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低頭看著明亮的陽光穿過雕花窗欞灑在地上的斑駁光影,心中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總是讓他泛起一種迷離的不真實的感覺。可是,他也深深地知道,眼前自己的命運已經完全無法預知了。自己可以預知即將發生的一切,卻不能預知自己的命運,這未嚐不是一種冷酷的嘲諷。

暗自長籲了一口氣,李成迫使自己放下心頭的不安,耐心地等著趙構和童貫。大約過去了半盞茶的時間,才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舉目望去時,看到孫園帶著一名大約六十多歲的老人進來。

這人身材高大,皮膚黝黑,濃眉闊目,臉上的線條十分剛硬,給人一種很是硬朗的陽剛之氣。完全沒有六十多歲老人的垂垂老態。更加令人驚異的是他的下頜果然還有些稀疏的胡須。若不是先前知道他的身份,根本無法想象這樣的人竟然是個太監!

按下心中的驚訝,李成快步迎出屋外,向童貫拱手笑道:“下官李成,見過樞密使大人。”

童貫停下腳步,仔細打量著李成,微微笑道:“李相公果然儀表不凡,能在王爺身邊遇到如此人才,也是老朽的福氣!”

李成看他說話並沒有想象中的卑微之色,心中暗自佩服,知道他一個太監的身份能坐上樞密使的寶座而又掌控兵權,果然不是一般人物!他對太監並沒有這時人的那種輕蔑,不覺拱手笑道:“大人見笑了。”說著,將童貫迎入書房中在等候趙構。

看著眼前,臨風含笑的李成,童貫很是驚訝,他並沒有從李成看到經常會會有的輕蔑、阿諛以及貪婪。那眼神隻是平淡清澈,而且還有一絲欽佩和敬意,這樣他很是意外。

童貫繼續不動神色地笑了笑,微微搖頭道:“下官隻是卑微之人,如何敢取笑相公?”

李成看童貫神色平靜,居然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不覺揣摩著他的心態,搖頭道:“其實外表並不代表能力,公公大才,李成不過隻是虛有其表罷了,如何能比?”

聽李成說的謙虛,童貫那剛硬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旋即又平靜下來,向李成淡淡地拱手道:“李相公追隨王爺,將來必定可以大有作為,老朽恐怕也難以比及。”

李成暗自皺眉,趙構如果還不回來的話,這樣的客套話不知道還要說到什麽時候。正思忖之間,隻聽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在內侍的通報聲中,趙構帶著幾名內侍大步走進書房。

這時的趙構已經換下了上朝時穿著的朝服,濃密的黑發束在一頂精巧的白玉冠中,穿著寶藍織金龍紋錦袍,懶懶地踱步而來。

李成見狀,雖然有些驚訝於趙構這時一副淡泊的樣子,卻還是知機地插言笑道:“王爺,童大人久候了。”

趙構徑直在主位上坐下,這才向童貫點頭笑道:“公公身體可好?父皇那裏還要公公費心呢。”

童貫歎了一口氣,點頭道:“老奴雖然如今不在皇上身邊服侍,隻是希望竭盡微薄之力替皇上分憂,便是老奴唯一的願望了。”

趙構含笑:“公公此去孤王一定敬候佳音,望公公早日得勝歸來。到時候孤王還要為公公接風洗塵!”

李成點頭道:“公公這次一心為國,王爺心中自然明白,在下亦知公公掌兵多年,經驗豐富非一般人可比。王爺隻等公公凱旋,到時候定是振動朝野的大功!”

童貫再也沉不住氣地微微一笑,搖頭道:“童貫一定不敢辜負王爺期盼,到時候一定不敢忘記王爺舉薦之恩。“

聽他說的直接,趙構立刻放下心來,不禁輕鬆地笑道:“公公早些回去準備,戰場凶險,還請公公小心謹慎。”

童貫監軍數年,又一直遠在邊關,對於戰爭並不陌生,反而有些心得,這時聞言,得意地點頭道:“區區草寇,童貫雖然不是武進士出身,卻也應付得了,必然不敢辜負了皇上的期望和王爺的舉薦。”

說著,童貫從身後的一名小廝手中拿出一個大紅錦盒,捧在手中,肅容道:“老奴五年前自一名遼國王子手中得來一塊絕世罕有的羊脂白玉,今日出征在即,戰場凶險,難言生死,不敢讓如此珍寶就此埋沒,所以獻給王爺,也算此寶從此得見天日。”

趙構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李成,看他麵無表情地負手而立,這才搖頭道:“如此珍寶,孤王如何敢受,真是折殺了!”

童貫聞言誠摯地低頭歎道:“老奴卑微之人,留著此寶本就僭越了身份,折了福壽,如今即將出征,雖然並不畏死,但是也恐折了福澤惹來凶兆,實在不敢再留。王爺乃是龍孫鳳雛,天下至貴,正可借此多添福澤。王爺若是不收,老奴隻有長跪不起了!”

話未說完,就要屈膝下拜。趙構急忙扶著他,苦笑道:“公公乃是長輩,雖然名為主仆,孤王如何敢當?既然如此,此玉孤收下便是!”

童貫聞言,長籲了一口氣,這才喟然歎道:“蒙王爺青目,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要蕩平匪寇,替皇上和王爺分憂!”

趙構想了想,從牆上摘下一柄長劍,雙手捧給童貫,肅容道:“此劍乃是父皇所賜,今日贈與公公,隻望公公多殺賊寇!”

童貫臉色一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接過寶劍,這才起身肅容道:“童貫一定讓此劍飽飲敵人之血!”

看著眼前兩人唱念做打俱佳的表演,真是有些無語。不過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的事情。心知這時已經輪到自己出場了,不由上前笑道:“童大人一片忠心固然難得,隻是如今天色不早,王爺何不留下公公在王府用過午膳再走,也算是為公公踐行了。”

童貫聞言,急忙苦笑道:“童貫還要立刻去兵部打點出征的一切事宜,明日就要出征,時間實在倉促,還請王爺恕罪……”

趙構聞言,點頭道:“公公忠心,孤王明白!”

說到這裏,也不理童貫,向身後服侍的眾人喝道:“去拿酒來!”

在童貫驚異的目光中一名內侍匆匆取了酒,用朱漆托盤端了上來,趙構親自到了三杯,捧給童貫輕笑道:“既然公公去的匆忙,孤王水酒三杯,勉為踐行,還請公公滿飲!”

童貫沒有想到趙構竟然如此真性,不覺取了酒一飲而盡,這才告退。趙構亦推說不忍相送,明李成送他離開。

李成自然明白趙構此舉的用意,也不推辭,帶著孫園,徑直把童貫送出王府。兩人在王府的側門前停下,準備道別。隻聽童貫微微歎了一口氣地低聲道:“李相公果然是難得的君子,童某今日著實沒有別的意思,算是一點謝意,既然相公不收,童某……。”

李成自然心中有數,想起家裏的楊誌,不覺笑道:“公公本就赤膽忠心,如今都是李成份內之事,公公不必客氣。錢財本就身外的東西,李成並不在意。隻是希望向公公舉薦一名將才,前往軍前效力,也算沒有埋沒人才”

童貫笑了笑,瞥著神色鄭重的李成,心念微轉。片刻,才輕輕拈著下頜稀疏的胡須,點頭道:“既然如此,就請李相公寫個名帖,午飯後讓此人親自來見,下官一定多加照拂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