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閣
一千多年過去,紹興早已不是當初的會稽。
從離開南王世子的隊伍,到一人獨行去浙江,對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阿青,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她走了很多冤枉路,也遇到過不少打她主意的壞人,她一路走,一路看,一點熟悉的風景也沒有,一點親切的鄉音也沒有。
在走到會稽之前,她已經感覺到自己不可能找到家鄉了。
如今來看看,也隻是為了讓自己完全死心而已。
站在城外,摸著一棵粗壯的槐樹那粗糙的樹幹,阿青怔怔地想,當年會稽城外的槐樹林,是不是最後就留下了這麽一棵?
他們說,會稽是千年以前的古稱。
阿青輕輕歎了口氣,心中無限悵然。
“女檀越,城門就在眼前,為何不進去?”阿青的身旁傳來一個聲音。
這人是一個和尚,一個看起來規規矩矩的老實和尚,他的衣服有很多補丁,他的腳很髒。很髒的腳上,穿著雙很破的草鞋。
這人是阿青在渡船上認識的。
當時,有四個強盜跳到渡船上打劫,別的人都嚇得要死,唯有這個和尚,居然說自己懷揣四兩銀子而不說,是“犯了貪念”,磕頭求強盜原諒他。
真是好奇怪。
看著因為強盜的一句“我們就原諒了你”而欣喜不已的和尚,阿青覺得好不能理解。
明明那個和尚功夫很好,橫身一掠四丈,輕鬆就能到達岸邊,為什麽不把那群強盜趕走呢?阿青很疑惑,不過疑惑歸疑惑,她可不能讓自己的盤纏被這群強盜搶走,更何況他們竟然還當著她的麵討論要不要把她劫走做“壓寨夫人”,雖然不太明白“壓寨夫人”是什麽,但一聽就不是好東西!
所以阿青就把他們的手腳都打斷,扔到縣衙門口去。
其實阿青不知道縣衙在哪,但渡船上的人見她輕鬆收拾了四個強盜,卻不知道拿這四個人怎麽辦的樣子,紛紛熱心給她出謀劃策。
於是四個昏迷不醒的強盜就被眾人送到了縣衙。
收拾了壞人,阿青得到大家的感謝,阿青覺得很高興,高高興興下了渡船後,很巧的是,阿青又遇到了那個看起來很老實很規矩的和尚。
原來他就叫老實和尚!
好有趣的名字!
阿青不認識路,老實和尚要去的地方正好會路過紹興,於是兩個人就一起同行,老實和尚本來不肯,但阿青堅持要跟著他走,他也一點辦法也沒有。阿青覺得,觀察老實和尚的日常行為和生活習慣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真的好奇怪。
葉孤城,江湖上的人比你說的還要怪。
——到了中原,阿青經常這樣想。
“女檀越,”老實和尚雙手合十,垂眸看著自己破舊的草鞋,“何不進城?”
阿青收回自己的思緒,歎了口氣,問:“老實和尚,你說,這世界上會有人能從一千年前,突然跑到一千年後嗎?”
“阿彌陀佛,”老實和尚念了一句佛號,低頭道,“老實和尚也不知道,但是,女檀越,世間難解之事太多,何必問太多?凡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若此事當真存在,那也是佛祖的意思,不必妄加揣度。”
阿青撇了撇嘴,顯然對這個故弄玄虛的回答不滿意,但還是道:“好吧,那進城吧。”
一個少女和一個和尚,並肩走在一起,這樣奇怪的組合,引得街上行人紛紛側目。
阿青已經習慣了,每到一地,因為總會有人神情怪異地打量著他們,但老實和尚顯然不這麽想,在小飯館用完餐後,他突然道:“女檀越,既然已經到了你要來的地方,老實和尚我也要去我要去的地方了,咱們就此分別,告辭告辭。”
然後他快步踏出門,一溜煙就跑了,不得不說老實和尚的輕功很好,一小會功夫,街上已經看不見他的人影。
阿青還沒反應過來。
這人就這麽走了?
一路上他這樣企圖逃跑都好幾次了,她有那麽可怕嗎?
好吧,既然走了,那就不追了。阿青支著腦袋,一麵漫不經心地敲著碗碟,一麵思量,接下來去哪裏好呢?
有了!去以前她和阿媽住的山上,還有遇見白公公的地方看看吧!阿青想,雖然已過了千年,那些地方總還是在的。
看看吧,看看也好。
唉……阿青在心底歎了口氣,自打進了紹興城,她的心情就不太好。
唉。
黃昏。
黃昏前後,正是龍翔客棧最熱鬧的時候,樓下的飯廳裏每張桌上都有客人,跑堂的夥計小北京忙得滿頭大汗,連嗓子都有點啞了。
突然間,蹄聲急響,兩匹快馬竟從大門外直闖了進來。
健馬驚嘶,滿堂**,馬上的兩條青衣大漢卻還是紋風不動的坐在雕鞍上。
一匹馬的雕鞍旁掛著一副銀光閃閃的雙鉤,馬上人紫紅的臉,滿臉大胡子,眼睛就好像他的銀鉤一樣,鋒銳而有光。
他目光四麵一閃,就盯在跑堂的小北京臉上,沉聲道:“人呢?”
