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往事
這是一隻透明的羊脂玉鐲,質地細膩、色澤濕潤、瑩和光潔,拿在手裏有一種油潤的感覺,在昏暗的燈下散發出它獨特高貴的光暈,而那隻簪子卻看不出是什麽材質製成,似玉非玉、似鐵非鐵,在燈光下閃爍著一層幽暗的光芒。
梅氏拿在手裏久久的把玩著,思緒隨著這兩件首飾飄到十四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季。
她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初見那位女子時的情形:已近酉時的時候,張媽媽激動的跑了進來“老爺,夫人,二爺回來了!”
還在世的丈夫與自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弟考中舉人後,卻突然說要遊學,這一去便是兩年。誰曾料突然之間就回來了。
夫婦二人不由齊齊奔出大廳。
院子裏,漫天飛舞的雪花下,二弟身著青緞棉袍,正對一位頭戴風雪鬥蓬的女子溫柔地說著什麽。
見到他們夫婦,他開心地笑道“大哥大嫂,我回來了。”
他身旁的女子聞言抬起頭來。
肌膚賽雪、眼似點漆,紅唇淡淡一點。她纖細婉約,嬌豔中帶著天然的貴氣。
她微微一笑,向下盈盈一拜“玉娘見過大哥、大嫂!”隨著她的動作,掩攏的鬥蓬分開,露出身懷六甲的肚子。
“這、、、、、、?”一向沉穩的張家大老爺也難掩驚訝。
“大哥,大嫂,玉娘是我的妻子,如今她已有我的孩兒了,都八個月了。”張遠一臉的幸福。
“哦,二弟、二弟妹快進屋子再說吧,外麵冷。”梅氏回過神來,急忙招呼二人進屋子。
“二弟,怎麽不早些回家來?你看弟妹都這麽大的肚子了,你還讓她長途奔波,天又這般的冷。”梅氏有些不滿的說著,張家二老早逝,梅氏嫁過來時張家二爺還是少年,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故而說話也不客氣。
“不怪老爺,原是我貪戀一路的風景,故而走走停停。好在這孩子乖,我身體也很好,沒事的。”玉娘急忙說道,又乖巧地衝梅氏一笑“謝大嫂關心!”
此時進了屋子,玉娘摘掉了頭上的風雪帽。梅氏看到,玉娘除了有顛倒眾生的容貌,更有一頭瀑布般的烏發,直垂大腿根的長發如一片充滿魅惑的黑雲,刹那間彌漫了她的整個視野。
她前麵梳了個簡單的嵯峨高髻,僅一根看不出材質的亮黑色簪子將青絲挽定。除此之外,再不見其他首飾,卻顯得膚如玉、發似墨,梅氏覺得胭脂花粉也會汙了她天生的花容雪貌。
她越看越覺得驚異,自已活了大半輩子,卻從未見過如此麗質天成、端莊貴氣的女人。
吩咐張媽媽端來簡單的飯菜,張遠夫妻用起飯菜來。
玉娘顯然是個家教極好、禮儀周全的女子,用飯時的一舉一動,都顯得從容而優雅,讓人看著便覺得舒心至極。
她不由看了張家大爺張高一眼,張家大爺也正帶著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玉娘,眼裏流露出一絲疑惑。
她與張高私底下也問過玉娘的來曆,張遠隻含糊地答道是江南一位富商的女兒,但自小喪了母親。二人在一次遊船中相識後,張遠便托了同窗前去求娶,成親後,便一路帶著妻子遊曆全國。發現有了身孕才慢慢向家裏走。
玉娘性格溫和、談吐優雅。和梅氏相得得極好,家中一對兒女也甚是喜歡她。在那年第一場大雪中,玉娘經過兩個時辰的掙紮,生下了張家二房的長女張雪瑩,也是二房唯一的孩子。
雖說頭胎是個女孩兒,張家二爺卻沒有任何不悅。天天如獲至寶的捧著,逗著。
待張雪瑩滿半歲後,張遠又帶著妻子女兒出去遊曆天下了。他從來性子散漫,喜歡寄情於山水。雖說天姿聰穎卻不熱忡於功名富貴。張家大爺雖有不滿,卻是拗不過他,又看玉娘也是滿不在乎,便由得他們去了。
這一去便是五年多,八年前,張遠托人從杭州一個小鎮捎來一封書信,上麵寫著玉娘已逝,自己也是重病纏身,懇請兄嫂前去接回張雪瑩回家撫養。
待張家大房夫妻心急如焚地趕到時,張遠已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他勉強交待了後事,言明將他與玉娘合葬,不必遷回故裏。又將年僅六歲的張雪瑩托付給兄嫂後,便在那天夜裏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遺物裏就有這隻貴重的玉鐲與玉娘頭上那枝看不出質地的烏黑簪子。
小小的張雪瑩那時候還是個烏發初長、嬌俏稚雅的小粉團兒。隻會緊緊抱著梅氏哀哀哭泣。
回憶至此,梅氏不僅憂憂一歎,將那隻玉鐲小心的放回小匣子,置於自己梳妝匣子最底層。
從玉娘來到這個家,生產,孩子滿月,到玉娘逝世,張遠逝世。自己與老爺從頭至尾都不曾見到過玉娘的家裏人,連玉娘究竟是何方人氏,到底姓什麽都不知道。那個女子,就如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美好卻不真實。
有時候自己真的很懷疑,世上是不是曾經有過名喚玉娘的美貌女子,留下了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在自己身邊。
張高回來後也曾向張遠的昔日同窗打聽過玉娘的來曆,可惜並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就連與雪瑩訂親的高家都不知道,慢慢的張高也就歇了那份打聽玉娘娘家的心思,隻一心一意同梅氏撫養雪瑩。奇怪的是,張雪瑩也始終不曾主動提及自己的爹娘,張氏夫婦卻認為她是把傷心深埋在了心底,對她更是越發疼惜起來。
在雪瑩十歲那年,張高也因感染風寒一病不起,**病榻數月後閉上了眼睛。
臨終前,他悄悄對梅氏說:永遠不要再去打聽玉娘的娘家,永遠不要對雪瑩提及玉娘,將雪瑩要視為已出一般好好對待。
可是,在梅氏的心裏,特別是在這個時候,她卻有一股衝動,想要打聽出雪瑩的外祖家到底是何人。因為她覺得,透過玉娘通身的氣派,那份禮儀,雪瑩的外祖家一定是非富即貴。若是他們認了雪瑩,一定會護雪瑩周全,隻是,她心裏卻又有隱隱的擔憂,因為她不明白,為何自己老爺在臨終前,要自己永遠不要再提及玉娘。也不明白一個非富即貴的女子嫁人後,為何娘家人從未現身!?
她躺在床上思緒如飛絮一般飄飛漫舞,始終無一絲睡意,在三更響起時,才倦極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