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君不折風亦吹。

宮九現在處於一種神奇的狀態。他知道自己醉了,然而他無法醒過來。他隻能茫茫然的沉淪在夢境裏。

耳邊是廟裏的晨鍾暮鼓,四季輪回也仿佛一瞬間而已。宮九一激靈,努力想要醒過來,然而,一陣柔和的梵音從遠方隱隱傳來,他感覺有一雙手撫上他的額頭,從心裏驀然湧起一陣安心,宮九漸漸放任自己夢境沉淪。

夢裏他看見而一個嬰兒的呱呱墜地,他不能參與眼前的一切,僅僅能靜靜的看著。那個嬰兒無助的哭著,從母體中脫離的,隻有他一個。

宮九知道那是他自己。他終於開始慌了。哥哥呢,明明他該是雙生之子,哥哥該是與他共生,然而此刻,隻有那男嬰一人。眼前從穩婆手裏接過他的,也不是玉羅刹,而是一個高帽紫袍,麵容嚴肅的男人。宮九自然是認得他的,他是太平王。宮九大驚,他竟然成了太平王的親生兒子?那麽夢中的自己,是不是終生都沒有和哥哥相見的機會?不,夢中的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叫那男人哥哥了。

思及此,宮九隱隱陷入一絲瘋狂。他如何能忍受沒有哥哥的世界。他們本就互為半身,靈魂交錯,血脈相連,割舍不能。

宮九想衝過去確認一遍,然而卻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阻隔。他拚命的撞擊,捶打,拚盡了全身的內力,然而,除了讓他自己疼痛和疲憊之外,沒有任何效果。

宮九隻能耐下性子,在一旁靜靜的看。他看到那個男嬰長大,成為被母親寵愛的小世子。一日貪玩,藏在書房,竟親眼目睹父王殺害了一直疼愛他的母親。

看到這一幕幕,宮九幾乎要嗤笑了。他的父母何等恩愛,如果夢中人真的是他,他怎麽會有這種荒誕的想法?然而,如果夢中人不是他,他為何又會對那個男孩的驚慌,害怕,最後絕望扭曲感受得如此真實?

他看見那個男孩懷著對父親的恨意生活在太平王府,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積蓄自己的勢力。然後,機緣巧合,他結識了一個武功其高的老頭吳明。吳明收他為徒,教導他武功。讓宮九意外的是,吳明教授他的武功,居然是桃花島的招式。

然而,最讓宮九驚恐的是,夢裏,男孩身邊出現了太平王,出現了太平王妃,甚至連宮主都出現了,然而,沒有哥哥,始終沒有。

宮九什麽都做不了。他隻能等待。

他看見男孩從青澀少年蛻變成翩翩公子,在江湖淺淺蟄伏,窺伺著朝廷的一舉一動,而後圖謀天下。

他看見男孩掌握了全天下的經濟命脈,手下勢力遍布廟堂與江湖。

他看見江湖上,一個叫“陸小鳳”的聲名鵲起,破獲許許多多的奇案。江湖上與之有關的軼聞更是不勝枚舉。

他看見男孩童年陰影做崇,在鞭打中得到歡愉。

然後,他終於聽見了江湖上和葉孤城有關的傳言。

葉孤城。白雲城主。南海群劍之首。一劍絕浮雲,諸侯盡西來。一劍西來,天外飛仙。江湖傳聞中的葉孤城,是孤傲清高的劍客,是肩負複國使命的前朝遺孤。

驚才絕豔。世上怕隻有此一人能擔得起這個詞。隻有葉孤城,也隻能是葉孤城。

宮九看到男孩一直對葉孤城未嚐得見,然而一直心向往之,神交已久。宮九此刻是驕傲的,不知是為了哥哥而驕傲,還是為了自己的眼光而驕傲。

揚起的嘴角還未下落,一個個的消息將宮九驚呆了。八月十五,紫禁之巔,飛仙隕落,名劍蒙塵。

宮九仿佛脫離了男孩的視角,清清楚楚的見證那場動魄驚心的對決。劍芒之下的陰謀,可悲可歎的無可奈何。那抹白衣輕揚的身影倒下的時刻,宮九的呼吸幾乎也跟著靜止了。他竟然真的,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哥哥倒在自己麵前。

