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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手五指緊緊欠進屠微粗糙黝黑的五指間,屠微的手常年勞作風吹日曬,每根手指上帶著老繭,指紋深邃,粗糲感厚重每次相親都碰到那小子。他手掌心是厚紗布,隻用手指細細在屠微掌心邊緣處磨著。他神情自然,眼裏有水光,盈盈滿是深情。就仿佛他倆是相處已久的伴侶,他們相濡以沫,洗盡鉛華,最終老天不作美,讓霍少彬得了絕症,而屠微不離不棄,病床上的霍少彬感慨人生在世有此愛妻,夫複何求。

所以霍少彬說:“老婆,你是我的,我們永遠不分離。”

一句蜜語,一聲耳語,真是醉人心,悠人扉,好一個纏綿悱惻,好一個至死靡它。

霍少彬躍進了。

他覺得屠微已經動搖了,他需要加把火。

他覺得他和屠微之間八字已經有了一撇,他要畫上那一捺。

他也在賭,賭屠微即使再生氣也不會丟□患絕症的他不管,賭屠微心裏已亂必定因為這番話而心神搖動,亂受其亂,慌不擇路,橫衝直撞,然後――撞進他手裏。

他已經有點受不了了,老男人就在他身邊,他卻無法正大光明抱他,吻他,幹他,宣布自己的所有權。老男人離他越近,越關懷他,他就越焦灼,越難受。他要的不止是這樣,他要老男人回應他,他要老男人用那種非他不可的目光看他。

他要老男人愛他每次相親都碰到那小子。

他麵上不動,心裏已經迫不及待等著屠微發火,對他怒吼,對他咆哮,罵他,推他。然後他就可以在屠微麵前受傷,進而可以可憐地去冷漠,孤獨地去拒絕。

老男人這麽善良蠢笨的人,一定會後悔,會回頭找他,然後會對他更好,更加不會拒絕他的請求。

他看著,看著老男人微瞠的雙目,顫蠕的嘴唇,一秒,兩秒,三秒……

他以為老男人這短暫的沉默隻是風雨前夕的平靜,他仿佛成了遠古時代的草履蟲,分裂成兩個,一個迫切又難耐,一個自製又冷靜,等待著,手指卻不自覺地攢地更緊。

終於,老男人歎出一口氣。一聲,可見,可聞的歎息。

老男人眼裏的驚訝已經消失,眼角微微下垂,眉心皺了一會,又鬆下,雙目逐漸波散開一股堅定的神采,似破釜沉舟。

濃黑的眉眼下,老男人用晶亮的眼睛看他,嘴邊蕩起一絲笑容,“就你這身體,還想當我老公,燒糊塗了?”

霍少彬:“!”

屠微白了他一眼,“一副蠢樣,很驚訝?”說完覺得還不夠,伸出那隻空手,拍了拍霍少彬的臉,嘲笑道:“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霍少彬晃了晃腦袋,臉上的驚詫收了回去,強自鎮定地問:“你不罵我,也不氣我。是不是表示,你接受我了?”

屠微覺得這樣的霍少彬很好玩,仿佛玩上癮,又去拍他的臉,和著拍打的節奏說:“叫、老、公、叫、啊。”

霍少彬腦子裏一片混亂,隻覺得一陣狂喜瞬間席卷了整個心髒,身體每個細胞都仿佛提起了腳尖,輕輕靈靈地扭著腰在他的血液裏跳舞,飛揚。幸福來得太快,快樂來得太迅速,他甚至有點不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他臉上還在發燙,那隻冰冷粗糙的手還在他臉上拍著,提醒著他這一切都不是夢。

老男人回應他了。

他思緒有些混亂,腦中開始放煙花,視線有些模糊,依稀眼前隻有那張一開一合的嘴。他再也控製不了自己,被子底下的手一扯,身體前衝,右手仿佛不要命地朝前抓去,按住老男人的後腦,迫不及待地擄獲住那張嘴。

