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快黑了,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緊緊追隨的張康等幾十名侍衛迎上了追兵,阻擋得一陣,“颯露紫”又甩開眾人一截距離。

再一會兒,又下起瓢潑的大雨來。雨已經淋得人和馬都睜不開眼睛了,馬胡亂奔跑,也不知跑到了什麽地方,到雨漸漸小下來時,後麵,追兵的聲音小了下去,張康等人也沒了蹤影,藍熙之摸摸臉上的血跡和水珠,睜開眼睛,前麵橫著一片小小的山林,她回頭,隻見石良玉跟在後邊,也是渾身血跡,被淋得眼睛都睜不開來。

山路十分泥濘,兩匹馬還在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石良玉抖抖身上頭發上的水,看看前麵渾身水淋淋、血淋淋的藍熙之,勒住馬,叫她:“熙之,等一下……”

藍熙之剛回過頭來,卻聽得旁邊轟隆一聲,連日暴雨下的山體碎石泥濘鬆懈垮塌,山一般壓了下來……

兩匹馬受驚掙紮,兩人一前一後都被顛落馬下,骨碌碌地沿著又濕又滑的山道滾了下去,滾出十幾丈遠才停下。

兩人被這一震蕩,幾乎都暈了過去。好一陣子,石良玉才眼冒金星地睜開眼睛搖搖晃晃站起來,對麵三丈遠外,藍熙之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熙之……”

“水果男……”

兩人突然同時一陣狂奔,彼此的手臂剛一沾著對方,便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她在他的懷裏瑟瑟發抖,他也在她的懷裏瑟瑟發抖。戰爭、廝殺、一個城市的毀滅、垮塌的泥石流……每一樣都隨時隨地威脅著生命,也許,下一刻再睜開眼睛,身邊的人就再也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恩怨情仇忽然都變得那麽微不足道,天地之間,隻有活著,成為了唯一的事實。

兩人不知擁抱了多久,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頭頂的烏雲略微散去了一點,一彎冷冷的、蒙蒙的新月升上天空,漠然的光輝灑了二人一身。

“颯露紫”和那匹搶來的馬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顯然已經被這陣泥石流的巨大衝力壓死了。

石良玉穩定了一下心神,低下頭在她的耳邊輕聲道:“熙之,我們走吧。”

她沒有回答,身子依舊在他懷裏瑟瑟發抖,站也站不穩,一直往他懷裏滑。

他歎息一聲,輕輕拉開她的手,她卻立刻惶恐地又將他的手緊緊抓住。

“熙之,放開手,我背你!”

她慢慢放開手,驚恐地看著他轉身,似乎他馬上就要舍了自己獨自離去。可是,很快,他就在她麵前蹲下了,鎮定下來的聲音變得溫柔又充滿了憐惜:“熙之,我們走吧。”

山路是那樣的滑,石良玉卻每一步都盡量走得穩穩的,就如他的聲音一樣鎮定。似乎這個時候,藍熙之才真正意識到,這背著自己的男人再也不是江南頎長身材卻文弱的少年了,他早已經曆不知多少風雨、多少磨難、多少死亡和廝殺,他顯然沒有將這一場劫難放在眼裏,他有些疲倦,卻仍然充滿了生機和精神,堅定地往辨識出的方向,在黑夜裏大步往前走去。

“熙之,不要害怕,有我呢!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的。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張樺的大軍正在趕來,一切會好起來的……”

她沒有作聲,隻是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冷冷的月光下,黑黑的前路完全看不清楚一絲光亮。

“熙之……”

她一句也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隻是抬起頭,看著天空那盞彎得十分淒涼的細細的月亮,腦海裏是空白的,沒有蕭卷、沒有劉侍衛、沒有塢堡的兄弟、沒有朱弦、沒有大黃馬、沒有無止境的鮮血和廝殺,甚至沒有這個背著自己在茫茫黑夜裏逃命的男人……

腦海裏隻有茫然和疲倦,緊緊貼著他的胸膛的濕的衣服慢慢又幹了,再然後,渾身也不再冷得發抖,而是那樣熱烘烘的,似乎是陽光普照,又似乎是火爐煎烤,再然後,渾身仿佛跌進了冰窖,冷得牙齒打顫……如此交替反複,卻敵不過洶湧而來的疲倦,眼睛也慢慢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