宮九木然的看著哥哥的屍體被西門吹雪抱走,一塚孤墳,千裏淒涼。哥哥長眠在苦寒之地的梅花樹下,全世界隻有一個男人為他哀傷。甚至連一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隻有一把劍,一杯酒。

宮九靜靜的看,忽然覺得沒意思極了。他看著那個是“自己”的男孩成長,是真真切切的幾十年的蹉跎,而不是一夢而已。他看著他圖謀天下,隻是希望有一天他權傾天下的時候,能找到哥哥。而如今,這天下,還有什麽意思呢。

不如,就都毀了吧。宮九嘴角勾起一抹神經質的笑意。他倒是挺意外自己還能笑出來的。他哭又有什麽用呢?如果他哭,能讓哥哥醒過來,哪怕哥哥不認識他,哪怕哥哥一生都不會知道,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有一個弟弟,那又怎樣呢?

他不貪心了,他隻想哥哥如同他的乳名,長安,長久平安,平平安安的度過很長很好的一生,就好了。

可是,宮九知道,那個風華絕代的劍客,已經長眠在萬梅山莊,自始至終,他都不會再醒過來了。

宮九隻覺得心空了。所有對盛世繁華,君臨天下的追逐都仿佛被傾倒而出。他知道自己必須抓住哥哥,然後他擁有的一切才是擁有的。否則,什麽都是空的而已。恍惚之間,一股柔韌的力量將他牽引到夢中人的身邊,宮九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能控製那個身體了。

然而宮九心中隻有淒然。太晚了,現在讓他控製這個身體,有什麽用呢?他厭惡得抽出匕首,在自己手背上狠狠一刀。然而那道傷痕竟然很快愈合了。一陣隱約的快感從傷口處傳來,他知道是這身體的老毛病了。

眼前是一個女人脫光衣服,妄圖吸引他的注意力。而後,是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拔劍向他攻來。宮九忽然不想反抗。有什麽值得他反抗的呢?糾結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有什麽意義,宮九隻是知道,他馬上,就要見到哥哥了。

利刃穿透皮膚,插入他的心髒。微涼的觸感麻痹了他的痛覺,被陸小鳳刺中的那一刻,宮九甚至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他也一襲白衣,卻總覺得自己穿不出哥哥一般的風采。他如今也仰麵倒下去,與哥哥一般的姿態。耳邊是普渡眾生的梵音。有一人對他微笑伸手,說“阿九,我們回家。”

宮九伸出手,那個身影卻在即將被他碰到的前一刻潰散,留下宮九一臉驚訝絕望。然而,下一刻,一雙手在此撫上他的額頭,那雙手柔韌,幹淨,細嫩,連指甲都是侍女精心修剪的圓潤。

宮九猛然睜開眼,那身白衣如舊,與夢裏不同的是,坐在床邊的男子跟他別無二致的麵容,眼底是不見掩飾的關心。

“阿九,你做惡夢了。”葉孤城的手並沒有離開,而是順勢插入宮九的頭發裏揉捏,為他鬆一鬆緊繃的頭皮。

宮九不說話,隻是用力的抱緊葉孤城。幸好,哥哥還在。那麽,這個世界也可以存在。哥哥,你不知道,若有一天你不在了,你家阿九或許沒有傾覆整個世界的本事,但是知道,他敢為你陪葬。

葉孤城也難見弟弟如此小兒心性,輕笑一聲。也就由著他抱著,兄弟二人等下糾纏在一起的影子,就宛若一輩子解不開的結。

真是喪(xi)心(wen)病(le)狂(jian)吖~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