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不堪獨自覺。
陸小鳳最終和上官飛燕去了大金鵬王的府邸。葉孤城和宮九卻在他疲於奔命的時刻悠閑自在的在江南盤桓幾日,看盡了江南□□,嚐遍了此年的新茶,品嚐了精致的江南風味,憑舟側畔的聽了幾曲江南的吳儂軟語。
兄弟二人天長日久的廝磨,對於宮九時常貼近的小動作,葉孤城暗自覺得好笑,然而也都一一默許,甚至有時候還會摸摸他的頭發,或者拍拍他的肩膀什麽的回應他。
葉孤城畢竟是當過兄長的。前世他與幼妹也時常親近,小丫頭踩著他的腳隨著他亦步亦趨的走,或者頂著他的額頭跟他玩“頂牛”之類的遊戲。幼年缺少男性長輩的孩子總是渴望肌膚的撫觸,在葉孤城心裏,宮九的情況大抵如此。
他極為心疼這個弟弟,比憐惜自己更甚。至少他繁忙的童年裏,還有母親溫柔的撫慰和鼓勵。而宮九,隻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一次次的挑戰自己,突破極限,兀自優秀。父親固然時常引導他,然而,卻不能日夜相伴。這個孩子,是自己一天一天熬過那些寂寞淒清的時光的。
有些縱容,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歇。很多年後,當葉孤城被宮九壓在身下,任意施為的時刻,他恍然發覺,自己是在溫水裏的青蛙,抑或說,是陷在了宮九最耐心的布置下的最長最久的一個局之中,並且,並不打算抽身。
此時,他們在江南流連日久,探子已然回報陸小鳳起身去了山西。是夜。葉孤城在燈下提筆手書。習劍到了他這一步,並不拘泥於劍招的演練,一俯一仰,一坐一息,都能錘煉劍意。而葉孤城鍾愛的,是在運筆之間,領悟天道,將劍意合了天道,方為極致。
其實,他這樣有逐鹿之心的人,無論英雄還是梟雄,本就是逆天而為,極少有人能順應天道的。而葉孤城偏偏就能,因為他的劍意從來就不是掠奪,而是守護。護一家之人,護一座城池,護祖輩榮光。順應本心,方為自然。
葉孤城平日素來喜歡用墨色極為深刻油亮的鬆煙墨,卻喜歡用淡墨,墨塊淺淺的淹沒,留下均勻的痕跡,最終化為濃黑。葉孤城用墨汁將筆尖潤開,稍稍停頓,在紙上留下淋漓的墨字。
陸小鳳。
墨汁中有大量的水,按說字跡是該迅速暈散的,然而下筆之人力道極深,墨跡來不及散開,便被封印進紙張。
葉孤城稍微停頓,又再度蘸了蘸墨,繼續寫下幾個斷續的詞。
閆鐵珊。山西。霍天青。
最後,仿佛歎息一般寫下幾個字。之後靜默不語。書房之中,隻有蠟燭燈芯偶爾爆裂的聲響。宮九走到他身後,看到那四個字的時候瞳孔一縮,又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那四個字是,西門,吹雪。
飲罷梵音的那一夜之後的夢境紛至遝來。絕世劍客,紫禁之巔,雙劍交鋒,一劍西來成絕響。也許對於旁人,那是許多年後仍然津津樂道的曠世之戰,然而對於宮九來說,那是最深的夢魘。讓他久久不能平靜,多個獨自成眠的黑夜,這樣的夢境能讓他冷汗著驚醒。隻有死死握住哥哥親手刻的玉佩,才能繼續入睡。
那個夢魘的名字,叫做西門吹雪。
其實宮九是兩難的。他想過先下手為強的出去西門吹雪。哪怕那個男人真的武功驚世,劍法超群,然而畢竟隻是一個人,隻是血肉之軀,如果未來哥哥真的會殞命於西門吹雪之手,那麽他拚著大半組織盡毀,下毒,刺殺無所不用其極的,也必須要把他出去。
隻是,宮九害怕。他知道獨自一人站在頂端有多寂寞,那樣的寂寞,是心靈永遠空缺一個角落,那個角落,連親人,連愛人,都填不滿。他不想哥哥承受這樣的寂寞,也決不允許哥哥的心為他人而空缺。於劍學一途,當世之人,唯有西門吹雪與葉孤城方能觸摸其頂峰。二失其一,餘者畢生之憾。
所以宮九沒有動西門吹雪。
葉孤城早已注意到了身後之人,隻不過沒有在意。能進這書房而不被劍侍們阻止的,大抵隻有宮九一人了。他手下的劍侍雖然名為劍侍,實際上卻是白雲城中選出的資質上佳的少年訓練而成的侍衛。他們的功夫是葉孤城親自改良的葉氏劍法和桃花島武功的結合體,即使單打獨鬥,在江湖上也能算得上是二流高手。更何況宮九為他們製訂了縝密的配合,能突破他們防線的,天下不過寥寥數人。
宮九此刻心思千回百折,對著葉孤城,麵容卻是一如既往的甜膩微笑,“哥哥,咱們不去山西湊湊熱鬧?”既然哥哥和西門吹雪必定相遇,那麽不若采取更溫和的相遇方式,宮九不信,成為知己之後,西門吹雪還能在紫禁城上對哥哥那麽絕然的下手。
隻是,宮九不知道,這或許是他一生做的最錯的決定。在多少次尋找哥哥未果卻發現他和西門吹雪探討劍道的時候,宮九默默淚流滿麵,隻是,為時晚矣。
葉孤城將整個大金鵬王的劇情回想了一遍,認為去山西勢在必行。畢竟,那裏有最為關鍵的人物,霍天青。遂隨意的“嗯”了一聲,擱下筆,“夜深了,回去睡吧。”說罷便率先走出書房。
宮九在葉孤城身後意味不明的笑笑,盤算著今日的戰績,得到哥哥貼額頭一次,揉頭發兩次,倚在哥哥懷裏兩柱香的時間。估算了一下死皮賴臉跟哥哥睡一個床的可能性,然而覺得有些操之過急,最終放棄。隻是,宮九勾起嘴角,笑得越發溫柔繾綣。一句話被泯滅於唇齒。那是“哥哥,不急,我們來日方長。”
兄弟二人輕裝簡從,不日,抵至山西。山西城尚且彌漫著醋香,葉孤城和宮九也便入鄉隨俗的吃了山西臊子麵,貓耳朵等等地方特色的美食,兩個人悠閑的,仿佛是結伴出遊的大家公子。
隻是,那天,客棧裏身著白衣,長劍傍身,黑發如墨潑的劍客,打破了一切平靜。葉孤城和那人對視一眼,仿佛靈魂都受到了震動。兩人各舉半杯清茶,遙遙舉杯,似乎訴盡平生。
宮九的臉,已然黑了。
是會變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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