
柳追憶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緩和情緒道:“你放心吧,他的人會找到他的。”
“那便好,這件事情還連累了小施主你,辯真兒心裏萬分過意不去。”辯真兒說著,轉過身來給柳追憶行了個禮。
柳追憶倒是大方,她豪爽地一擺手,說:“沒什麽連累不連累,本來此事就因我而起。哦對了小和尚,你不要叫我小施主了,怪別扭的。我有名字,我叫柳追憶,‘此情可待成追憶’的追憶。”柳追憶特意加重了後麵幾字,笑著望著辯真兒。
辯真兒又行禮道:“柳公子。”
“啊……”柳追憶一愣,後才反應過來。她摸著腦袋上束起來的長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襲男兒裝,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原來小和尚一直把她當成男子。
那麽,她就將錯就錯吧。柳追憶指著辯真兒身後的一株大樹,道:“小和尚,雲耀他們肯定追不上來了,我們先歇息歇息再趕路吧?”
辯真兒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樹,說:“也好。”
他走到樹下,靠樹而坐,柳追憶坐在他身邊。
柳追憶看著閉目休息的辯真兒,忍不住問:“小和尚,我在如意樓的時候就看見你背著這把琴,對你很重要嗎?連睡覺都要背著。”
辯真兒睜開眼,道:“這是師父留給我唯一的東西,自然重要。”
柳追憶撓了撓腦袋,又問:“小和尚,你是哪兒人呀?來長安城做什麽?”
辯真兒無心回答,閉上眼睛,聲音裏裹著濃濃的困意:“來自四海,去往四海。”
柳追憶見辯真兒不想回答問題,便不再追問。她抱著自己的胳膊,靠在樹上,可渾身都感到不舒服。她抬眼看了看辯真兒俊朗的側臉,抿著嘴往他身旁靠了靠,再靠了靠。
直到她的腦袋可以舒服地靠著辯真兒的肩膀,她才安心地熟睡過去。
翌日辰時,幾隻鳥雀嘰嘰喳喳地落在辯真兒的手臂上。
辯真兒被吵醒,睜開了雙眼。
他與柳追憶二人不知何時以地為床、和衣而睡,柳追憶正枕著他的胸膛,一條腿搭在他的腰間。
“如此不雅睡相,幸而你是男兒。”
辯真兒歎了口氣,將柳追憶的腳挪開,再小心翼翼地脫下自己身上最外麵一層的衣衫,當成枕頭給柳追憶枕著。
然後,他起身去尋找食物。
柳追憶醒來時,辯真兒還沒回來。她誤以為辯真兒離開了,忍不住爬起來四處大喊辯真兒的名字。
正在采摘野果的辯真兒聽見柳追憶的聲音,將野果裹在自己的衣兜裏,慢悠悠地走了過去:“柳施主,你醒了?”
柳追憶一見辯真兒,怒而衝上去,雙手叉腰指責道:“你去哪兒了!我還以為你走了,我告訴你,現在咱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你不許留下我一個人。”
辯真兒看著氣勢洶洶的柳追憶,沒有說話。他從兜裏掏出一隻野果,在衣衫上擦了擦,遞給柳追憶。
柳追憶一怔,看著辯真兒手心的果子發呆。
好一會兒,她才從他手心接過果子,咬了一口,味道甜甜的,她心裏也甜甜的。
辯真兒道:“你放心吧,我不走。你幫過我,我幫過你,我們是朋友。”
柳追憶愧疚於方才的莽撞,此刻聲音一轉,溫柔道:“對不起啊小和尚。”
“不用說對不起。果子甜嗎?”辯真兒見柳追憶吃果子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拿出來嚐了一個。
“甜。”柳追憶點頭道,隨後,她又想到了什麽,問,“小和尚,你今年多大?”
