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收租(一)
她重重歎了口氣,放下碗。
瑩兒一向對自己孝順,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讓自己不孤單寂寞,心裏有個依托,可這麽可心的好孩子,命卻怎麽這麽苦呢?
她一邊在心裏怨歎,一邊拭了拭眼裏止不住的淚花。
忽然一雙柔軟的小手拉住她拭淚的手“伯母,喜鵲不懂事,偷聽了張媽媽與您的談話。瑩兒已經知道了高家大少爺的事,不是人還沒找到嗎,興許他還在人世呢!你不要著急,也不必為我擔心。”
梅氏一驚,對上她淚光盈睫的眼睛“我苦命的瑩兒啊!你放心,伯母是絕不會放任你不管的。”張雪瑩依偎進她溫暖的懷裏,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沒關係的伯母,如果這就是我的命,我認命便是。雖說與高家大少爺都主不上熟悉,但他獨留一個老娘與兩個年幼的弟妹,著實讓人心中不忍。”“傻孩子,你才十四歲呢!人的一輩子是多麽長啊,雖說你心善,可也不能就此賠掉你的一生啊!別怕,這事伯母心中有數。伯母也不會對高家坐視不理的,放心吧!”她用力捏了捏雪瑩柔嫩的小手。
用過飯,張雪瑩陪著梅氏說了會話,梅氏心中有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張雪瑩自是明白她心中煩憂的是何事,卻無法用言語安慰這個一心為自己打算的長輩。
過了一會,張媽媽在莊子上收租的兒子張貴回來了。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就知道又沒收到租子,梅氏臉上的愁容簡直想忍也忍不住了。
張雪瑩借機告辭出來,向自己房間走去。
“喜鵲事情做完了嗎?張媽媽出去沒有?”她低聲問道。
喜鵲點點頭,瞬間又垮了臉“打掃、洗菜、洗衣服,都做完了啊,張媽媽也出去了。我這就去練字!”她無精打采的向前走去。
“你若是同意一件事,今天就不必練字了。”張雪瑩拉住她,大大的眼睛有著一絲狡黠。
喜鵲大喜過望,急忙點點頭,又搖搖頭“您先說是什麽事!”她有些警惕地問。
“唉,你也看到了張貴又是無功而返,租子一點沒收上來。唉,我真擔憂啊,再這麽下去,伯母是不是連你也要遣散了。”張雪瑩苦著小臉,憂鬱地說。
喜鵲急了,拉著她的衣袖“小姐,不要,不要趕喜鵲走。喜鵲可以少吃一點啊,工錢也不要了。”
“唉,喜鵲呀!”張雪瑩的手重重搭上她瘦弱的肩“我也不想你走啊,咱們名為主仆,實則情同姐妹。但是你也知道,咱家都快吃不起飯了,糧食也買不到。總不能叫你跟著我們餓死吧!”她沉重地歎了口氣,難過地低下頭。
“可是,可是,還有大少爺和大小姐啊,夫人不是給大小姐去信了嗎?大小姐的夫君是鄰縣最大的糧商,她一定有辦法的。”喜鵲急忙說道。
“那是最好的結果,可是,你也聽說了。各縣各城到處封鎖城門,不許百姓與商隊自由出入,為的就是防寧王的細作。再說了,誰知道大姐家還有沒有多餘的糧食呢?各個縣衙都在征收軍糧,以供前線士兵食用呢,咱們老百姓隻有靠自已想辦法。給大姐去信那麽多天了,也沒見大姐有個回信,我估計希望渺茫。”張雪瑩皺著眉。
“啊,那我們怎麽辦呢?”喜鵲急得都快哭了。
“所以喜鵲,我們隻能自救!”張雪瑩拉住喜鵲的手嚴肅地說。
“怎、怎麽自救?”喜鵲覺得怎麽自己好像又上當了。
“咳,我們去換套衣服,到莊子裏走一下,看看那些佃戶是不是真的沒有糧食了。”張雪瑩終於露出了自己的小尾巴。
“你、你、、、、、、”喜鵲的臉終於被氣紅了。
“唉呀,你什麽呀,快走。我可不是騙你的,你自個想想。走、、、、、、”張雪瑩一甩頭進了屋。
一會兒一個小書生帶著小書童走了出來。
“走後門,王伯現在肯定在前門。”張雪瑩一揮手,大步向後門走去。
“小姐呀,夫人若是知道了、、、、、、”喜鵲還在苦苦掙紮。
“知道了再說,我可不想有一天被餓死。還有,叫少爺。”張雪瑩頭也不回地說,走得更快了。
喜鵲隻有跟了上去。
兩人徑直到了城門口那棵大槐樹底下,這裏停著一溜的馬車,專供出城的人使用。
張雪瑩打量了一下,向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伯走去。
“老人家到城外衛家莊多少文?”她問道。
“八文錢,小少爺這是要出城?”老伯磕了磕手中的旱煙袋站起來。
“嗯!”張雪瑩點點頭。
“唉,小少爺,城外不怎麽太平,您若沒甚要緊的事就別出去了,回家吧啊!”老伯黝黑樸實的臉上滿是真誠。
“無事,大白天的,我一會就回來了,謝謝你的提醒。”張雪瑩說著,坐上了馬車。
老伯搖搖頭,將馬車解了下來“那好吧,反正現在生意清淡,我一會在那等著你,將車送你回來,收你十五文可好?”
