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啦

麥冬聽咕嚕描述過海底的龍山,也親眼見過海市蜃樓中的龍山,但這所有的經曆都不足以抵消真正看到龍山本體時的震撼。

它就那麽靜靜地立著,利劍一般插在海底,伸向天空,赤紅的山體仿佛凝固的岩漿,即便主人早已離去,它卻絲毫沒有失去應有的光輝,仍是那麽熠熠生輝,光彩奪目,照亮了周圍數千米的海域。

它高大,它威嚴,它俯視眾生,它像活物一般昭示著它的存在,沒有任何生物膽敢輕視它。

麥冬終於明白為什麽咕嚕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或許不僅僅是因為龍族與它的緊密聯係,更是因為——它是有生命的。

是的,這座山給她的感覺,就是如此。

這是一座有生命的山。

環顧四周,才發現方才一片漆黑時的感覺沒有出錯:龍山四周,除了她和咕嚕,再沒有其他生物,連最低等的珊瑚蟲都不見一隻,仿佛生靈莫入的上帝禁區。

視線再往前移,充斥滿眼的是成山的白骨。

這情形甚至比龍山本體更讓人震撼,皆因為那白骨實在太多,新骨疊舊骨,底部的已經泛黃腐朽,頂端的還潔白如洗,它們種族不同,形態不同,卻同樣葬身在了龍山腳下。

看著這如山的白骨,麥冬忽然一愣,想起自己似乎漏掉了什麽。

她扭頭去看咕嚕

麥冬扭頭看它,是因為她突然想起,咕嚕跟她講述那次海底之行的時候,曾經說過:龍山拒絕它的靠近。

就像眼前那些累累的海獸屍骨一樣,龍山不僅拒絕了其他生物,也拒絕了咕嚕。

按理說,這種情況應該是不會發生的。

龍族是龍山的主人,哪怕龍族已經離去,這一點也不會改變,龍山上殘留的強大威壓說明了這一點。而咕嚕能感應到龍山,也正說明了它與龍山之間的聯係,如果龍山連龍族也一並拒絕在外,那麽或許咕嚕根本不會被吸引著來到這裏。

但無論她的推測再怎麽合理,現實卻是——咕嚕無法靠近龍山。

非要靠近的話,或許那成山的海獸屍骨就是前車之鑒。

她一心想著找到龍山就可以找到傳送陣,就有希望回家,卻忘記了這最重要的一點:她可能根本進不去龍山。

連身為龍族的咕嚕都被拒絕,她這個與龍族沒什麽關係的人類又怎麽可能進得去?

可是……進不去龍山,就到不了傳送陣,就完全沒有了回家的希望。

從知道有回家的希望那天開始,她狂喜過、不安過、不舍過、猶豫過、煩躁過、期待過……她準備了那麽那麽久,安排好了雪人,做好了失去生命的準備,最後卻因為無法進入而被迫放棄?

——怎麽能甘心放棄?

這世間最痛苦的事不是沒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後卻又被現實一拳打地粉碎,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希望。

如果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過那副穹頂畫,她或許就會安安心心地在這裏過完這一生,雖然心底總會有遺憾,雖然這遺憾或許直至死亡都無法消除,但因為別無選擇,因為隻能如此,所以不會不甘,不會心心念念,不會執念到成魔。

但事實是,她發現了那幅畫,現在卻又發現,她或許根本無法靠近龍山,去測試那回家的可能性。

所以她看向咕嚕,像溺水的人緊緊地抓住身邊所有能抓到的東西一樣,妄圖得到拯救

“……咕嚕,”她熱切地看著它,眼中的光芒甚至超過了龍山上的璀璨光華,仿佛有兩團火焰在其中跳動,“你,能進去麽?”

咕嚕一向活潑,雖然不算多話,但平時總是喜歡做出一些小動作來吸引她的注意力。但自從感應到龍山的位置,下到海底,它就再也沒有說過話,安靜地仿佛不存在一般。

聽到她的聲音,咕嚕的嘴翕動了兩下,但並沒有發出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臉上的鱗片太厚,麥冬竟看不出它是什麽表情。

“咕嚕,咕嚕!”她雙手抓住它的前臂,聲音像是要哭出來,完全不像平時在咕嚕麵前鎮定的樣子,反而像是變成了依賴咕嚕的小女孩,“你一定有辦法的是吧,一定有辦法的……你那麽厲害,一定有辦法對不對,對不對!”

咕嚕肯定不會忘記龍山拒絕它的靠近,但它沒有提醒她,反而毫不猶豫地陪著她走到這一步。它不是愛捉弄人的性子,起碼對於她,它從來對她坦誠無私,絕對不會明知前方是絕路還不提醒她。

那麽,這不就是意味著,它是有辦法的?

麥冬是這樣想的,但是,如果真的是這樣,咕嚕為什麽不回答?它懂得輕重緩急,絕不會跟她開這樣惡意的玩笑,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為什麽它不回答?為什麽要讓她問第二次?

