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王淩的這張床不算大,姬容君肥碩,床和被子被他占去了大半。他白天都在床上,又認床,晚上睡不著,隻聽著身邊的王淩不久後就呼吸勻長,沉沉入夢。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內心有些空落。王淩在睡夢中向床內翻了個身,被姬容君的身體擋了一下,嗯了一聲向床外翻,姬容君隻覺得身上的被子被扯的一緊,然後一空,砰的一聲,王淩摔到了床下。

王淩半夢半醒地爬上床,再倒頭睡下,姬容君動了動,又向內縮了縮,王淩含含糊糊地問道:“把你吵醒了吧,對不住。”

姬容君忽然覺得有點慚愧,明明是他占了王淩的床,他太胖,王淩才會掉下去,反過來王淩卻擔心他有沒有睡好。其實王淩那句話根本是已經養成的習慣隨口問的,姬容君卻覺得有點感動。

淇嫻的這個哥哥,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可厭,救了自己,又那麽照顧自己,之前他說自己是醜胖子,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自己確實是個醜胖子。

姬容君向被子裏縮了縮,與旁人合蓋一床被子有種不一樣的溫暖,姬容君不由自主也沉入夢鄉。

第二天,天剛亮,王淩就起身,他輕手輕腳,惟恐吵醒了身邊的胖枇杷,但剛站起身,回頭便看見胖少年已經坐了起來,裹著被子靠在牆角,臉上還帶著睡意,眼睛水汪汪的。

王淩暗想,這孩子胖雖胖,胖得倒不難看,不由得記起姬將軍的那個燈籠似的兒子,這個枇杷果可比他標致多了。

王淩立刻問他:“你怎麽現在就起來了?你身上有傷,多睡睡罷,背上的傷疼得厲害不?你早飯有無什麽忌口?喝粥愛喝稠的還是稀的?喝甜粥還是淡粥?要是愛喝甜粥,是比較喜歡微甜的,一般甜的還是甜得重的?”

姬容君卷著被子懵懵地看他,小聲道:“隨……隨便就好。”

王淩說:“唔,那我讓廚房先做成不稠也不稀的,然後拿糖你自己加罷。”如此決定後,方才穿好衣裳,喊人過來服侍洗漱。

姬容君太過肥碩,王淩的衣服他穿都繃得慌,前一天王淩將他洗幹淨後,還是管家誠叔拿了兩套自己新做還沒舍得穿得衣裳過來,姬容君這才有得換,吃早飯時,姬容君穿著誠叔的襯袍衣褲外加土褐色外衫,短衫正好當作長袍,袖口和褲腳挽了又挽,拖拖拉拉跟在王淩身邊,姑老太太一看見他,就十分欣喜。

老太太都愛胖胖的小少年,姑老太太拉著姬容君在自己身邊,問他傷勢如何昨晚睡得好不好。王淩預先告訴過姑母,這孩子倒在路邊可能有重大隱情,最好別問,姑老太太就一直沒提。

早飯是用小豇豆加大米熬的粥,不算稀也不算稠,姬容君低頭看自己的碗邊,果然放了一碟糖,但他其實在家中,早上都喝微鹹的銀糯米加蛋清的雲絲粥,不愛喝甜粥,抿了兩口淡粥,寡淡不合口味,瞄見桌上有一碟綠褐色的鹹菜絲,覺得可能是鹹的,夾起一點嚐了嚐,又夾了一筷放進粥裏攪了攪,粥中帶了鹹味,還有種特別的味道,很好喝。

王淩拿著筷子看看他,心道原來這個孩子愛吃鹹的。

姑老太太看見他埋頭隻喝粥,心疼地說:“你在這裏不用客氣,我家吃不到什麽好東西,你身上有傷,光喝稀的哪能頂餓。”往他麵前的碟子裏夾了兩塊油糕,又放進一個水煮蛋。

姬容君低頭剝蛋殼,他沒怎麽剝過,一個雞蛋被剝得表皮坑坑窪窪,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他碗邊的那碟糖,換上一小碟五香醬,姬容君抬起頭,看見王淩微笑向他道:“覺得雞蛋無味,可以蘸些醬吃。”一麵說,一麵又在他的碟子裏放了一個剝好的水煮蛋。

