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地勢漸漸往下延伸，遲鈍如駕車的兩個大漢此時也發現戰車不住的加速，若非夜驥具備靈性自主收起腳力，便欲放下車輪卡槽的牛腿鐵樁，放緩過快的速度。
屍道人伸手製止，搖了搖頭，目光朝不遠處的七輪怪車示意，兩個大漢順著他的指點望過去，竟然看見宮裝貴女大呼小叫地站在車轅位置，迎著呼嘯而來的熱風哈哈大笑，姿態放浪不羈，絲毫沒有皇室貴族的矜持和雍容。
‘這個瘋丫頭。’荊無命頭痛地皺起眉頭，這宗室貴女的安全自他發現真實身份以來，一直牽掛在身上，雖知以她的修為必定不會出現什麽大礙，卻依舊還是暗自背負起維護她的責任。
兩駕馬車的速度已經催動到了極限，依舊不分上下，雖然宮裝貴女拿出許多機關術的配件加裝在七輪怪車上不斷提速，可是屍道人也不是好相與的人，參悟戰車上的兵家戰圖略有所得後，臨陣改造車身結構，四四方方的正廂車身，如今已經變得越來越圓滑，仿佛一個漸漸拉長的紡錘，又像一個織布的梭子。
居恩和尚和荊無命不太懂這些門道，因此看不出什麽東西出來，倒是兩個大漢，他們親手煉製這駕馬車，對鬼車術無比熟悉，煉進車身的幾個戰圖也了如指掌，因此對屍道人毫不破壞戰車核心，卻不斷優化改進車身結構，使得這駕戰車脫離凡俗馬車的層次，越來越貼近‘神車’的手段佩服到五體投地。
‘哼！兩個無知的小兒，創下這奎靈戰車的兵家聖者，豈是如此淺薄的人物。若老道估計不錯，這位聖者必定是熟稔鬼車術可以通行幽冥陽世的特性，想要打造出一支神出鬼沒的戰車軍團。可惜，時過境遷，戰車的時代已經早早終結，如今是馬上得天下的時代。若是老道出手，必定將死於絕地的奎靈戰魂寄托馬鞍，與冥火夜驥合二為一祭煉，煉出一支統治夜晚，自由來往冥土的鐵騎大軍，晝伏夜出，專事夜戰，偷襲，騷擾，一萬騎……不，僅僅一千騎，老道我便能顛覆一個小國。’屍道人想到美妙的地方，頓時發出嘎嘎嘎嘎夜梟似的尖利怪聲，惹來其餘四人好奇的目光。
若有所覺的屍道人蠻橫地掃了一眼，兩個大漢連忙轉過頭去，眼神四下遊移，居恩和尚連忙閉目不住念經，倒是荊無命回瞪了一眼，骨白的瞳仁和不住在雙眼中跳躍那道精芒讓屍道人隱隱有種膽寒的毛骨悚然，頓時便收斂了情緒。
‘荊無命這頭小老虎也成長的太快了。眼神中有幾分要離的決心，專諸的勇氣，這是他全身心投入刺道的萌芽，這小家夥，快要消化白骨舍利了。’
麻衣無相沉吟了片刻，神色有些不快，還帶了一點欣慰。
‘欠你家祖輩的人情總算是還了。小家夥還以為是西唐冥土符詔的功勞，我老人家豈會在意那種東西，又豈會被那種小玩意束縛。哼！’
不說屍道人的心神宛如脫韁野馬般的活絡，以車代步了小半個時辰後，周圍的地形突然轉換過來，周圍的高熱被各種怪風取代，而腳下的廢土也突然變成光溜溜地岩石，雙方人馬隻堅持了片刻後，便不得不停了下來。
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一個是遍地黑色廢土高熱的不毛之地，一個是充斥著各種微風、細風、大風、狂風、暴風、龍卷風、颶風、罡風，入眼的都是蜂巢蟻穴似的大大小小漆黑岩石。
屍道人微微眯起眼睛，心下一沉，暗道。
‘果然如此。’
荊無命扣指彈射一道有形劍氣，將麵前一塊寒瓜大小的岩石擊碎，一陣龍卷風席卷過來，將那些碎片卷到半空，片刻便在無數碰撞中研磨成細細的粉末，無法碎裂的堅硬晶石緩緩沉落地麵，閃閃發光了一會，便很快被岩石碎粉淹沒。
“好厲害的風！似乎有著靈性，讓這區域之內無有活物。”居恩和尚搖了搖頭，剛才他離開邊緣地帶，隻是走了幾步路，就被十數道怪風纏身，用了一番力氣才得以脫離，不過上身的袈裟沒能保住，被淒厲的風煞（風極速離開形成的漏鬥型小範圍真空）切成了無數細絲洋洋灑灑拋在地上。
屍道人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子，歎道：“老道就納悶了，歐陽千葉和漆南劍是如何通過這鬼地方的？”
居恩和尚和荊無命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裏找到答案。