“好的老伯,謝謝你。”張雪瑩笑著說,將喜鵲拉上馬車。
衛家莊離城不過十餘裏,不一會便到了。
“老人家就停在這吧,我到了。”張雪瑩看見自家那一大片地,說道。
她走下馬車,到地裏細細打量,蹲下身子翻了翻土。地裏隱有遺落的小麥,色澤光亮,看來剛收獲不久。
“喜鵲去將衛莊頭叫來,就說表少爺奉夫人之命在這等他。”她向喜鵲說道。
“哎!”喜鵲點點頭,向不處的莊子走去。
一會兒喜鵲帶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匆匆走了過來。
“您,您說您是表少爺?”衛莊頭精明的眼睛裏滿是疑惑與不信任。
“嗯,你就是我姑母莊子裏的莊頭衛常吧?”張雪瑩背著手淡淡說道,掏出一枚印章在他麵前晃了一下。
“哦,表少爺好。”一看見那枚熟悉的印章,衛常的臉上有了一絲恭敬,但更多的是警惕。
“今天張貴回來又沒收到一粒租子,姑母叫我過來問問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張雪瑩看著他的眼睛。
“唉!”衛莊頭將滿是汙垢的大手在身上搓了搓“這事我稟告過夫人了,今年天旱,沒有收成,佃戶們交不出租子。”他開始訴苦,一臉的愁容與無可奈何。
“是嗎?一粒的收成都沒有?看著不像啊!”張雪瑩攤開手,雪白的手心裏躺著一粒飽滿金黃的麥粒。
衛常眼皮跳了一下,低下頭輕聲道“很少。”
“少就可以不交嗎?”
“佃戶們不交我也沒辦法,惹急了他們是敢拚命的。”衛常攤了攤手。
“是嗎?拚命?”張雪瑩淡淡一笑。
“一共有多少家租我姑母家的地?”
“這村子大半人都租的是夫人的地,有三十來家。”
“你去將他們叫來,我要問問,你告訴他們若是不來,下次來的可就是衙差了。”
“這、、、、、、好,我馬上就去。”
過了一會兒,一群人吵嚷著湧了過來,有婦人有孩子也有青壯年與年邁的老人。
“天哪,天災人禍啊,還讓不讓人活了!”一個幹瘦的婦人人還沒走攏就扯開嗓子開始嚎叫起來。
“是呀,這兵荒馬亂、又遇大旱,還要逼咱們交租子,這不是把咱們往死裏逼嗎?”一個壯年漢子氣憤的揮著拳頭,差點就挨上張雪瑩高高的俏鼻。
“少爺啊,我求求您做做好事,不要逼迫我們這些苦命人啊,老婆子給您跪下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家顫微微地擠過來,說著就要下跪。
“哇,娘啊!”
“奶奶!”幾個拖著鼻涕的孩子齊齊張開嘴,大哭起來。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一群或悲傷或憤怒的人圍著張雪瑩,各自開始了表演。等在樹下的趕車老伯站起來,擔憂的向這邊望了望,遲疑地走了過來。
張雪瑩淡淡一笑,睨了一眼站在人牆外的衛莊頭。冷冷的看著這群人,沒有說話,也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慢慢的,震天的聲音低了下去,人們開始遲疑地看向人群外的衛莊頭。
張雪瑩清亮的眼睛銳利地射向他,衛莊頭心裏一慌,低下了頭。
“老人家,你別急,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們今年可是顆粒無收?”張雪瑩和顏悅色地問向一位年紀最大的老伯。
“哦,那倒不是,比往年雖說收成差些,卻還是有收成的。”老伯誠實地說,淳樸的臉上有一絲窘迫。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真的是顆粒無收呢!”
“少爺,雖說有收成,可這收成也太差了一些,不夠養活一家大大小小啊!”中年壯漢開了口。
“是呀,少爺,求求您了,不是我們不交,實在是不夠吃呀。”幹瘦婦人擁著一對兒女,抬手擦了擦淚水。
“你們別吵了,聽我說兩句。我今天來,主要是有事想問你們。”張雪瑩伸出雙手,向下壓了壓。
眾人安靜下來,看著這位年紀小小卻氣定神閑的表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