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青色軍裝的革命軍,圍著這個小小的丘陵組成了密集的攻勢,如青色潮水撲向緩坡,頃刻之間又退了下來,在緩坡的邊緣躺滿了穿青色軍裝的屍體。

拿著望遠鏡的趙又誠眉頭糾結在一起,騎兵營有五百多杆槍,集中火力於一點,也抵不上敵人一杆馬克沁輕機槍的火力強大。這樣的火力根本無力撕開敵人的防禦,除非用以不計傷亡為代價。眼前隻是這一次進攻,就犧牲了幾十個革命軍戰士,想拿下這塊高地又要犧牲多少革命軍戰士?

退下來的一連長卷起袖子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在花臉上增添一塊汙漬,向趙又誠說道:“從緩坡腳下到丘頂至少有一百米的距離,清狗的機槍噴起火來,就把我們當活靶子打。我們五百多人在緩坡腳下展不開,火力跟機槍沒法比。”

“硬衝不是辦法,這是虧本的買賣。”趙又誠也是跟著李想混得比較久的人,也沾染了些李想的生意頭腦,打仗之前也喜歡算一下生意經。“必須想辦法在火力上壓製敵人才成。”

一連長也知道趙又誠指的是什麽意思,但是眼看著前縱清軍已經跑遠,急道:“山炮和小鋼炮都在炮營,他們的行動比步兵還慢,步兵營的機槍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趕上來的,等大部隊來了,敵人早跑得沒了蹤影。大帥可是命令了我們,殲滅張兵團,活捉張錫元。”

趙又誠回頭看了一眼孝感城頭,他要的東西孝感城裏頭肯定有,“帶人去城裏搜一下,我不信孝感城裏連大炮機槍的都沒有。”

一連長眼前一亮,這樣收拾斷後的敵人,絕對不會耽誤多少時間,之後騎馬亦可追上逃跑的敵人。一連長吆喝著一連人馬往孝感城裏跑,趙又誠的心裏卻在不斷罵街,今天打到現在的仗,一點都不痛快,碰上一打就跑的部隊,他渾身使不出全力。在孝感城裏找到大炮之後,就要把這口氣給出個幹淨,要不會憋出病來。

一連長去城裏找大炮之後,趙又誠就幹脆停止了進攻。戰場突然安靜下來,這使得負責斷後的清軍感到非常的不安。戰場上的軍人最怕的就是安靜,安靜往往預示著敵人正醞釀著下一波更猛烈的進攻。

清軍的擔心立刻成為了現實,在丘頂的清軍將領從望遠鏡裏看到,孝感打開的西城門走出一隊人馬。有青色軍裝的革命軍,也有衣衫雜亂的老百姓,領頭的竟然有個女人。清軍將領一下認了出來,是林翰林府上的美婦人,這美貌使他記憶深刻。他的幾個親兵抱著美婦人去尋快活,磨蹭了時間就被張錫元給槍斃了。她竟然沒有死,現在是帶著人來報仇的吧。

清軍將領神情凝重,再調整一下望遠鏡,仔細觀察出城的這對人馬。這些泥腿子也就拿了一些火繩鳥銃,鐵鍬鋤頭;也許是家園被焚,被搶,使他們異常憤怒;也許是看到清軍逃跑了,也許是早先混進城裏的革命黨人的聳恿,使得從來都是最順從,最安分的良民,也敢於起來反抗,敢於落井下石。

清軍將領麵對連鐵器都供應不足的農民軍,他除了有點神情凝重之外也不怎麽去在意,在他的機槍麵前人多有什麽用。直到這些農民軍後麵推出克虜伯山炮,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心裏涼到臘月裏的冰天雪地。張錫元棄城時,為了跑路方便,為了用騾馬馱更多的錢帛,這些克虜伯山炮全丟棄在城裏。因為跑得匆忙,都忘了把這些利器銷毀。也實在是沒有想到,革命軍會回頭去把克虜伯山炮找來對付自己。

山炮一推出城門,革命軍戰士就開始鋪設鋼板,測量距離,調試跑架。

趙又誠也看到城門口的動靜,還納悶一連長的動作怎麽這麽快就把山炮找來?是人群當中那個異常醒目的美婦人的身影,使他恍然大悟,是他老姐帶人在幫革命軍的忙。這一刻趙又誠的心也放鬆下來,老姐平安無事就好。趙又誠的老姐帶著起義民軍直往他這裏撲過來,看他們的架勢是要找燒城的清軍拚命。