“百草殿！”
屍道人思索片刻便笑道：“原來如此，那百草殿內必定藏有避風珠之類的寶物，身懷紅欲袋的漆南劍搜刮本事一流，必定揣著一些私貨。”
說到這裏，屍道人怪異地一笑：“不過，僅僅隻是避風珠在身，也怕是不能通過這天然形成的萬象大陣。”轉頭回望，屍道人笑道：“妖都朝歌迷霧重重，凡人不能窺視其中究竟，就連我等超凡脫俗之輩也不能免除，何也？依老道看來，是這妖都為四大絕地圍繞，更有天然陣法掩蓋，方能抵擋術者的窺探，武人的感應。”
“諸位都是經曆兩大絕地的幸運兒，休要輕看三千弱水的威能，有這河水環繞，百萬大軍也能抵擋，投鞭斷流隻是凡俗裏大江大河，對這天生惡水而言，毫無功用。極熱火地也有非凡之處，生氣稀薄，遍地暗火，凡人堅持片刻已經是有過人之能，便是久經訓練的戰馬和軍中猛士豪勇也在此地施展不開戰力，徒增枯骨一副罷了。”頓了一頓，屍道人皺起眉頭，“眼下這處絕地更是凶險，不僅有巽風源泉，時刻不休吹拂，更有土石天然幻陣阻礙前路，實在是難，難，難。”
一連說了三個難字，麻衣無相的葫蘆臉更是擰成一團，苦相十足，讓人忍俊不住發出笑聲，可是從他的話中，眾人已然掂量出其中沉甸甸的分量，因此哪裏還會笑得出來。
卻說司馬祭酒這邊，待他老人家試探了一番後，也是如此這般說了出來，卻沒能阻住其他人的躍躍欲試。
先是一位樵夫打扮的老者拿出一枚定風丹，再來的是宮裝貴女指使幾個少年郎就地組裝一座仙人指路車，三個青衣少女沒有猶豫，貢獻出一條驅山鐸，也就是傳說中的趕山鞭。
先說那枚定風丹，不過徑寸大小，通體晶瑩剔透，裏麵有一麵具體細微的小小芭蕉扇，莖脈葉絡都是無數細小的符籙層層疊疊，青翠色的扇身上天然生有四個雲文，‘太陰肺葉’。
若是漆南劍在此，定會辨識出這是一枚天然的法術序列器，而且是神器級別，自帶四大自然領域之一的風領域，在自身體係內擁有統治者地位的‘君王’。
可惜的是，慧眼識珠如司馬祭酒這等人物，也隻是驚訝於定風珠表現出來的外在能力——定住一切大小風，澄清視野，而忽略了定風珠裏的一絲自然神性。
至於宮裝貴女拿出來的仙人指路車，卻是一座半人高低的四輪廂車，車頂有一尊峨冠博帶麵色古意的閉目仙人，右手戟指平伸前方，左手藏在寬大的袖袍中，雙腳踩在銅盆裏，滴溜溜亂轉，好一會才停下來，斜斜地指向右前方一塊三人高低的巨岩。
青衣少女中為首的那個，抖手震動手中的趕山鞭，卻見那條丈八長的赭黃色銅鞭，每一個鞭節上通體鏤刻著無數蝌蚪怪文，啪嗒一聲正中那塊巨岩。原本在各種怪風中磨練出堅硬本質的巨岩陡然發出密集的微微震動，接著震動變成了晃動，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後，整塊巨岩仿佛溫馴的綿羊一般，被趕山鞭驅趕著往前滾動，一路上不斷撞碎碾壓個頭較小的岩石。眾人憑借定風珠驅走各種怪風的侵襲，仰賴仙人指路車指明方向，依靠趕山鞭嗬斥使喚路上礙事的山岩，進境神速。司馬祭酒好整以暇地望了屍道人這邊一眼，照樣在前頭開路。
“好端端的天然大陣就這樣被破了。”居恩和尚第一次目睹趕山鞭的威能，不禁有些訝異，疑道：“這趕山鞭的名頭甚為響亮，不過與傳說中的有些不同啊！”
“可不是嗎！傳說中，祖龍以傾國之力打造驅山鐸，驅趕的都是崇山峻嶺，這些山岩哪裏還要驅山鐸親自鞭打才敢動作？驅山鐸鐸聲一響，不服者，山峰為之傾塌，岩石碎如齏粉。”荊無命也是疑惑不已。
兩個大漢彼此對望一眼，同聲問道：“驅山鐸不是天賜神物嗎？怎會是祖龍打造？”
屍道人皺了皺眉頭，冷聲道：“贗品而已，真貨早就被天雷擊成碎末了。那玩意不過是東漢末年大賢良師張角依造古法打造的仿製品罷了。黃巾軍失敗後，失落在戰場中，怕是被某個識貨的術者尋獲，仔細收藏在自家寶庫，現在才得以現世。或是太平道的薪火種子秘密傳承下來……
“不對，死於人誅的張角，臨死前曾將五百黃巾力士封入趕山鞭，這舉動招來雷刑天誅，那仿製的趕山鞭也是煙消雲散了。眼下這一條鞭子，怕是道門術士按照驅山鐸的仿製品而仿製的仿製品。嗯！定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