辯真兒想了想,說:“按照往日師父給我過的生辰來算,今年十六。”
“我比你長一歲。”柳追憶道,“那我就是你姐……呃……接下來的兄長了,你什麽都要聽我的。我還有錢,短時間裏餓不著。”說著,柳追憶掏出雲耀的錢袋,在辯真兒麵前晃了晃。
辯真兒笑道:“那就多謝柳兄了。”
柳追憶啃著果子,聽著辯真兒這般稱呼她,麵色一潮,別過身去偷笑了起來。
這小和尚啊,可真有意思。
享受完“早餐”後,辯真兒和柳追憶去了一個市集。
這裏離長安城有五千米地,柳追憶用雲耀的錢買了兩匹馬,又備了些幹糧和衣物。她數著手心裏的碎銀子,說:“小和尚,咱們身上的錢所剩不多,最多能撐十日,再加上身上的幹糧,能撐半個月,我們要想些方法賺錢。”
辯真兒蹙眉道:“小僧隻會彈琴。”
“我會一點三腳貓功夫,還在如意樓學過姐姐們……嗯,哈,那些都是女孩子做的。小和尚,如果我去偷那些紈絝子弟的銀袋子,你會看不起我嗎?”柳追憶歪著腦袋看著辯真兒,補充道,“我是說走投無路的時候。”
辯真兒有些為難,這可怎麽辦?師父說偷竊是重罪,不可行之。可自己是出家人,柳追憶是俗人,柳追憶要做什麽,自己如何阻攔呢?罷了罷了……辯真兒歎氣道:“我隻當什麽都看不見。”
“小和尚你真好!”柳追憶激動地跳起來,當場給了辯真兒一個擁抱。四周的路人紛紛側目過來,疑惑地看著眼前兩個“男兒”的怪異行為。柳追憶湊著腦袋,說:“去去去,看什麽看?沒看過這麽俊的小和尚嗎?”
臉皮薄的辯真兒被柳追憶這樣一說,不覺有些羞臊,一句話也不說,隻好跟在柳追憶身後,餓了,她吃什麽他就吃什麽。
最後,柳追憶帶著辯真兒上馬,離開了集市。
二人剛一走,雲耀就出現在了集市。
雲耀是個不惹事不休停的主兒,他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將雙袖甩在背後,瞧著個模樣好看的姑娘,就朝對方笑笑,害得姑娘們都對之避讓三分。
“哎哎哎。”雲耀又拽著走街串巷提著糖葫蘆的市民,問,“看到過一個小和尚嗎?身邊還跟著個小男兒。”
一個小小的賣糖葫蘆的哪兒敢惹事,忙道:“沒有沒有。”
雲耀丟了拽著他的肩膀,又問了幾個人,仍舊無果。
正發愁的時候,他眼珠子一轉,摸著自己的錢袋,計上心來。
雲耀丟了幾個銅錢給麵攤的老板,然後爬上麵攤桌子,站得高高的,在自己錢袋裏掏出幾輛碎銀子,大喊:“來呀來呀,都給小爺過來!”
市民循聲而來,站在底下對他指指點點。
雲耀拋著手裏的碎銀子,說:“各位父老鄉親,小生與兩個朋友走散了,現下在打聽他們的下落。你們誰知道他們的行蹤,還望告知小生。小生手裏的碎銀子雖不成敬意,但也是小生的一片心意。那兩位朋友,其中一個是個小和尚,另一個是舍弟,兩個模樣都很俊俏。”
用銀子說話總歸是要方便些,這不,雲耀話音剛落,就有市民高喊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見過那兩個人,在馬市上見到的,他們二人買了兩匹馬就往南邊兒去了。”
雲耀一笑,道:“有勞兄台告知!”
說著,他從桌上跳下去,將碎銀子放在了市民的手裏,市民數著碎銀子樂開了花,雲耀則“計謀得逞”地滿意離去。
不過雲耀向來自負,在他算計別人的時候,卻不知道有人也正在算計 自己。
俗話說得好,有財不外漏,避免因財生禍。方才雲耀用銀子套話,正好被這附近山上的強盜給盯上了,而他渾然不知。
辯真兒與柳追憶行了幾百米地,來到一處風景絕佳的地方。
柳追憶看到綠蔭蔥蔥之處有一片幹淨的湖水,便勒停馬,扭頭對辯真兒說:“小和尚,我去洗個臉,你在這裏歇一會兒。”
“好。”辯真兒應道。
柳追憶跳下馬,將韁繩拴在樹上,往平湖深處走去。辯真兒看著她的背影在樹枝草葉裏漸漸隱沒。
這裏空氣極好,輕嗅間便有草木濕潤的味道,綠樹還可乘涼。辯真兒席地而坐,準備誦經。
忽然,柳追憶的聲音又從草叢裏傳來:“小和尚,我在出恭,你可別過來啊。”
辯真兒睜開眼,無奈道:“小僧不過去。”
柳追憶這才放下心來,可是她並不是出恭。來到湖邊,柳追憶舀了幾捧水洗臉,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邋遢得很,所以打算解了頭發洗個頭。
辯真兒念了會兒靜心經,頓覺口渴,見柳追憶還沒回來,他起身從馬鞍上取下水囊,想去湖邊取一點兒幹淨的湖水。
為了避免撞見柳追憶,辯真兒特意往另一邊走去。這裏的湖水十分幹淨,清澈見底,還能瞧見湖底的青石與魚蝦。辯真兒挽起袖子,用水囊將湖水**開,再往囊口灌了些水進去。
斯時,一陣清晰的戲水聲從草葉間傳來,辯真兒皺眉,奇怪,柳追憶不是在出恭嗎,為何會有戲水聲?莫不是她已出恭完畢,正在洗手。
辯真兒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水囊,一時間有點晃神。
光線漸漸亮了起來,辯真兒在草葉叢裏慢慢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柳追憶的背影,她正坐在湖邊,長長的頭發垂到了湖水裏,她鞠水往頭發上淋去,模樣溫婉俏皮,哪裏像一個男子!
