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八章 漢鼎傾裂,群雄舞戈(七)

劉協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在沮授袖中,還藏有如此欺霜賽雪,冷氣逼人的匕首。

劉協自小長於宮中,雖然因製不得久觸這等凶器,卻也是個識貨的。看這匕首長僅一尺左右,寬有二指,背刃稍彎,刀柄處吞口鑲嵌著紫紅色的異域寶石,若是在平日得見,說不也要喝彩一聲,好一把名器。

可如今,這樣一把利刃,卻是在這一刻出現在了君前,劉協可不會以為沮授的用意,會是向自己獻上這等寶器。就算是沮授有這等言語,有如今已經流傳甚廣的孟德獻刀的典故在,劉協也不敢輕易相信。

“沮卿,朕待你二人不薄,你這是想要做什麽?”畢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雖然見沮授突然如此,可劉協卻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正確的反應,向後退了一步,疾步躲到矮榻之後,怒視著愕然看著場中不知所措的袁尚,和手握利刃的沮授,喝問道。

“陛下恕罪!臣也是迫不得已!”沮授漠然注視著劉協的動作,冷冷一笑。反手握著匕首,一步步逼近。

“來人!來人!這廝瘋了!這瘋子要行刺於朕啊!羽林軍、兩位曹愛卿,快來護駕!護駕啊!”眼見著沮授一步步的逼近,劉協就算是再冷靜,利刃當前,也是失了計較。雖然劉協仍舊不肯相信眼前這一副文士打扮的沮授,竟然真的敢行這弑君之事,畢竟就在上一刻。自己還“幫助”這兩人躲過了一劫,可一想起那赫赫有名挾天子以令諸侯之策,就是出於眼前這人之口。劉協好容易積聚起來的一點勇氣,隻瞬間便煙消雲散。到最後病急亂投醫之下,竟是有些懷念起之前仿佛看管囚徒一般,“護衛”自己這天漢天子的曹軍兵士來。對剛剛支開身邊所有人的舉動,也滿是悔意。

“陛下還是莫要叫嚷了,否則臣下若是當真心急,傷了陛下龍體。讓陛下早上即可龍馭賓天,那可真是罪莫大焉了。”沮授一步步逼近劉協,似乎在等著什麽。倒也不急著要了劉協的性命。兩人在寬大的龍榻前僵持了起來。因為本就已經安歇了一陣,劉協被沮授所迫,披在身上的龍袍散了,發髻也亂了。渾身顫抖。形象簡直狼狽不堪。

“逆臣!想要弑君的逆臣!你殺了朕,你也是要被曹操挫骨揚灰的!”劉協的嘶吼因為極端的恐懼,都帶上了哭腔。盡管眼前這人比不得董卓、李郭二賊那般的武人,可劉協卻能感覺的到,沮授是當真能夠殺死自己的。這年頭真正的儒士,可是文武之間的界限沒有那麽分明,下馬能治國,上馬能領軍的。因而劉協絲毫不懷疑已能感受到沮授絲絲的殺意。會對自己造成的傷害。也該著劉協多活片刻,在同如若瘋狂一般的沮授在周旋的同時。劉協終於注意到了場中異樣。

“袁卿!袁卿!你這先生失心瘋了!快快救駕啊!袁卿!朕封你作車騎大將軍,隻要你能攔住這瘋子,朕這就下令讓你繼承袁公職祿,你快來救駕啊!”袁尚,劉協看到了袁尚,並沒有任何的動作,呆呆的跪在地上仿佛被嚇傻了袁尚。這讓劉協驚恐中仿佛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衝著袁尚大聲呼喝求救,還從自己腰間,扯下因為傳國玉璽“下落不明”,而被平日作為劉協詔令用印信物的天子行璽,衝著袁尚搖晃不已。

“公與先生,你這是要做什麽?”早就被沮授這瘋狂的舉動嚇呆了袁尚,此刻仿佛才被劉協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喊的回過神來。見沮授幾乎已經將劉協逼到了死角,仿佛隻要跨過龍榻,就能近得劉協身了。這幅場景是之前,或者說是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也不敢想過的。又緩了好大一會,才驚叫一聲。就欲上前來阻止沮授。

“公子!莫要糊塗行事!如今你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主公的爵位職祿,本就應該由你承襲,又何必被他人用做人情?再說,不過是空口許願而已,又怎麽做的準?公子還是莫要攔臣下的好。”眼見袁尚被劉協說動,沮授神色佯作慌亂的向一旁略避了避,開口對袁尚說道。

“等一等!袁卿,你且暫穩一下這瘋子,朕決不食言!決不食言啊!朕這就寫下詔書。這就寫!你總該相信了吧?”見業已“瘋狂”的沮授,也就隻有牽連到袁尚,才能聽得進去人言,仿佛怕袁尚反悔似的,劉協發了狠,當即也顧不得什麽九五之尊的身份以及天子的臉麵了,說完了話後,馬上就一扯袍服下擺,就著剛剛為了躲避沮授的刀鋒,而劃傷的手臂上的血跡,一邊時刻戒備著沮授,一邊急速塗抹起來。隻用了數息的功夫,便已經血書完畢,匆匆蓋上天子行璽,拋擲給了若有所思的看著沮授的袁尚,急聲說道:“袁卿,不,袁大將軍,袁侯,現在你該相信了吧?朕乃天子,朕的手書,就連昔日二賊,如今曹操都無可反駁,你快快將沮授手中利刃奪下,朕……朕絕不怪罪你等,還馬上送你等出宮如何?你等可知,許昌宮城其實不大,曹操那兩員大將發現兩處有異之後,很快又會趕回來,你二人卻不快逃,又待如何?”