阿青剛剛從山上下來,有些餓了,便隨意找了一家客棧吃飯,正好看見了這一幕。這種綠林好漢突然衝進客棧或者酒樓,大吼大叫甚至尋仇打架的事情,她近來已見了很多,沒什麽稀奇,在她看來,這兩個大漢還算好的,起碼問了兩句話,就衝上樓,沒有在客棧裏頭搗亂,他們上樓幹什麽?
阿青的耳朵微微動了動,聽得那刀疤大漢已在問:“在哪邊走的?”有一個女人回答:“聽他的馬蹄聲,是往北邊黃石鎮那方麵去的。”
他們是在追人嗎?好像很有意思。
阿青聽得那兩個大漢從窗子裏躥出去,兩聲馬嘶之後,很快兩人就策馬遠去了。
要不她也去黃石鎮看看吧!反正,反正會稽也到了,證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測,接下來總不能馬上回白雲城吧,那多沒意思!
阿青低落的情緒被這個一時興起的想法挑高了些,她招手喚來夥計:“小二,麻煩你為我準備一匹馬,好嗎?”
直愣愣盯著少女手上那一錠銀元寶,夥計笑逐顏開:“馬上,您稍等!”
既然最初的目標已經不在,阿青的行動就變得越來越隨意,她拉了拉韁繩,轉頭問那剛得了一錠元寶的夥計:“小二,黃石鎮怎麽走?”
夥計的笑臉一僵:“您不知道?”不知道還敢晚上騎馬走?
“對啊,”阿青點點頭,“你可以畫張圖給我嗎?”
“……”他能說不嗎?揣著一錠銀子,夥計開始為阿青畫他人生中第一張地圖,他真是想不明白,天都暗成這樣了,這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孩怎麽敢一個人走夜路去臨邊的鎮子?雖然他跑堂這麽久,見過不少獨行的江湖女俠,個個英氣逼人,但這個女孩怎麽看都不像是女俠啊。
“姑娘,從紹興到黃石鎮,這路上不太平,”將圖遞給阿青,夥計忍不住提了一句,“您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阿青認真地收好圖,翻身上馬,朝夥計笑笑:“謝謝,沒有關係的。”
燈光下少女明媚的笑顏,一時晃花了夥計的眼,待他回過神來,阿青早已騎馬走遠了。
“那姑娘……連趁手的兵器都沒有,萬一遇上匪徒,那可怎麽辦……”望著阿青離開的方向,夥計小聲嘀咕。
那夥計說的一點不錯,這夜路確實不太平。
阿青竟然真的遇上了劫匪。
夜路獨行,本就最容易成為那些劫匪的目標,更何況阿青披著的那件黑色滾金邊的鬥篷,一看就非凡品,更加容易吸引劫匪們的注意。
這件鬥篷就是葉孤城那件,阿青很喜歡,便帶了出來。走夜路又有些涼,就披上了,誰知道劫匪的目光一開始就瞄準了這件鬥篷。
“我不會給你們錢的,”看著麵前圍著的一圈持刀大漢,阿青皺了皺眉,“你們讓開,我就不打你們。”
大漢們麵麵相覷一會,突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連兵器都沒有的女娃兒,居然大言不慚說要打他們?
“女娃,你該不是哪個富貴人家出走的千金大小姐吧,以為自己學了點三腳貓功夫,就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哈哈!”
“老大,一看她就是逃家出走的,身上準帶了大筆銀子!我們這回賺大發了老大!”
“哈哈哈!女娃,你要打我們,來呀來呀,老子讓你打,看看你的粉拳有多銷`魂,哈哈!”
聽著這有些下`流的話,阿青皺了皺眉,輕輕一提韁繩,馬兒提起前蹄,一聲長嘶,看樣子竟是要從他們頭上越過去。
“那女娃想跑!殺了她的馬!”
大漢們揮舞著各自的大刀一擁而上。
阿青抽出竹棒,也不下馬,輕輕一揮,隻見一道光芒閃過。
大漢們隻覺一陣勁風拂麵,緊接著手一麻,“啊”的一聲驚叫,手上兵器竟都“乒乒乓乓”掉落在地,那被竹棒掃到的手腕,無一不鮮血淋漓。
“我不殺你們,但要是再讓我碰上你們搶劫路人,可就把你們送官府啦!”
隨著馬兒的一聲長鳴,少女清脆的聲音消失在風中。
大漢們呆呆地攤開自己的手,望著少女離去的方向,忽然其中一人大喊:“鬼,有鬼!是女鬼!”
夜晚,荒原,不見出招,沒有下馬,卻能輕易卸掉他們的兵器,傷了他們所有人,不是鬼還是什麽!
阿青可不知道那些劫匪怎麽看她,照著那夥計給的地圖,她安安全全到達了黃石。
黃石鎮是個大鎮。這條街本來是條很繁榮熱鬧的街。但現在夜已深,新月如鉤,淡淡的照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阿青進城的時候,街上已看不見什麽人。
阿青摸了摸馬兒的頭,翻身下了馬,牽著韁繩慢慢走著。她一路走,一路看,思忖著要不要找個客棧歇息,而此時,她看見前麵有一棟很華麗很漂亮的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大門口的燈籠還亮著,緋色的燈光,似乎正在引誘著人們到這裏來享受一個緋色的晚上。
阿青抬頭,望著二樓懸著的匾額,一字一頓念出上麵寫的字:“迎﹑春﹑閣。”
這是黃石最大的酒樓嗎?
估計過幾天就奔廣州了,先拚命碼點字存著,到時候能不能上網都是個問題啊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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