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隻有相思分。

太平王府內。

檀香木的大門外,太平王正牽著他的世子一臉肅容的站著。太平王眉目並不出眾,卻在眼角眉梢夾雜著幾縷上位者的威嚴。一身紫色莽紋常服穿得一絲不苟,嘴角冷硬的抿起,眼底的神色萬分複雜。

而太平王的小世子方才三歲,穿著繡紋精致的白色小袍,頭發披散著,睡容還未褪去的小臉讓誰也不忍心苛責他的隨意。

太平王看著緊閉的房門,又看看一臉倦容的兒子,最終歎了口氣,將偷偷倚著他腿的兒子抱起。“麟兒可是困了?”男子神色有了一些鬆動,不難看出對兒子的寵溺。他其實是很溫柔的男子,這份溫柔針對的,是他的血脈,以及,他摯愛的人。

被喚作麟兒的孩子搖搖頭,對男子甜甜一笑。那正是宮九。對於麵前的男子,其實他的感情是複雜的。雖然年幼,然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並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他的親生父親,是那個每月都會夜半踏月而來,將他攬在懷裏,或者舉過頭頂玩舉高高的男人。他尚小,隻是隱約知道那男人在江湖上有些名頭。誠然,兩歲小兒並不能理解玉羅刹這個名字在武林的恐怖之處。

玉羅刹告訴他,他不叫趙麟,他應當隨他的真實名姓姓宮。而他的名字,便是宮九。玉羅刹本人卻喜歡喚他他福久,每每來時,都喜歡甜膩膩的叫他一聲“爹的小福久~”,宮九雖然懵懵懂懂的覺得那樣撒嬌的語氣並不適合這個邪魅的男人,卻總覺得心口暖乎乎的。

他懂了一些事之後,那男人告訴他,福久,這是他母親給他取的名字。他的母親希望他一生福澤綿長,抵製永久。而他的母親暫時離開他,不是因為不愛他,隻是因為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個男人還告訴他,他們一家四口終歸會團聚的,所以他要努力讓自己變強大,才能去保護娘親,才能去幫助哥哥。

那時候他還小,男人的話他並不是能聽的太懂,隻是男人提及“哥哥”這個詞的時候,他小小的心忽然會跳的很快。有一種悄然滋生的溫暖,卻轉瞬叫囂著不滿足。什麽是不滿足呢,是他還不是世子的時候,被別的王爺家的世子搶了心愛的小木馬之後的心情麽?是他兩歲生日的時候,等了玉羅刹一夜卻沒有等到的時候的心情麽?還是他被太平王王妃管束,不許習武,隻能在佛堂抄佛經時候的心情呢?

仿佛都是,又仿佛都不是。

宮九並不能準確的描述心裏對哥哥的情感,隻是一種刻進骨子裏的渴望。後來時過境遷,他年歲漸長,才終於知道這是什麽。這是一種偏愛,在混沌未開的時刻。

玉羅刹有時候教他習武,從極為淺顯的功夫開始,然而對於他這般的稚童仍顯得有些困難。玉羅刹並不喜歡揠苗助長的方式教育兒子,所以他的教導往往極為小心,留下的任務大多隻是稍稍超過兒子的能力範圍,然而隻要兒子努力,並不是遙不可及。宮九完成玉羅刹留下的任務之後,玉羅刹總會欣慰的把他抱在懷裏,給他擦擦額上的汗,半惋歎半欣慰的念叨一句“爹的小福久真不錯,小長安大概也進步了。”

每每這時,他總是希望玉羅刹能多說一些關於哥哥的事情。是不是哥哥也同他一樣,時刻掛念著他這個未曾謀麵的弟弟?是不是哥哥也這樣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跟他相見?是不是哥哥也同樣為了他而努力著?然而玉羅刹多數時候隻是輕巧的引開話題。因為他不能告訴兒子,這些,他都不知道。

他的小長安,他也兩年未見了。

玉羅刹從不懷疑自己的強大,多數時候,他是睥睨天下的。然而麵對他兒子們的事情的時候,他總是萬分慎重。正是因為這份慎重,使他在察覺教中有人異動,隱隱對他兒子不利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把兒子送走,然後隨便抱回來一個孩子,李代桃僵。

他之所以選擇太平王府,亦是深思熟慮。首先,太平王也算位高權重,斷不會委屈了他兒子。其次,太平王府人員結構簡單,後院陰私也少。最重要的是,太平王的外室裏,有一名葉氏的女子,哪怕能與葉傾閣扯上千分之一的聯係的機會,他也不願放過。