趙又誠立刻帶人把起義民軍攔了下來,趙又誠迎上他老姐。他老姐長長的頭發用綠色絲帶隨意挽在腦後,有些淩亂,一手提著長裙,一手提著步槍。從前滿是靈氣的眼睛,現在通紅的全是殺氣,還有點點未幹的淚水。跟著老姐身後的陪嫁過來的一個小丫鬟,此刻也端著一杆步槍。她身後還跟著幾個林府的管事,趙又誠認識他們。肯定就是他們用林家的名義,才能突然之間招集得了全城的百姓。趙又誠知道林老太爺迂腐的很,要不然林鐵長也不會離家出走。現在他們林家膽敢帶頭造反,肯定是出了大事。

趙又誠見到他老姐,立刻開口就問道:“我看火在城北燒,林家出什麽事了?”

趙又誠老姐眼看林家被搶被燒,自己還被清兵給糟蹋了,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憑的就是一股複仇的怒火支撐到現在。當看清站在眼前的就是自己的親弟弟時,眼淚像扯斷的珍珠項鏈滾落下來,再也止不住。放鬆下來的神經使她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也沒有了力氣再提著沉重的步槍,就這樣突然跪倒在地上無聲的痛哭起來。

幾個林府的管事也都撲騰一聲,跪在趙又誠麵前痛哭道:“趙大爺,您一定要替我們太爺報仇,殺了這幫畜牲。”

趙又誠看著看著痛哭的老姐,臉沉如水,心更是沉到了湖底。老姐的性子向來堅決,在林家守了五年的活寡都不會吭一聲,現在如此傷心痛哭,還能有什麽?趙又誠已經不敢往深裏去想了,他狂吼一聲。“我要把這幫畜牲挫骨揚灰!”

清軍將領在看到山炮被拖出來之後就開始打退堂鼓,還守在這裏就是等死了。他現在撤退,張錫元也無話可說了。他剛剛製定好突圍計劃,頭頂上就響起了尖銳的呼嘯聲。

革命軍向清軍陣地開炮,短促而連續的爆炸在丘頂響起,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縱橫的彈片帶著死亡的氣息,丘頂上沒有建立防禦工事,隻是躲在天然掩體後麵的清兵麵對縱橫的彈片無處可躲。那些被炸彈直接砸到的倒黴鬼,被炸得連渣都不剩。被彈片削得身首異處的清兵,更是躺了一片。

第一輪轟炸開始,悲憤當中的趙又誠就帶著第一梯隊率先發起進攻。趙又誠手中緊握這馬刀衝在最前麵,礙事的大簷帽不知道被他掀到那裏去了。他身後跟著狂吼豪叫的戰士,揮著馬刀,太陽底下一片明晃晃的耀眼,喊殺聲排山倒海。

隻是兩輪轟炸,趙又誠便衝到了丘頂。革命軍停止炮轟,殘存的清軍爆發出臨死前最後的勇氣,既然是死,就要拉個墊背的。他們爬起來端著刺刀,就和跑上來的革命軍戰士撞在一起。頃刻之間,刀光閃耀,血肉橫飛。

一口悲憤在胸的趙又誠爆發出神勇,迎麵撲來的清兵被他一刀削掉半邊腦袋。趙又誠裝若瘋魔,凡是被他盯上的清兵,就沒有留全屍的。

血腥的戰鬥很快就結束,革命軍幾乎參加的每一場戰鬥都是如此的血腥。渾身是血的趙又誠喘著粗氣,右手馬刀刀尖垂在地上。身上的鮮血有自己的,也有清兵的,清兵已經沒有還是站著的。革命軍戰士們正在清理戰場,趙又誠掃視一眼戰場,小小的丘頂上屍體疊著屍體,鮮血浸透的土地被踏成了暗紅色的爛泥。趙又誠看到一個還未死透的清兵,便走過去一刀刺穿他的心髒。這個動作牽動他的傷口,新的鮮血又從他的肋下冒出。他痛得一陣頭腦眩暈,身體上巨大的傷痛卻止不住他心裏的傷痛。他殺了如此多的清兵,卻無法泄去他心中的悲憤。他那可憐的老姐,該死的封建婚姻製度已經折磨掉她最美好的青春華年,如今又給她再添傷痛,她今後又會生活在怎樣的痛苦當中?