“公與先生!陛下,陛下言之有理啊!”袁尚現在算是稍微明白了點沮授此番舉動的用心。感動之餘,聽了劉協的話,卻是讓袁尚心思有些焦急起來。沮授前番也說過,許昌宮城僅僅形似洛陽舊都而已,無論是大小還是規模,也僅僅是舊都的三分之一還不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兩刻的時間,按常理推斷,的確也正如劉協所說的那樣,隻怕再過不到一刻的時間,便會有人發現這裏的異狀了。

“言之……有理?”沮授仿佛也被劉協和袁尚的這話說動了心思。拿著匕首的手臂也垂了下來,慢慢的退後了一步,隻是眼眸中閃爍著的未知的光芒。讓本來鬆了一口氣的劉協,依舊不能放下心來。

劉協警惕的看了兩人一眼,緩緩的吐了口氣,眼神卻還是一直注視著沮授並未放下的匕首。

“陛下,公與先生今天也是因為曹軍搜捕之事,才誤會了陛下,絕非有意冒犯陛下天威的。”袁尚畢竟是個會來事兒的。見劉協同沮授現在這副仍舊彼此不太信任的樣子。有心要緩和一下兩人的關係,才硬著頭皮擋在沮授麵前,上前一步說道。

“朕可以理解。”或許是習慣了君弱臣強的對等。身為天子的劉協竟是率先表了姿態。還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樣,向前挪動了一小步,勉強笑著說道:“沮先生河北之名士,隻是一時因對那曹操之義憤所激。才做出這等事來。朕還需仰仗兩位愛卿這等豪強之士。又怎麽會自斷手足?說實話,就是在剛剛,朕還在想著怎麽把兩位愛卿送出宮去呢。”

“臣謝陛下如此厚愛之恩典!”沮授突然開口說道。袁尚鬆了口氣,沮授總算恢複了“正常”,連帶著劉協的身形也矮了幾分,似乎才剛剛把心放在肚子裏。沮授說道:“陛下有如此大度之心,倘若放在治世,必當為一代明君。臣等慚愧之極。不過出宮之事,臣等卻是已經有了謀劃。就不須陛下費心了。區區千餘曹軍殘兵敗將,還不在沮授的眼界之內。”

“公與先生有出宮之策?何不快快說來。”這回不但是袁尚,就連劉協也是豎起了耳朵。沮授低頭衝袁尚示意了一下,袁尚趕快湊了過來。

人的好奇心,有時候真的很要命。見袁尚聽著沮授所說,竟是臉上露出驚愕之表情來,卻是並沒有出言反駁,的確是成功的調起了劉協這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人的好奇心來,竟是一時間忽視了沮授手中依舊在反手握著的匕首,將身子從龍榻之後湊了過來。

“公與先生,你萬萬不能如此……唔!”沮授的話語雖小,但袁尚還是聽在耳中,沒想到沮授讓袁尚這般湊過頭來,卻是將手中剛剛劉協丟過來的寫滿了“血字”,加蓋了天子行璽的“任命書”,趁機塞進了袁尚懷中,在袁尚耳邊說的話竟然是讓尚未蓄出胡須的袁尚呆會隻見宮中亂起,便隨著逃跑的宮娥內侍一起混出宮去,找機會溜去兩人來時,未曾去“拜訪”的糜氏商行,去見那沮授深惡痛絕的許攸,乞求許攸能看在故主一場的份上,讓袁尚得以逃出生天。袁尚被沮授這話弄得楞了一下,好一會才明白沮授之語究竟是說的什麽意思。當即就要出言示警。隻可惜劉協的好奇心的確是太強了一些,雖然經曆了諸般磨難,但對於危險的反應也的確是稍差了一些。隻是剛剛湊過了神來,卻突然感覺腹下一疼,抬頭看去時,正看到袁尚想要開口驚叫,卻是沒有來得及發聲的口型,以及沮授狀若死灰的眼眸。

“為何要做這等弑君之臣?”劉協一瞬間便明白了自己之前所顧慮擔憂之事,竟然真的都變成了事實,如今隨著渾身的力氣消散,劉協語句艱難的問道。

“如今曹賊大軍六七萬就在許昌,臣同公子就算是身後生翼,出得宮城,也絕難逃離許昌。唯一之法,便是令許昌生亂。許昌一亂,我家公子便有機會出了這是非之地。如今機會大好,陛下便成全我等吧!”沮授眼眸中的複雜神色愈甚,握住刀柄的手也在劇烈的顫抖,但眼神卻是堅定無比,湊近了已經開始眼神渙散的劉協耳邊,低聲說道:“挾天子以令諸侯,乃是當世王霸之道,我家主公不聽良言,才放任曹操作大,倘若我家公子乃是庸才也就罷了,可如今被天子親口所封,血字禦賜繼承主公職祿,當是大有作為,沮授深受主公大恩,又怎麽會將天子這等重器,放於曹賊之手?陛下放心,你之所願不過是讓曹操萬劫不複,如今這願景,便讓臣等替陛下完成吧!”

“你……你這弑君的逆臣,必然會……晤……”被沮授劇烈顫抖的手握著的刀刃再次的深入,劉協最後的場麵話也沒有來得及說完,便睜大了眼睛,咽下了真龍天子的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