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沒有太多時間讓麥冬去關注自己變成白骨的雙腳,那條虛弱地拍著尾巴,翕張著魚唇的燈籠魚似乎終於撐不下去,尾巴的擺動幅度越來越小,身上散發的光芒也越來越暗,直到那一點亮光如風中燭火一樣“噗”一下熄滅,整個空間徹底陷入了。

麥冬睜大眼睛。

這兒是哪裏?為什麽這麽黑?為什麽……她的腳會變成這樣……

還有……咕嚕怎麽樣了……

黑暗讓麥冬抱緊了雙臂,她屏住呼吸,試圖忽略下半身不斷傳來的疼痛,努力睜大幹澀沉重的雙眼,試圖看清眼前的情景。

但眼前隻有一片黑暗。

黑暗、沉悶,見不到一絲光亮,也聽不到一絲聲音,連空氣似乎都是凝滯的,她甚至覺得自己呼吸開始困難了起來。

這裏到底是哪裏?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之前……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想不起來……她搖搖頭,努力回想,腦子裏卻好像塞滿了漿糊,混沌地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她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半晌,終於回想起來。

……

咕嚕半個身體進入龍山……咕嚕轉身要拉她……她想伸手,可是……

她看到那連刀鋒也無法摧毀的冰牆像小孩子壘的積木一樣頃刻崩塌,她看到山峰一樣的巨大海獸突然出現,她看到那巨大海獸身後還有無數密密麻麻無數的海獸……

那一瞬間,大腦來不及思考,她下意識地將咕嚕推入了龍山的禁區線以內。

然後,然後怎麽樣了呢?

似乎是有迅疾的風聲,頃刻間眼前天旋地轉,然後似乎就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所以,現在是在那個黑洞裏麽?她伸出手,用盡力氣向四周摸索。手指似乎也被腐蝕了,指尖處火辣辣地疼,在剛才向上爬時就蹭破了皮,手心一片黏膩。手中的觸感以及之前所見告訴她,身下的那些滑溜溜的東西,是各種魚蝦海獸的屍體。

她輕輕地呼了口氣,還想繼續探索——起碼得弄清楚身在何處吧。但是,身體已經瀕臨崩潰,思緒也斷斷續續像在,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思考。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仍舊一片漆黑,而她也終於支撐不住,思緒再次陷入黑暗。

接下來的時間,不分晝夜,她一直遊離在清醒與昏睡之間,清醒的時間少,昏睡的時間長,由於周圍的環境,她無法得知時間具體過了多久。

好在,在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她終於知道了自己在哪裏。

第二次清醒是被砸醒的。

各種魚蝦海獸“劈裏啪啦”冰雹一樣混著海水砸下來,瞬間將她淹沒,也將她從昏沉的境地中強行喚醒。求生的本能讓她再次從魚蝦堆成的小山中爬出來,這一次,數條仍舊活著的發光魚類讓她看清了周圍。

出乎意料地,四周不是堅硬的圍牆,而是微微蠕動的、像是活物一樣的東西。她盯著四周看了許久,吃力地運轉著鈍鈍的腦袋,半晌終於反應過來。

——她分明是在什麽東西的肚子裏。

這個東西,自然就是失去意識前看到的那頭巨大海獸,除了它,應該沒有什麽生物能有那麽大的腹內空間。

看著周圍還在活蹦亂跳的魚蝦和死去的大型海獸,她終於明悟,自己是被當成食物吃掉了吧……就跟這些魚蝦一樣。隻是她有手腳,清醒後就爬到上麵,才避免了像魚蝦一樣被海獸的胃酸將軀體全部腐蝕。幸好,相比海獸,她的體型跟魚蝦也沒差多少,因此被海獸像吞吃小魚小蝦一樣直接吞進肚子,而不是像其他海獸一樣被咬斷脖頸,氣息斷絕後才進了海獸肚子。

但是,現在的情況也沒有好多少。

這個腹內空間大地出奇,視線所及之處,離她最近的胃壁也有幾十米遠,而頭頂上是海獸喉管的地方,則是根本望不到,更遑論爬上去。她看看隻剩下白骨、連痛覺都已經消失的雙腳,咬緊嘴唇,雙手撐地,一點一點地向那正在蠕動的胃壁靠近。

她爬地很慢,身下堆積的魚蝦和海獸濕滑黏膩,還隨著胃壁的蠕動微微起伏著,這些都阻礙著她前行。

幾十米的距離,她卻爬了很久。

但是,她還是爬到了盡頭。

她趴在冷冰冰的魚蝦屍體上,大口地喘著氣,呼吸之中盡是腥鹹刺鼻的海鮮味兒,渾身都在叫囂著,疲倦,困乏一起襲來,盡管身在這樣的環境,她卻想就這麽躺在魚蝦堆裏睡。

但是,她不能。

與魚蝦海獸一起湧入的新鮮空氣在慢慢減少,她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腦袋也隨之變得遲鈍,她知道,如果放任自己睡過去,結果隻有兩個:要麽等待海獸再次進食將她砸醒,要麽……再也醒不過來。

經過這一番動作,全身的感覺都蘇醒過來,不僅是痛覺,更有強烈的、絲毫不容忽視的感覺也翻湧上來——那是如文火灼燒、小刀慢銼似的饑渴感。

好餓。

叫囂的腸胃讓她喪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她甚至沒有去看,抓起身下一條不知什麽品種的魚類,用指甲刮去魚鱗,顧不上被魚鱗劃地鮮血淋漓的手指,一口咬上散發著腥味的魚肉,快速地狼吞虎咽著。冰涼的血液混著不加咀嚼的魚肉一起滑入喉道,比河魚更加濃重的魚腥味瞬間彌漫了口腔,但她毫無所覺,仍然大口地吞咽著,像一頭餓了很久的狼,茹毛飲血,毫無人性。

