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微紅濕餘血。

珠光寶氣閣。

這座建築是江南水鄉的別致,在西北的風沙裏總顯得格格不入。庭院裏是一池睡蓮,個個有碗口大小,零零散散的飄散在偌大的池子裏。幾分清幽,幾分雅致。

陸小鳳倒是差異了。他以為珠光寶氣閣的老板來自異域,建築風格裏總該雜糅幾分粗獷豪邁,至少,他的池子裏,該是過人頭高的荷花。

而閆鐵珊設宴之地倒的確是珠光寶氣。象牙的筷子,整塊翡翠掏的碗,纏絲瑪瑙的盤子裏放著朱紅的荔枝,顯得尤為誘人。陸小鳳隨意的倚在亭子邊的柵欄上,一絲清幽的香味竄入鼻中,陸小鳳仔細嗅了嗅,竟是陰沉木的香氣。陸小鳳隨手觸在欄邊,入手一片光滑冰涼,竟好似觸摸到玉柱之上。陰沉木千金可換,算不上極為珍貴,然而這般用來做亭子的,卻也實在少見。

閆鐵珊生的白胖,臉上沒有一根胡須,麵容紅潤的仿佛女子。十根肥白的手指上,帶著五個碩大的戒指,黃金鑲嵌著各色寶石,看得人有些眼暈。

他身後立著一個青衣的男子。那人很容易與背景融為一體,所以總是被人忽略。然而,若是細看,就能看出那人眉目十分俊秀,一雙星眸裏,是躍動的光輝。他是閆鐵珊的管家,霍天青。

閆鐵珊置辦了一桌極為豐盛的晚宴,他鄭重的介紹了一旁持劍的男子。那男子穿著峨眉弟子的標準服飾,長劍藏於劍鞘,然而隱隱散發的寒氣卻昭示著持劍者的不凡。峨眉蘇少英。峨眉掌門獨孤一鶴的大弟子。

陸小鳳挑了挑眉,卻忘了自己右眉的是一條假眉毛,所以此刻紋絲未動。陸小鳳顯然也感覺到了不對,有些尷尬的摸摸上唇,卻觸摸到了一片光滑的皮膚。陸小鳳有些訕然的放下手。

陸小鳳吃了幾口菜,山西名菜讓他有幾分意猶未盡,他給身邊的花滿樓夾了幾筷子,然而好似想起宮九和葉孤城吃飯的場景,不禁覺得有幾分怪異,一身雞皮疙瘩起來,又猛然打了一個激靈。

花滿樓覺得陸小鳳的狀態有點奇怪,然而,此刻總不是說話的時候。所以並沒有多問,也笑得一派溫文。也夾了幾筷子菜,細細品嚐起來。

眾人吃吃喝喝了一陣子,然而,這餐桌上食不知味的有幾人,隻有自己知道。

待到菜過三巡,陸小鳳閑閑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目光並不看著閆鐵珊,笑得有些無奈的意味,卻又是空茫“嚴總管。”他輕輕的喚一句,閆鐵珊握筷子的手驟然收緊了。而他身邊的蘇少英,手已經搭上了劍鞘。

閆鐵珊扯出一個奇怪的笑容“這裏隻有霍天青霍總管,沒有什麽嚴總管。”他肥白的麵頰顫動了幾下,一絲絲冷汗侵透他的衣衫。

“我說的是,大金牌王朝的大內總管嚴總管。”陸小鳳飲盡了杯中的酒,嘴角有些微揚,眉毛卻微微皺起。

閆鐵珊的麵容有一瞬間的崩潰,然而依舊強作鎮定“我這裏隻招待朋友,陸小鳳你既然無心交我這個朋友,那麽我就可以送客了。”霍天青已然上前一步,做出送客的手勢。

陸小鳳清楚的感覺到,一旁的奴仆都已圍攏過來,他們手中應持利器,且武功並不算低。閆鐵珊確實準備得周全。

一場打鬥勢所難免。所謂的家丁們與陸小鳳和花滿樓纏鬥起來,兩人武功在江湖上算是頂尖,然而閆鐵珊的準備也不可謂不充分,家丁前仆後繼的圍攻他們,的確一時也抽不開身。陸小鳳看似氣定神閑,心下卻暗自著急了。

畢竟,誰都看得出來,閆鐵珊使人圍攻他們,目的不是在於取他們性命,而是在於拖住他們,給他自己逃跑的時間。

閆鐵珊已經動了。他肥胖的身體靈敏的移動著,馬上就要離開設宴的亭子。他的唇邊甚至有一抹輕鬆的微笑。離開亭子不遠就是暗道,進了暗道,哪怕是陸小鳳,也別想再尋到他。

然而,那抹輕鬆的笑,是他在這人世間最後的一個表情了。

一根針從他的眉心射入,沒入了他的頭顱,一滴血妖異的綻放在他的眉心,宛若泣血一般的搖搖欲墜。

眾人的打鬥停止了。

蘇少英收回了一直攻向陸小鳳的劍。他自然不必為了閆鐵珊拚盡全力,此次前來,不過是奉了師命,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此刻閆鐵珊已死,他的任務自然就結束了。雖然有些不甚完美,然而到底無大錯。

陸小鳳縱身飛到閆鐵珊的屍體麵前,四處查看。其實,他也不必查看了,一個女人,一個身材極美的女人,蒙著黑紗,穿著鯊魚皮水靠上了岸。她的眼睛極美,仿佛會說話一般的脈脈含情,任何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掀開了蒙臉的黑紗,黑發散落在雪白的臉旁,非但沒有讓人覺得狼狽,反而使這個女人分外惹人憐惜。她手持一把長劍,將閆鐵珊從背後刺穿。閆鐵珊肥胖的軀體終於倒地。

她是,上官飛燕。

陸小鳳的眉皺起。然而下一刻,他看見一個純白的身影縱身而來,撕開這漸漸暗淡下來的夜色,煢煢而立,傲然凜冽。

葉!孤!城!

那身影頃刻間在眾人麵前站定。挑起的眼角掃了一眼上官飛燕。上官飛燕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不自覺的向陸小鳳靠一靠,然而卻發現,那個一向憐香惜玉的男人的眼裏,寫滿了對她的不讚同。

葉孤城沒有說話。隻是奪過上官飛燕的劍,微微用力,精鐵鑄就的劍化為齏粉,隨風飄散。“從此以後,你不可用劍。”

葉孤城全然是命令的語氣,甚至沒有任何解釋。但是卻沒有人反駁。倒是蘇少英接了一句“背後傷人,有違劍道,不配用劍。”言罷又期待似的看著葉孤城,然而葉孤城卻始終沒有施舍給他一片目光。

蘇少英握緊手裏的劍,神色有幾分黯然,然而轉瞬卻鬥誌昂揚。然而這些,都與葉孤城無關了。未來許或他亦能攀登劍術高峰,許或他會中途殞命,然而從此刻起,蘇少英的命運,終歸不一樣了。

上官飛燕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反應,寸長的指甲扣進白嫩的掌心,一個孤注一擲的決定在她心頭成型。

問君悔不悔,問君悔不悔。故人不相問,縱悔說與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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