姬容君拿著雞蛋蘸了點醬,咬了一口,覺得平生吃過的蛋都沒這一口好吃,不知道為啥胸口處熱了一下。

吃完早飯後,停了半個時辰左右,姬容君喝了藥,王淩又給他背後的傷換傷藥,先拿濕了溫水的熱毛巾將傷處輕而細致地擦幹淨,再上新藥,姬容君老實地趴在床上,依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王淩上完藥,笑著看他道:“呀,你還臉紅啊。”又捏捏他的臉頰,姬容君的臉更紅了,王淩大笑幾聲,放下藥瓶端著水盆走了。

姬容君閑著沒事,就在此府中轉悠,在他看來,王淩家挺奇怪。他知道王淩和淇嫻的爹以前是丞相,這個府第挺大,但是除了幾間主屋外其他的房門都從外反鎖,門窗上滿是灰塵。整個府中隻有幾個下人,王淩算是這家的主人,但他來來去去,忽而向廚房中鑽,忽而向賬房中鑽,還拿著掃帚掃廊下和門前的塵土,拎把大剪刀修剪花木,幹的全是下人的活。聽說,他家現在挺窮的,難道因為窮,連下人都用不起?

姬容君不由自主地遠遠尾隨著王淩轉,看見王淩又轉進了一道月門,跟到月門邊時,便瞧見王淩正蹲在一塊地邊,手中握著一個水瓢,身邊放著一個水桶,對著幾排菜眉頭緊皺,滿臉猶豫。

姬容君湊上前,王淩長歎一聲,也不知是對姬容君說還是自言自語地道:“現在吃,最新鮮水嫩,但是它還能再長大點,長得更大就能多吃,隻是味道比現在差點,到底現在吃還是不吃?”

姬容君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隻能迷茫地在他身邊站著,片刻後也蹲下來,和他一起皺眉看那塊菜地。

王淩最終在掙紮之後摘了一些菜,中午讓廚房炒了一盤,吃了一口後姬容君才知道,原來就是自己平常吃的青菜。不知道為何,這青菜吃起來確實有種格外的新鮮脆嫩,王淩問他道:“好吃麽?”姬容君點頭道:“好吃。”王淩卻又歎氣,似乎又在猶豫菜地裏剩下的那些幾時吃的問題。姬容君咽下一口菜道:“等長大,長大了,能多吃。”他想,王淩家這麽窮,多吃比好吃更實惠罷。

王淩讚許地頷首:“對,反正最嫩的時候也吃過了,剩下的等長大了多吃。”姬容君在一邊用力點頭。王淩往姑老太太的碗中夾了一筷菜,姑老太太像是很喜歡地笑了笑,卻抬起袖子擦眼睛。

姬容君扒著飯,隻見姑老太太擦著眼睛,斷斷續續地開口道:“你……你啊,天下~天下哪有丞相的兒子過得跟你似的……爹早死,娘是個沒良心的,丟下你們就找你爹去了~~我~我這個老太太沒本事~~愧對王家的祖宗~~要是哪天,你能不用愁~~和這孩子似的,圓胖圓胖的,就好了……”

姬容君不明白王淩的姑母為啥好端端地就哭了,但是爹曾經說過,女人很難搞清楚,大哥也曾說過,變成老女人的女人更難搞清楚。所以姬容君就不想去搞清楚了。他繼續扒飯。

王淩笑嘻嘻地道:“姑母,咱現在過得不是挺好的麽,說不定正是我將來會發達,現在才苦些,等到過兩年侄兒有了個好官位,你想看我多圓都行,就是那時候如果胡子滿臉,腆著滿是油脂的肚子,姑母可能又不喜歡了。”

姑老太太總算是露了點笑容,用手帕擦幹眼淚,王淩趁機拐了個話風,姑老太太這頓飯中再沒有反常過。

午飯之後半個時辰,姬容君再喝了遍藥,王淩的兩個妹妹一到喝藥就皺眉撒賴,要經過千辛萬苦左哄右哄才啃下肚,看到姬容君灌藥灌得極其順溜,王淩就忍不住高興。姬容君圓滾滾的,長得可愛,又老實聽話,不耍脾氣不挑嘴,給什麽吃什麽。王淩很喜歡,在心中道,要是有這麽個弟弟就好了,比妹妹強。

