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記憶(有加了幾百字)
麥冬消沉了整整兩天。
這兩天中,她控製不住地將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人生想了一遍又一遍。從有記憶開始,每一件小事,每一幅畫麵,翻來覆去地在她的腦海裏翻滾。
她記得自己四歲那年開始上幼兒園,穿著件粉的連衣裙,背著媽媽手縫的拚布小書包,兩隻羊角辮上一邊一個蜻蜓發卡,發卡是藍色的,隨著她的蹦蹦跳跳,蜻蜓的藍色翅膀也跟著上下跳躍。後來其中一隻丟了,另一隻的翅膀被誰不小心扯歪了,她就再也沒有戴過,剩下的那隻發卡被她放在一個放舊物的小盒子,後來一次大掃除,麥媽媽沒經過她同意擅自把發卡扔了,為此,她還跟媽媽生了好一陣子悶氣。
小二時她跟同班一個男生打架,忘記什麽原因了,隻記得兩人打成一團,她的頭發被對方拽住,很疼很疼,但她沒有哭,反而使勁也想去拽男生的頭發。但男生留著平頭,頭發短短地根本抓不住,她使勁拽也拽不疼對方,反而把自己弄得更疼,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打輸。她覺得不公平,要是她的頭發也像男生那麽短,說不定輸的就不是她了。於是回家後摸出偷偷藏好的壓歲錢直奔理發店,將頭發理成了跟那男生一樣的小平頭。麥爸麥媽一回家,差點沒被的新發型嚇死,但奈不住麥冬自己滿意,心想再跟那個男生打架就不會吃虧了。後來她再沒有機會跟那男生一較高下,卻無意間了留短發的習慣。
初中時開始住校,學校離家挺遠,於是她擁有了人生輛自行車,藍色的,鳳凰牌,質量好,被她從初中用到高中都沒怎麽壞。學校一周休息一次,隻有周六周日才能回家。第一次住校都特別想家,有次晚上她聽到對麵床鋪的女生窩在被窩裏偷偷地哭,女生跟她小學就是同學,家也在一個小區,她就爬起來安慰女生,結果沒安慰幾句,她自己也哭了起來。越哭越委屈,最後兩人頭腦一熱,穿上衣服鑽出校門,沿著學校門前到她們家那條路,兩人手牽著手一直走,昏黃的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直走到沒有了路燈,前方一片,兩人才忽然覺得害怕,往來時的路一路飛奔。等回到寢室,那股難受的想家的情緒似乎也忽然消失不見了。
高三時所有人為高考奮戰,不僅學生,家長仿佛也在麵臨什麽重大的考試一樣,為了孩子暫時辭職陪讀的都不在少數。麥冬班裏就有幾個同學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家長也跟著住在一起,洗衣服做飯做家務,除了學習,簡直恨不得連廁所都替孩子上了,好讓孩子多點時間學習,對待孩子簡直就像對待祖宗。麥冬雖然覺得似乎有點過火,但心裏其實是暗暗羨慕的。相比人家,她在家裏的待遇一點沒因為高考而上升,麥媽連去學校看她的頻率都沒變,麥爸爸倒是經常給她煲湯補充營養,可惜隻有回家時才能享受得到。她大著膽子提起人家父母怎樣怎樣,麥媽媽一個冷眼斜過來,她頓時像大雨淋過的鵪鶉,縮頭縮腦不敢再言,同時偷偷朝麥爸爸擠眉弄眼使眼色,麥爸爸便嗬嗬笑著打圓場。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她不敢去查,窩在房間不出來。接到同學們一個個或報喜或哭訴或問詢的電話,嘴上平靜地或祝賀或安慰或敷衍,但心裏卻緊張地要死,因為緊張所以害怕,因為害怕所以連麵對都不敢麵對。直到麥爸爸的大嗓門隔著門隔著被子清晰地傳到她耳朵裏:“冬冬考上了!你考上了冬冬!”她掀起被子,就看到爸爸一副又哭又笑的表情站在門口,旁邊是竭力控製卻還是抑製不住喜悅的媽媽。
……
她記得很多很多,甚至有些以為已經忘記的人和事和物,在刻意的回想下也重新變得立體鮮活起來。不管是難過的、高興的、喜歡的、憎惡的,那些曾存活於她生命裏的東西,都在記憶裏熠熠生輝。
但她怕,怕有一天會忘記,忘記曾經的自己,忘記爸爸媽媽,忘記那個世界的。
“我不想忘,不能忘……”她對咕嚕說,“咕嚕,忘記那些,我就不是我了……”
“我想爸爸媽媽,想爺爺奶奶,好想好想……”
“找不到我,他們會難過的。”
“他們會難過的……”
……
她不停地說著,也不管咕嚕有沒有聽懂,隻管肆意釋放自己的情緒。
哭吧,哭過就會好了,哭了就不難過了。她這樣想著,就絲毫不再克製,直到眼睛幹澀地無淚可流。
咕嚕一直守在她身邊,看著她哭地毫無形象,聽著她絮絮叨叨地反複重複一些聽不懂的話,聽著她聲嘶力竭地叫著兩個名字,“爸爸”、“媽媽”。
它不知道怎麽讓她高興起來,隻能那樣一直陪著她,直到她自己好起來,而它相信,她能好起來。
就像咕嚕期望的一樣,兩天後,麥冬終於好起來了。
她不再哭,也不再總是回想過去,相反,她竭力讓自己想些高興的事。
“——至少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咕嚕,魯濱遜獨自生活了二十多年才遇到星期五,但我一開始就有咕嚕。”
“——身體變好了很多,起碼不像以前那樣無能。”
“——這裏的環境不錯,隻要努力,食物不是問題,不用怕被餓死。”
“——有大海,就有了鹽,終於可以不用吃難吃的食物了。”
她一點點列出自己所擁有的優勢,每多舉出一點就對的生活多一份信心。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好好活下去。
爸爸媽媽也一定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的第一步是找到一個合適的安身之地。
造房子對麥冬來說難度太大,再說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可以馬上提供庇護的處所。
山洞是個好選擇,但因為進入了平原地區,附近已經很難找到山洞,有幾次晚上找不到山洞,她不得不燃起一大堆火,和咕嚕交替著守夜,白天起來趕路時疲憊不堪。她記得一路上最近的山洞也要一天多的路程,路遠不說,那地方河穀還有些狹窄,視野不好,並不太適合居住。
麥冬四處張望了一下,入目所見幾乎找不到一座高大的山嶺,隻在很遠處才看到一處模糊的山影,山影在三角洲右上方再往右的位置,靠近海洋的一麵似乎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峭壁,而山影與三角洲右上角之間,則有一片平坦潔白的沙灘。她估算了下,因為路途比較平坦,從這裏頂多半天就可以到達山影處。
背臨大海,麵向平原,旁邊還有個沙灘,如果能再找到個合適的山洞,應該是個不錯的安身之處。
“咕嚕,去安‘家’吧!”
她拍拍咕嚕長大不少的腦袋,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充滿對未來的希望。
“喲!家!”
咕嚕很高興,雖然還不懂“家”是什麽意思,但它能感覺到麥冬說道這個音節時,那陡然升高的喜悅,以及,她哭的不能自己時,也曾經多次提到這個字。
所以它下意識地重複了這個音節,並且讓自己的聲音也顯得無比喜悅。
“嗯,家~”麥冬笑著點頭附和。
真正的家遠在天邊,並且可能永遠也無法再回去,那麽她要做的,就是重建一個“家”,就算隻是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好歹不用流離失所如流浪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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