舌頭在老男人的口腔內橫衝直撞,舔遍每個角落,口津肆意,喉結不斷帶過深刻又饑渴的滑痕,吞咽下一口又一口的津液,血水,老男人的一切,他都要。仿佛要把老男人吞下腹,吸進肺,不斷地啃噬,重咬,瘋狂如同一頭饑餓了許久的雄獅碰到一頭肥美多汁的瞪羚,拆骨入腹吃著,吞著,連呼吸都是多餘。

“你……唔,瘋子,喘……放鬆……”耳邊是屠微低喘似□的呼喊。

不放手。

“喘……唔……”

“砰!”

腹部忽然一陣大力傳來,霍少彬抽痛,鬆了力道,被狠狠踢下了床。他雙目通紅地在地上狠狠喘了幾口氣,才重新爬起來撐著床沿看去。屠微坐在床另一頭的椅子上,臉頰通紅,目光露水,不停喘息。

倆人都是氣喘籲籲,胸腔裏一顆狂飛亂跳的心髒奏著相同的頻率,雙目幾欲滴血地盯著對方,沒說話。

許久,屠微顫著手直指霍少彬,怒罵:“有你這樣的嗎!老子都快被你親沒氣了!”

霍少彬從胸腔裏蕩出一陣愉悅的笑聲,他剛才自己親得忘了呼吸,此時還有點胸悶,氣息不穩地開口道:“老子樂意,老子愛你,巴不得親死你,跟我死一塊,免得你等我死了找別個人。”

屠微氣地不成樣,眼淚都要出來了,“滾你大爺的!”

霍少彬移動腳步想靠近,屠微吼他:“別過來!”

手背上凸起的靜脈腫肉,發青,帶血,血流不停滴落,落在地上,濺在藍白色的病服褲腿上,他完全感覺不到疼。霍少彬站在原地,視線密密掃過屠微顫抖的身體,激憤的黑臉,怒立的濃眉,紅豔帶血的唇,他覺得他渾身的血液沒有平息的征兆,竟又有沸騰的跡象,撲騰著急速匯聚到腹下,在那一處堅硬的鐵杵處盤旋,呐喊。

“霍少彬!你給我,站在那。”屠微嘶吼著,眼角瞄著霍少彬右手,壓低嗓音,“我答應和你在一起照顧你,你想罔顧我的心情自虐麽?你就這麽報答我的?!如果你不想我馬上走出這個門再也不回頭,你就好好躺回床上去,然後等我叫醫生進來。”

霍少彬愣了愣,眼中逐漸褪去56書庫,啞著聲音說:“你答應我了,就不能反悔。如果你離開我,我立刻去死。”

眼看屠微瞪他胸口又在起伏,他又說:“我聽話,我上床,我會配合治療。你不要生我氣。”說完從另一邊爬上床,拿兩隻慘不忍睹的手抖開被子,鑽進去。然後側頭,看著屠微,“你按鈴吧,讓醫生進來。我再也不這樣了。不要生氣。我中午想吃炒米,芹菜炒豆腐幹。我看菜譜上有這些的,你想想中午去哪裏做菜,好嗎?”他剛才太放縱了,內心那頭野獸已經呼嘯著跑出來了,他想關回去,卻已經不可能。隻能暫時拿鐵鏈拴著,看著,在老男人不生氣的時候拉出來遛遛。未來某個時候,野獸終將冒頭,然後馳騁,狂奔,隻為追逐眼裏唯一的那個人。

他現在得乖順,不能惹老男人生氣。

屠微閉了閉眼,又睜開眼,按下床頭的呼叫器。他用手背擦掉唇上的血,摸了摸臉,低頭扶額坐了一會,才去床頭櫃拿那張菜譜,他想集中注意力看上麵的菜譜,可是怎麽都看不進去每次相親都碰到那小子。腦子裏很混沌,嘴巴疼,胸口疼。嘴巴是被霍少彬咬的,可是胸口那地方,疼的是什麽,他不知道。