晚上,姬容君吃了飯去洗澡,王淩走到澡桶邊,卷袖子要替他擦澡,姬容君將全身埋在水中,臉又漲得通紅。

王淩笑道:”你這孩子真容易害臊,你後背有傷,自己不好擦,我家的下人拿捏不住輕重。“坐到桶邊,拿起澡巾,”我也沒怎麽替人擦過澡,輕了或重了,你都告訴我一聲。”

姬容君漲紅著臉對著王淩露出後背,感覺到澡巾輕而緩地觸到後背上,王淩替他換藥時也是這種力度,小心翼翼,恰到好處,姬容君覺得胸口忽然怦怦地快跳了幾下,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替他擦完後背,王淩拿了套衣服放在一邊,道:“這套我讓人把袖口衣擺和褲腳都往上暫時縫住了,你換上吧,今天你穿著這套衣裳絆手絆腳的,該難受了一天。”

穿好衣裳出門,王淩在門外站著,又皺眉打量了一下他,道:“嗯,袖子那裏還是有點長了,再縫上去些就好。”

姬容君聲音有些不自然地低聲道:“要,要不然,我馬上也替你擦背吧。”

王淩愣了愣:“啊?”

姬容君悶聲道:“你替我擦了,所以,我也應該替你擦。”

王淩忍不住又笑出聲,道:“不用客氣,一則你是客人,二則你有傷,我幫你理所應當,我一向自己洗,等他日有機會,才請你幫忙吧。”伸手揉揉他頭頂。

姬容君悶悶地低下頭。

臨睡前,替姬容君上了傷藥,等姬容君睡下,王淩找了根針,拎起姬容君的衣服,預備將他的袖子再往上縫縫。

姬容君從沒見過男子拿針,看見王淩的舉動,姬容君在被子裏眼都直了,王淩在油燈下穿針,姬容君結結巴巴問:“你……你……”

王淩望向他:“嗯?”

姬容君道:“我,我爹曾說過,大丈夫有大丈夫所為之事,你……”倘若王淩是爹的兒子,爹看見他現在的舉止,肯定會跳到屋頂上去,然後祭出一根狼牙棒揍他。

王淩慢吞吞地道:“我的爹卻跟我說過,凡是坦坦蕩蕩事,大丈夫無不可為,因為有衣服要縫,偶爾拿個針,也沒什麽。拿過針,為什麽就不能是大丈夫?可能對大丈夫應做之事,各人的領悟不同,難道你爹有別的道理?”

姬將軍當時隻是個大將軍,王淩的爹卻曾做過丞相,丞相比將軍的官大,姬容君想,說不定王淩的爹比自己的爹有見識,他向被子中縮縮,呐呐地不再說什麽。

王淩將袖口向上縫了些,將那件衣裳疊好放下,預備睡覺。姬容君看著他燈下的身影,忽然極鄭重地開口道:“我將來一定會報答你。”

王淩再次被他的話搞得一愣,姬容君認真地接著道:“你,你救了我,又替我治傷,對我很好。你對我有恩,我,我將來有機會一定會重重地報答你。”

王淩點點頭,脫下外袍打個哈欠走到床邊:“好,好,那我等著,你千萬記著我叫王淩,將來別忘了我是誰啊。”

姬容君覺得王淩並沒有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很鬱悶,更加鄭重地道:“我當然不會忘了你是誰。我將來一定會報答你,我也會好好地對你,我會好好地對王淩,我會報答王淩。”

王淩掀開被子,拍拍他的頭:“嗯。我知道了。”去扇滅了油燈,而後到床上躺下。

黑暗中,姬容君湊近王淩的耳邊:“王淩,真的,我將來一定也會對你好,我發誓。”

這章還是回憶戲,情節比較瑣碎,進展也不是很快。因為小王囉嗦,可能我也忍不住囉嗦了。

爬去睡覺,揮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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