不對,難道她原本就不是男子?
辯真兒訝異極了,一時沒站穩,跌坐在了湖邊。
聽到聲響,柳追憶慌忙扭頭過去,驚道:“小和尚!”
她趕緊站起來,卻因為突**況,致使腳下一滑,跌進了湖水之中。柳追憶從湖水裏探出半截身子,抹了抹臉上的水,瞪著辯真兒斥責道:“小和尚,不是叫你不要過來嗎?”
辯真兒看著因濕身而更顯身形輪廓的柳追憶,心裏委屈又氣憤,他扭頭過去,質問:“你既是女兒身,又何必來欺騙小僧呢?”
柳追憶從湖裏爬起來,雙手叉腰地看著辯真兒,道:“我從未說過我是男兒身,是你自己誤會了,又怎麽會是我欺騙了你?”
辯真兒一愣,回想初初相遇的情景,果然是他將眼前的女子誤認成了 男兒。
“是你這身打扮,讓小僧不得不誤會。”辯真兒用手遮擋住自己的視線,非禮勿視。
柳追憶走過去,用手掌拍著辯真兒的胳膊,說:“行了,別擋著了,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再隱瞞。我的確是女兒身,除此之外,其他的我並沒有瞞著你。”
“那也不行!”辯真兒站起來,想要理直氣壯地掰回一局,可看到柳追憶的臉龐,忙又別過頭去,道,“你是女子,我是出家人,我們不能同路。”
滿身水珠的柳追憶模樣竟然好看得緊,之前辯真兒一直以為她是男兒,便沒多在意她的外貌,可如今一看,柳追憶杏眼濃眉,臉頰如三月桃瓣,一動怒間,擰眉努嘴,嬌俏可愛,直看得他一個小和尚心裏怦怦直跳。
柳追憶才不吃辯真兒這一套,說:“那可不行,你之前答應過我你不會離我而走,你要是食言,佛祖會降罪給你的。再說了,咱們倆雖然沒共生死,但也同患難了吧?好歹也一起睡過一晚,不是嗎?”
聽聞此處,辯真兒的臉頰更是紅了起來。他側對著柳追憶,貓著背,道:“總之,總之小僧是不能同柳姑娘一起上路,師父說了,這世上唯有惡欲與女色碰不得!柳姑娘你還是走吧!不……不不,還是小和尚走吧!”他語無倫次,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便一個人鑽進草葉裏跑開了。
“喂!小和尚!”見狀,柳追憶連忙追趕上去,可是,從濃密的草葉裏跑出來,哪裏還見得到辯真兒的影子。
樹下兩匹馬還被拴在樹身上,可是這人卻隻剩下柳追憶一個了。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不知名的鳥叫聲從樹葉層裏傳來。
柳追憶折身回去,將兩匹馬牽在手裏,她不知道去哪兒,更不知道去哪裏找辯真兒,隻好根據剛剛辯真兒在草葉裏離去的方向尋去。
“你這個欠打的小和尚,要是讓我找到你了,非要扒了你的皮!這還不夠,我要你洗一個月的馬!收拾一個月的馬糞,要你給我摘一個月的果子!”柳追憶邊走邊罵,心裏恨透了辯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