填飽了肚子,才有餘暇去關心其他。

一連吃了三條魚後,腹內的饑渴終於平息。

她擦了擦嘴角,掙紮著坐起來,看著眼前海獸那微微蠕動的胃壁,低下頭,就著燈籠魚的微小光芒,伸手在身上摸索起來。

當手指碰到一個冰涼的硬物時,她鬆了一口氣,動作遲鈍地將硬物拔出來。

——那是望為她的那柄刀。

她緊緊握住刀柄,看著麵前柔軟的肉壁,使出全身的力氣,狠狠地紮了下去!

最深最深的海底中,海水早就變成了一片血紅,雖然海底洋流會將鮮血帶到別處,但不斷有新的血液流出,不過片刻便再度將清澄的海水染紅。

慘烈的戰鬥之後,場麵重歸寂靜,巨大如山峰的海獸靜靜伏在海底,雙眼緊緊盯著龍山內那個比它小上許多的身影,卻再沒了進攻的餘力。

周圍盡是各種海獸的屍體,有的沉在水底,有的飄向海麵,有的頭尾俱全,有的化作齏粉……除了中心處那頭最巨大的海獸,其餘的都已經葬身於此。

除了如燈籠魚一般低等未開化的生物,沒有任何高等海洋生物敢靠近這一片海域,盡管這裏有著吸引它們的血腥氣味。

那頭僅存的海獸似是睡著了,連一直盯著龍山的眼睛也暫時闔上。

剛剛進食了一次,它正在消化食物,為下次的進攻積蓄力量。

它不著急。

它的情況不算好,但它的對手更加糟糕。

如果對方一直龜縮在龍山的禁區線之內,它也無法拿對方怎樣。但是,從之前的戰鬥中,它知道,隻要對方恢複了力量,不管有沒有成功反擊的把握,都絕不會躲在禁區裏,而是會出來與自己地戰鬥。

之前就是這樣,明明對方已經進入了禁區,隻要躲在禁區內,它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奈何對方。但對方卻偏偏自己出來了,出來後就是瘋狂的屠殺。

是的,屠殺,一頭龍對成千上萬頭海獸的屠殺,還是一頭受了傷的、還未成年的幼龍。

它有些驚訝,甚至萌生了退意,但後來已經不是它想退就能退的了。

收拾了礙事的雜魚後,幼龍的目光完全聚焦在它的身上。

明明體型相差如此懸殊,明明對方傷痕累累而它毫發無傷,它卻感覺到了危險。

不過,真正交手後就發現,對方畢竟是幼龍,雖然憑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瘋狂而戰力飆升,但認真起來,它完全不落下風,雖然也沒能討到好就是了。

現在,暫時都失去戰力的雙方處於一個微妙的平衡狀態,它知道,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刻,恐怕也就是分出勝負,甚至生死的時刻。

它的傷比對方輕,這就是它最大的籌碼。

如果對方躲在禁區內一直等傷好後再出來,它的確毫無辦法,但它知道,對方不會。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好在,這樣的情況對它有利。

隻要耐心等候,它總會找到機會。

不過,可惜的是,它等不到這個機會了。

龍山腳下,一頭黑色的幼龍倒伏在地,毫無聲息,像是死去一樣,但鮮血還在不斷地從傷口流出。鮮血沒有像以前那樣凝成冰晶,而是像尋常**一樣被海水稀釋,逐漸散逸在海水中。

它的意識有些模糊,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但軀體的內部,龍族強大的自愈能力在發揮著作用,破損的內髒和骨骼在慢慢恢複,深可見骨的傷口也逐漸愈合,流出的血越來越少,最終完全消失,傷口結痂,失去的鱗片重新長出。

海獸在積蓄力量等待反擊的時刻,它也一樣。

雙方誰也沒想到,最終平衡不是由它們打破的。

海獸已經活了太久,它的外部防禦幾乎可以媲美龍族,皮膚如岩石般堅硬,哪怕是二十一世界最好的鍛造技術鍛造出的冷兵器,恐怕也無法在其上弄出一點傷痕,能從外部對它造成傷害的,也隻有同樣防禦和攻擊同樣出色的。

但是,無論外部怎樣堅硬如石,內裏卻總是柔軟的,柔軟到一柄手工鍛造的刀就足以給它造成巨大的傷害。

麥冬用盡全身的力氣紮下去,閃著銀光的刀刃瞬間全部沒入柔軟的肉壁,鮮血冒出來,浸染了露在外麵的刀柄,以及麥冬握住刀柄的手。

她心裏一喜,深吸一口氣,另一隻手也握住刀柄,雙手用力將刀向下拉。

刀刃劃開海獸身體最柔軟的部位,紮破胃壁,刺入皮下的肌肉和脂肪,割斷神經和血管。

就在麥冬疑惑怎麽海獸毫無反應時,四周忽然急遽地大幅度搖晃,她的身體也隨之搖晃,幸好手還緊緊地握住刀柄,這才沒被甩出去。

盡管差點被甩出去,但她卻欣喜不已。

不怕反應大,就怕沒反應。

反應大說明它也會疼,隻要它疼,事情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