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思念就像一首歌

就這麽在宇文焉的王府裏賴著待了有那麽大半個月的光景。景陽城裏持續了許久的動靜漸漸平息了下去。

首先是景陽府尹的三天一小搜五天一大搜,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停止了。搜了半個多月,景陽城的居民們已然適應了白天摟著老婆睡覺,晚上在家正襟危坐等待官府盤查這種晝伏夜出的生活規律,這麽忽然一下子停止了搜查,人民群眾在家裏眼巴巴地苦等了七八天都沒有等到政府工作人員的蒞臨視察,私下裏疑心是景陽府尹鑒於群眾已經基本掌握了他們的行動規律,於是變換了工作時間繼續采取奇襲方針,這麽著一想,愈發地害怕了,白天晚上都不敢有所鬆懈,不眠不休地堅持了幾天,終於通過坊間無所不知的小道消息網得知,景陽府尹他,已經將當前工作重心從搜查,轉移到精神文明建設上去了,前天柳巷裏新開張的兩家勾欄院便是最好的證明,據說還有府尹大人的融資在裏麵。

跟著封閉了幾天的東西南北四個城門也陸續敞開了,城外頭的農副產品流進來了,城裏頭的手工藝品流出去了,貿易恢複了。市場流通了,經濟活泛了,一連數十天居高不下的豬肉價格開始出現下調了,人民群眾可以吃得起豬肉了。

再過了幾日,當人們臉上蠟黃的菜色逐漸被紅潤的麵色所取代後,鬧騰了大半個月的搜查運動已經完完全全地被人們所遺忘,每日裏的忙碌、勞作一如既往,仿佛那場掘地三尺的風波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坊間如此,朝堂上也如此。根據宇文焉的說法,宇文軒他依舊是子時入睡,卯時上朝,辰時去向太後請安,巳時在長德殿接見大臣,午時進膳,未時初會小睡片刻,之後就一直在長德殿處理政務,有時會找一兩個大臣過去議事,申時後去禦花園中散會步,有時一個人,有時陪著太後,有時則還有玉妃隨行在左右。

在如此規律的生活作息調控下,宇文軒前一陣動輒便大發雷霆的性子也好轉了許多,這些天來在朝會上笑語連連,對大臣們的過錯也出奇地通融,不但不責備,有時還會寬慰勉勵上一兩句,不禁讓一幹受慣了他火爆脾氣的大臣們多少有些不適應。紛紛懷疑這聖上最近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或是撞壞了腦袋,甚至還有人大膽地猜測,宇文軒他已經被什麽人給穿越了,也就是通俗來講的借屍還魂。

總之,這樣的宇文軒,讓底下的人很有一陣納悶。然而納悶歸納悶,三五天過去,大家也就紛紛適應,並十分歡喜頂頭上司這樣的改變了。也是,這世上難道還有人有那受虐症,不歡喜和氣善處的主子,待見那動不動的挑錯找茬處罰自己的主子麽?

“看來,你的小軒軒……”在王府了,宇文焉這樣對易玲瓏做陳詞總結道,“已經完全把你給忘卻了。據我手下的人回報說,這些天來,皇兄他,可是對你的玲瓏閣連提都再沒提過一句,更不要說過去看上那麽一眼了。”

“是麽。”易玲瓏側著頭問道,雖然是疑問句。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

也是了,他現在有公孫玉瑾陪著,哪裏還能再想得起她呢?公孫玉瑾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悶了,可以給他跳舞;他累了,可以陪他下棋;他乏了,可以給他彈琴;他想那啥了,還可以跟他那啥,而且從不會像她一樣給他闖那麽多禍,製造那麽多的麻煩,簡直就是集多種功能於一體的,多合一大容量全自動便攜式人才,而且造型美觀操作快捷,實在是居家旅遊,床上床下必備良伴,宇文軒哪裏還想得起她這朵昨日黃花呢。

易玲瓏感覺自己很悲催,人家公孫玉瑾那裏都雙核了,她這裏還守著奔三停滯不前,那遙不可及的距離啊,恐怕就是她坐火箭也追不上了,何況現在的她連一輛馬車都雇不起。

差距是這樣的明顯,絕望是這樣的明顯,心底漸漸滋生出來的冰涼是這樣的明顯!

“其實,你也不用感到太難過了。”大概是易玲瓏此時的模樣太過憂鬱了,與她一貫堅持的風格不太一樣,以至於宇文焉不禁有些暗暗的擔心,心裏衡量了一下,拍著她的肩頭寬慰道,“或許。我是說或許,皇兄他大概,對你,可能,還是有那麽一丁點感情的也說不定。”

見易玲瓏沒有反應,忙搜腸刮肚地找證據,再接再厲寬慰道:“你看,你走了之後,皇兄他,不是也找了你好些個日子麽。可見你在他心裏,還是有那麽一丁點份量的。”

“你說的倒也有點道理。”易玲瓏點頭,又搖頭,“不過,也許還有另一個可能,也許,也許他要找的不是我,而是我從皇宮裏順的那些寶貝。”

紅著臉看向宇文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我臨走時,從皇宮裏帶了不少東西出來,主要也是考慮到我今後的生活無依無kao的,這人活在世上,手裏沒點子錢。心裏就沒有底氣。再說我跟了他那麽久,就這麽一聲不吭地就走了,也太說不過去了,拿他點東西走,一來給自己壯壯膽,二來,就當作是他給我的分手費吧。”

“你……都順,啊拿了些什麽東西?”宇文焉問道。

“這個麽……”易玲瓏默想了一遍,逐一數道,“金元寶二十個,金鏈子二十個。金鳳釵二十個,金步搖二十個,金瓜子二十袋,指頭大小的珍珠十二串,南山產的翡翠鐲子十二個,紅瑪瑙的朝珠十二串,寶石戒指十二個,龍鳳玉佩十二個,各樣的寶石扣子五袋,還有些金箔金葉子金耳環玉如意之類的小玩意十幾袋子。這些東西,我想,應該值不少錢吧?”