全殲張兵團,活捉張錫元。趙又誠心裏還剩下這一個意念,不如此,不足以泄心頭之恨。

趙又誠收攏部隊,身受重傷的革命軍戰士被留了下來,善後的工作全部留給起義的民軍處理。他把這些事情全部交給他老姐處理,把責任交給她,免得她無事可作,想這想那的想不開。他更是拿槍威脅幾個林府管事,他老姐要是出什麽事,就把他們給斃了。幾個老管事抹著臉上煙灰鼻涕,又是賭咒又是發誓的答應了。

此刻戰場安靜下來,趙又誠才聽到北城的槍聲爆豆一樣響個不停,擔心李想他們的戰鬥也受到阻力,他便叫他老姐派人把克虜伯山炮送去北門,那邊也有革命軍在戰鬥。

把事情交待完,趙又誠帶著凡是還能動,還能騎馬,還能戰鬥的戰士,騎馬追逃跑的清軍前縱。

趙又語看著帶領大隊騎兵的小弟揚塵而去,如雷的蹄聲也越傳越遠,眼中升的霧氣把視線變得朦朧。小弟已經長大了,五年不見,已經長成男子漢了。趙又誠拿槍威脅幾個老管事的事,她也看到了。就為了如此關心自己的小弟,她也要堅強的活下去,即使為世俗所不容。

李想穩穩的跑在最前麵,帶著大隊騎兵從南門跑往北門,揚起滿天的塵土。張錫元這廝作風太惡劣,燒城?肯定還縱兵搶虜了一番。如果不能殲滅張錫元,使他得了便宜安然返回河南,這無疑會給湖北周邊行省的軍閥極大的鼓勵,使他們興起也來湖北打草穀的念頭。這些聞到血腥味圍上來的蒼蠅是添惡心的行家,就像先前的夏占魁,他李想是不怕這些土軍閥,就是湖北的老百姓經不起他們折騰,戰爭永遠苦的是老百姓。還有北洋軍南下在即,他也不知道袁世凱會在什麽時候突然出招,這些貪婪的土軍閥嚴重威脅著他的布局。

隻要能夠再次殲滅張錫元兵團,加上先前殲滅夏占魁兵團,這兩戰的威攝力足以鎮壓湖北周邊蠢蠢欲動的土軍閥。使他們在貪戀湖北的財富的時候,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一副好牙口。即使等袁世凱想對湖北動手時,也要三思而行。

李想已經看到張錫元的動向,他的部隊排成縱隊前進,騾馬載滿箱子,都是搶虜來的錢帛,清兵掄開兩條腿跑得飛快。李想快馬加鞭,你兩條腿跑得再快還跑得過四條腿。李想身後革命軍戰士都在馬上抽出馬刀,如林的刀光閃耀,喊殺聲山呼海嘯。

張錫元的縱隊後麵突然推出幾十輛空板車,策翻在地,排在路中央。他是早做好對付騎兵的準備,更是對負責斷後的清兵許下若言:這次來湖北發了財,凡是斷後的弟兄,我張錫元回去之後給安家費一百塊大洋,所有的弟兄們在這裏作證,我張錫元要敢食言,天誅地滅。

張錫元能坐到這個位置,說話還是有點信用的,要不誰會給他賣命?有了張錫元的保證,清兵們似乎也橫下一條心,要把革命軍給拖在這裏。如果張錫元沒能跑回河南老家,那麽他的若言自然無法兌現,他們也隻會白死。在這樣的心態影響之下,負責斷後的清軍也下足了拚死一戰的決心。

兩架馬克沁輕機槍架在馬車的縫隙之間,所有的清兵以側翻的馬車為掩體,槍口對準了衝刺過來的革命軍騎兵,隻等著滾滾而來的騎兵撞進他們的有效射程之內。

李想衝在最前麵,迎著猛烈的風勢,眼睛都眯了起來。他看著清軍擺出來的架勢,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來,這根本衝不過去。也管不了是否會影響士氣,李想一拉馬韁,馬頭偏往一旁,帶著大隊騎兵擦著清軍的射程轉過彎。雖然革命軍沒有衝過去,但是清軍密集的火力網還是招呼過來。兩挺機槍吐個不消停,一排步槍也是爆豆子一樣響起。這要是撞上去,革命軍戰士會犧牲多少?自己估計也要再穿越一回,再倒退個一百年,這樣吃虧的生意李想死都不會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