他是答應了。

他想:霍少彬可能真活不了多久。

他想:他不討厭霍少彬吻他。

他想:他答應不會放棄他。

他想:他沒談過戀愛。

他想:那就試試吧。

都是他之前想的。

可是他沒想過霍少彬會這麽激動,會這麽偏激。

簡直要把他啃著,咬死,吞掉。

霍少彬說要他跟著一起死。霍少彬又說他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他反悔霍少彬就去死。

屠微視線有些模糊地想。

人怎麽可以這樣?這麽輕言生死?

每個人都會死。可是死亡明明離我們還有一些距離。

為什麽不能好好說話,好好地,盡力,拚命地活著?

為什麽要這麽隨便?為什麽要說這麽隨便的話?

這就是霍少彬所謂的愛情?

霍少彬說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把帶著倒刺的利刃,狠狠紮進他的心,很難受,很疼。太難受了。就像小時候跪在靈前那時候……

可是他再難受,也邁不出一步。他有心走,卻走不了,也不敢走。

他真放心不下這個人。

他心疼這個人。

沉默的兩個人,各自思考著心事。終於護士的到來打破了沉寂。接下來就是護士的抱怨和一通教育,然後止血上藥,換手掛瓶。

這一次霍少彬沒法抓屠微的手了。他隻安靜地躺著,看屠微,像個按了電池的人形木偶,一動不動,隻時不時嘴裏冒出的一聲“老婆。”才證明他是個活人。

他每次叫,屠微先是不理他,後來逐漸會應一聲,到後來就開始回他:“叫老公。”

傻了巴嘰的倆個人相看到中午,屠微去買飯了。霍少彬躺著,有些頭暈,是真的頭暈。發燒流血破肉,鐵打的人也被折騰壞了。他這時候才皺著眉抿著嘴縮起身體直哼哼,哼了一會,電話響了,他用那隻已經慘不忍睹的手慢慢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眼神立刻冷了下來。

接通電話,“張叔。”

“二少爺,最近過得怎麽樣?”電話那頭的張秘書笑得和善。

“我一直過得挺好。”

“可我聽人說,二少爺好像住院了。”

霍少彬冷笑,果然派人盯著,他說:“發燒,反反複複的,就住院圖個清靜。”

“二少爺,不是我說你。要注意身體,再年輕的身體,也經不起折騰。市長很擔心你。”

“我擔不起他的厚愛。”

“二少爺,誒,你應該長大了……”

“張叔,我叫你一聲張叔,我敬你。你一直知道我的事,你也不必再做說客。”

“哎……二少爺,既然你叫我張叔,你總得給個機會讓我來看看你。”

“……不用,我沒什麽大病,快好了。”

“這怎麽行。我下午有空,過來看看你。”

“張叔――”

“你就體諒體諒我這把老骨頭吧,我看一眼就走。”

霍少彬沉默了一會,那邊又說:“就這麽說定了,好好休息,下午我來。”

“就你一個人來。”

放下電話,霍少彬一陣煩躁。他不怕張秘書來看他,張秘書對他沒有什麽虧欠,之前還幫過他的忙,張秘書心裏疼他他也知道。但是既然張秘書知道他住院了,那其他幾個人肯定都知道了。張秘書既然答應一個人來,肯定也不會騙他。怕就怕其他幾個人也想著來醫院看他,他怕,怕張秘書,怕任何一個人來了和屠微碰上。住院本來就是苦情計,萬一他們和屠微碰麵,弄得他穿了幫,那他……

他不敢想象這種情況下屠微知道真相會怎麽看他。他沒法冒險。

他得想辦法把老男人支開。今天過後,也得找人盯著那幾個人,不能讓他們忽然冒出來攪了他和老男人的二人世界。

他又撥了幾個電話出去,囑咐安排了一番,準備妥當,才安心躺回去繼續疼。

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