所以,她不敢肯定,她害怕聽到不願聽到的答案,害怕到甚至想蒙住眼睛,捂住耳朵,就這樣鴕鳥地將自己所想當成現實,懦弱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當中。

會這樣懦弱,隻是因為那答案對於她來說太過殘酷。

但是,咕嚕從來不會讓她失望。

“能的。”她聽到咕嚕的聲音,比世界上所有聲音都更加悅耳動聽,“咕嚕能的,但是,冬冬要等我一下哦。”

咕嚕大眼睛眨巴眨巴,笑得有點羞澀,似乎在為了要讓她等待而不好意思。

喜悅來的太過突然,麥冬甚至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愣愣地看著咕嚕,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卻又不知道具體不對勁在哪裏。

咕嚕仍是黑鱗黑眼的模樣,如果是在體內兩種能量不相等的情況下,這說明它體內的火屬性能量占上風,但如果兩種屬性能量誰也不占上風,那麽咕嚕就可以隨意地在兩種模樣之間隨意切換,黑鱗黑眼或銀麟銀眼不過是看它喜好。

不過它一般都是選擇黑鱗黑眼的模樣,麥冬原本以為它是因為從小就是這個模樣所以養成習慣,直到一次它說漏了嘴:會選擇黑鱗黑眼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這樣會和麥冬看起來比較相像——雖然後來每次一提及它就黑紅著臉不承認。

平時可以自由選擇模樣,但在戰鬥時,如果想要發揮出魔法的最大威力,還是變換成屬性相同的模樣最好。比如說如果想要使用龍炎,並將龍炎的威力發揮到最大,那麽最好是變成黑鱗黑眼。所以咕嚕戰鬥時經常會在兩種模式之間切換,黑白不斷交替著。

說了那句話後,咕嚕向後退了幾步,黑色的鱗片很快變成了銀白,然後,它朝著與龍山相反的方向施放了一個水屬性的魔法。

冰涼的海水瞬間凝成海冰,從海底的沙灘和礁石開始,不斷蔓延,自下向上,很快就封住了最近的數百米水域,而冰層的厚度還在不斷增加,似乎要從海底一直凝結,直到與海麵處的海冰相接。

不到一刻鍾,除了龍山的方向以及麥冬咕嚕所在的這一小片區域,目所能及的地方都已經凝結成冰,冰層遮擋住了視線,麥冬看不到結冰的範圍有多大,但即便是眼前所能看到的部分,已經是相當驚人。

麥冬從未見過咕嚕這樣使用魔法,而且,她也不明白它這樣做的用意。

看上去除了把周圍冰封起來,貌似可以阻擋一下萬一有可能會出現的海獸襲擊,似乎再沒有一點意義。

但隻是為了阻擋一下,用得著使出幾乎所有的水屬性力量麽?

麥冬雖然不知道咕嚕的魔力儲備有多少,但對於它短時間內施放的魔法次數還是比較清楚的。但這次又有些不同,它從未施放過這樣單純隻是將水凝結的魔法,而且是將整片海域的水都凝結。

這樣所耗費的魔力無疑是巨大的,但麥冬不知道這是否到了它的底線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海水似乎還在不停地凝結著,但突然間,咕嚕身體一晃,鱗片顏色又變成了黑色,全身也彌漫著一股魔力損耗過度的頹廢感覺。

它現在應該已經沒有水屬性魔力了。

咕嚕疲憊地朝麥冬伸出爪子。

麥冬愣愣地握住,然後愣愣地被它牽著,一步一步,慢慢地向著龍山前進。

所以,這樣就可以了麽?她心裏湧上喜悅,回握住咕嚕的爪子,滿含期待又滿含忐忑地走向龍山。

但是現實告訴她——當然不可以。

在距離龍山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前進已經非常困難,海水像粘稠的膠水一樣,讓人寸步難進,而前方龍山的威壓也越來越強,不止是咕嚕,連麥冬都感覺到,如果繼續再往前走,他們的下場將會和山腳下堆積的白骨一樣。

所以……果然不行麽?

心裏那團火驀地又被冷水澆熄,握著咕嚕的手無力地垂下,她看著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龍山,鋪天蓋地的絕望忽然潮水般湧了過來,心髒一陣陣抽緊。

“咕嚕,咕嚕……”她想哭,卻又奇怪地哭不出來,心髒疼地像是被什麽東西大力撕扯著,啃咬著,很快就滿是空洞,血液從裏麵汩汩流出,流淌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卻再也回不到千瘡百孔的心髒。

這疼痛讓她再也顧不得什麽,她抱住咕嚕,抱得緊緊地,像是要跟它融為一體,感受到自己與另一個生命緊緊依偎著,似乎這樣疼痛就會減輕一些。

“咕嚕我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地快要死了……”她神經質一樣地反複說著,像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用最簡單的話語訴說著自己的感受,不懂修辭,不懂婉轉,直白地宣泄著情緒。

“我想回家,真的好想好想……為什麽不讓我回家?為什麽……”

她真的隻是想回家而已,為什麽那麽那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