宇文焉愣了半晌,合攏張開的嘴巴,長出一口氣:“沒錯,的確是值不少,不少的錢哪。”

“我想也是的。”易玲瓏點頭。要不是為了這些值錢東西,宇文軒那家夥怎麽會折騰那麽大的動靜來找她?那個小氣鬼,就為了這麽點東西敢通緝她,也不想想他那條小命是誰從死人堆裏給救出來的,就憑著一條,要他個十萬八萬的也不算過分吧,何況才這麽一點點東西,整理整理也就將將打個小包而已,她一個人就能背得動。

瞧宇文軒著急的那個樣子,也太沒風度了,還派人挨家挨戶地搜查。幸虧她運氣好,躲在宇文焉家裏,官府不敢進來,不然還沒她的活路了。真要把她逼得無路可走逼得急了,她就到官府自首,然後當著大家的麵把他那點醜事全都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保準不出一個時辰,全景陽城的酒館茶坊裏說書的段子都要更新為《萬歲秘史》了。

然而,就算她這樣做了,宇文軒他,就會放著如花似玉的美人不摟。想起她來麽?如果她當時沒有拿走這些東西,宇文軒他,還會滿城滿巷地找她麽?轉而這麽一想,易玲瓏的心情又再次跌到了穀底。

她不明白,她在宇文軒的心裏,究竟算是個什麽呢?救命恩人麽?這世界上有哪個正常的有道德的人類會像宇文軒對她那樣對待他的救命恩人?有利的幫手麽?她雖不聰明,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精明如宇文軒者,從裏到外從頭發到腳毛,有哪一處非要有她的幫助不可的?那麽,喜歡的人麽?他喜歡她麽?他喜歡過她麽?如果他喜歡她,為什麽她此刻會孤身一人寄人籬下,為什麽她的心裏會空落落地看不到底,為什麽從那顆空洞洞的心裏鑽出來的名叫失落的藤蔓會把她的脖頸勒得這麽緊,為什麽她發現她開始想他思念他掛念他的時候,他卻沒有像故事裏說的那樣身披雷霆金甲,腳踏五彩祥雲或者一身白衣騎著白馬從天而降出現在她麵前,為什麽在她發了瘋地想他的時候,得到的消息卻是他吃得好睡的香完全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還時不時地跟個別的女人遊園?

曾經有那麽一陣子,她以為自己終於弄明白了,可是過一陣子,她發現依然還是不明白。宇文軒的心思太深沉了,她本不是個精明的人,她想不明白他。從前沒覺得怎樣,隻是順其自然地覺得,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想好了,反正他就在她的身邊,她相見的時候就可以見到,她不相見的時候也可以見到。可是現在,她前所未有地想要弄個清楚明白,卻發現自己連著手的地方都有,這就好比一個一心想要嚐嚐螃蟹的美味的人,突然之間麵前出現了一隻小牛犢子一樣大小的螃蟹,卻壓根就不知道該從哪裏吃起。

更可悲的是,她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看到的、聽到的、吃到的東西、人物無一不和宇文軒有這樣那樣的關聯,比如午飯時吃得那道芙蓉雞丁,就是她常陪宇文軒吃得一道菜;比如她現在坐著的這個團花金絲繡墩,就和她在玲瓏閣裏的那個如出一人之手;比如她現在手裏不斷撕扯著的這扇,那上麵淡淡的墨香就和宇文軒的長德殿裏的氣味一模一樣;再比如這個總在她眼前晃悠的這個人,那眉眼,那鼻子嘴巴,都帶著幾分宇文軒的模子,真是讓人無處可逃哪。

每天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和宇文軒有關的事物,思維隻要一運轉,就會不自覺地想到他,想到他就感到心裏空落落地疼,無論怎樣努力,大聲說話,大步走路,來回奔跑,沒心沒肺地笑,把自己折騰地精疲力竭,可是那思維,那不受自己意識控製的思維卻總也停止不下來,總是一個勁地想他想他很想他,就算是身體已經累的動彈不得,思維還是在不知疲倦地想他。白天無休無止地想他,晚上睡著了做了夢,卻依然不能停止這變態的思念,夢到的不是和他相見了,就是還在拚命地想他。不知道這樣下去,會不會到了她死的那一天,墓誌銘上刻得是:此女因思春成癡而亡。

既然他的心裏沒有她,可不可以,她的心裏從此也沒有他呢?易玲瓏心思甫定,張口對宇文焉淡然道:“既然搜查已經停止,城也停禁了,可不可以,麻煩你,送我出城呢?”

留在景陽城裏不走的理由已經沒有了,她也該出發去尋找她的海闊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