人性本就是自私,何況玉羅刹本就任性。他不能留給太平王後院任何一個女子威脅到他兒子的機會,所以他派人給太平王的妻妾下了絕育藥,西方魔教的魔醫特製的絕育藥,當然不會讓太平王的妻妾每個人都不能懷孕這樣惹人詬病,而是這些女人能夠生下孩子,卻沒有孩子能活過滿月。

就這樣,他的小福久雖然作為一個侍妾的孩子被換到王府,卻是唯一一個能立得住孩子,太平王府當之無愧的世子。

晚風漸涼,紫檀木的大門仍然是緊閉的,白袍的孩子困倦萬分,忽然被驚醒。沉重的大門倏忽打開,一個婦人滿手是血的抱著一個孩子倉皇而出。而那個孩子麵色泛出不祥的紫色,已經沒有了呼吸。

“王爺,小郡主……夭折了……”婦人驚恐的跪倒在紫袍男子腳下。

紫袍男子麵色一僵。還不待反應,一聲清脆的童音從身後響起“一派胡言,王妃和郡主分明是母女均安。”

太平王倏忽一驚,轉過身去。

他看見的,是一個同他的世子一般大小的孩子,眉目之間卻泛出一股淩然的氣魄,此刻那孩子身量未足,隻有成年男子腿高,麵容是兒童常見的肥白,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卻讓太平王呼吸一窒。

正是,葉孤城。

葉孤城站在原地,任由太平王上下打量。自然,也在打量麵前的男人。僅從一雙眼眸就勾勒出與故人的關聯,葉孤城不想否認他的情深。但也無法苟同他的愛情。愛之於他,當是“我若愛定,生死不離”。所以,哪怕太平王有再多的無奈,也不是能得到原諒的理由。

穩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她手中的屍身已經涼得徹底,她卻不敢言語。

老管家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穩婆,從容取出一匹白布,將她手上的嬰兒包裹,放入帶來的食盒中。轉而又小心翼翼的從食盒中抱出熟睡的小姑娘,穩穩的放在穩婆手中。

這時,葉孤城方才出聲“這位婆婆莫不是老了,小郡主明明是睡熟了,莫不是你竟敢詛咒郡主不成?”

穩婆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期期艾艾的想張嘴答話,卻最終堅持不住,暈厥過去。老管家快速上前,又抱回了大紅繈褓裏的女嬰。

太平王看著這一切,抿著的嘴角更為深刻。他縱使不能完全窺知麵前這個男孩的身份,卻足夠能斷定女嬰的身世。那定然是他的女兒,他摯愛的女人為他生下的女兒。然而,時至今日,他如何不知那女子的倔強,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絕對不會把女兒給他送過來的。

因為她是葉氏的女兒,血液流淌著的是葉氏沉澱百年的驕傲。她如何肯與別人分享夫君,哪怕一時不查,委身於人,待到真相大白,也必然離開。

而如今,她把女兒送回來了。她萬不得已的理由,必定是……絕代紅顏隨水逝,一朝雨冷葬名花。這一夜,他得到的,是他必定視為明珠擎於掌上的女兒。他失去的,卻是他此生相許的摯愛。

死亡是公平的東西,它不許我陪你。

葉孤城看著麵前的男人麵容由平靜到碎裂,最終定格成一種拚湊不全的似哭非哭的表情。他從老管家手裏接過那個柔軟的女嬰,慢慢把臉埋進嬰兒的繈褓裏。平生未許一滴淚,原因殤處未斷腸。而真正到了斷腸處,無論你是英雄梟雄,哪裏由得你不清淚滿裳。

男人腿邊的白袍小童看著那個他喚“父王”的男子痛哭,忽然就覺得此刻沉默或許比安慰更好。

宮九抬頭看了看他麵前年齡相仿,同樣一身白衣的孩子。這是很慢很慢的一眼,仿佛他們最初在母體之時小心翼翼的試探,兩道目光在空中交結,無端的,兩雙隻是眸色不同的眼睛彎出相似的弧度。宮九想,他知道他是誰了。

因為那種感覺不會錯。那種感覺是,悅之無因。

奸情是會慢慢發展的~

哎呦~他們才三歲,人家就像燉肉腫麽破~【尼瑪~好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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