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蘇堤。

江南暮春,嫵媚的陽光透過楊柳絲的縫隙,照著一本書——《我的奮鬥》。陽光也照著躺在藤椅上專注看書的黃興。

徐宗漢女士將新沏的一壺釅釅的鐵觀音,倒一杯放在藤幾上,然後端著個小凳坐在他身邊,柔聲說道:“克強,這一晌你怎麽天天捧著本書看呀?”

黃興放下書,端茶啜了一口,悠悠道:“我已賦閑在野,不看書又做什麽呢?”

徐宗漢搖搖頭,拿起《我的奮鬥》問道:“克強,這是昨天收到李帥寄來的那個包裹裏的吧?”

黃興感歎道:“是李帥用白話新文體寫的自傳。”

“李帥的自傳!”徐宗漢笑道:“那一定很好看,他辛亥的崛起,本身就是一部傳奇故事呢?”

黃興哈哈大笑,搖頭道:“不是,不是……”

徐宗漢皺眉道:“那就是講他在商場的創業的故事?”

黃興忍住笑道:“這本書雖然是李帥的自傳,可不是講的故事,是講的道理。”

“講什麽道理呀?”

一個聲音忽然出現在兩人身後,他們回頭一看,竟然是孫中山。

“逸仙!”

黃興想要從藤椅上起來,孫中山趕緊道:“你有病在身,就不要起來,老實坐著。”

徐宗漢把位置讓給了孫中山。

孫中山翻開《我的奮鬥》,照著扉頁上念道:“今天在我看來,命運竟然選擇長江畔的武昌作為辛亥首義之地,似乎是一種天意。因為在這個中國的腹心之地,我們年輕一代的人早已把竭盡全力走上gong和作為我們畢生的工作。我堅信,這個美麗的江城成了一項偉大使命的象征……”他撫書輕歎,“書中充滿了中華民族主義的激烈熱情,他極其詳盡地描繪了中國崛起的藍圖,露骨而率直。”

黃興不由長歎一聲:“豈止露骨率直,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奮鬥》充滿侵略性和煽動性的言論,黃興在仔細研讀的時候就覺得心驚肉跳的。

“逸仙,你這次到武漢,對這個人有什麽評價?”黃興忽然問道。

孫中山沉吟道:“大節不虧。就是做事的手段有些不光彩。”

黃興又問自己的妻子道:“你怎麽看他?”

黃興這一問,徐宗漢首先想到的是在西征時,李想頂著風雪守在柴門外等待戰場的新生命出生,當看到新生命平安出生的時候,臉色露出的純真笑容。

“能有那樣的純真笑容,總不會是個壞人。”徐宗漢女士道。

……

漢口,嘉賓樓。

湖北籍民社派參議員劉成禺、鄭萬瞻從北京回到湖北,張振武在此設宴款待。

“真糟糕哪!”張振武在席間滿腹牢騷道:“老弟,現在我們這些老同誌,都快要回家抱孩子,孵豆芽去啦!”

“不是說剛剛改組,大家很興奮麽?”劉成禺故意反問道:“你這種看法又是怎麽回事?”

“老弟有所不知,”張振武長歎一聲,喝一口蒸酒道:“現在,你大概看見了吧?我們改組以後,明顯地分出了左右兩派。他媽的修正派把孫大炮那個三民zhu義政策改的麵目全非。我們卻主張反修正派的那一套歪理邪說,我甚至公開反對,所說李瘋子很不高興。”

張振武再幹一杯挾筷菜,抹抹嘴,繼續道:“我們對外當然不承認什麽修正派改良派,同盟會就是同盟會,是不是?萬一這種說法叫順了嘴,這裏可是李瘋子的地盤,他做主!有句話怎麽說?是‘李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要是再擴大廉政反腐運動,那我們改良派的人在湖北不是永世不得出頭了麽?所以孫武、蔣翊武都夾著尾巴做人。唉!”

張振武把桌一拍:“夥計,再來半斤烝酒!”

鄭萬瞻道:“我這次南下,大總統跟我說,張振武英才也,外蒙之獨立,邊陲警報,如張君肯為蒙古屯墾使,我心安逸。”

“蒙古屯墾使?”張振武又喝了一杯:“去邊陲,也是建功立業的去處!”

“是啊,”劉成禺心中有數,嘴上卻勸道:“大總統殷殷相請,望張君進京,商議國事。”

……

大智門車站。

李想聽說張振武準備進京,親自趕來車站送行,贈與張振武路費四千元,並假意表示道:“對於張君可撫心自問,並無一些相待不好之心。”

張振武也毫不客氣的接過鈔票,說道:“李帥,那咱們就後會有期。”

“祝君此去鵬程萬裏!”

李想與張振武握手作別。

火車拉響汽笛,張振武興致勃勃的與方維等30餘人隨同劉成禺、鄭萬瞻一同走向站台。

……

張振武進京後,孫武也跟著抵京,鄂省要人於是冠蓋京華。在張振武來說,似已決心結束鄂省野心了,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的大禍已在眉睫。他仍興致勃勃地到處會客赴宴,為新生的共和國奔波效勞。

張振武為增進南北感情,和湖北同來將校在六國飯店宴請北方將領。

張振武高舉酒杯,暢言道:“昨日晉謁大總統,建議舉辦秋操,藉以聯絡南北感情。我還提出擇滿蒙適中之處,速派威望素著者,簡練精兵,常川駐紮,授以軍政、外交之權。於三邊要地,設立分局,各屯重師。”

薑桂題笑嘻嘻舉杯敬道:“張君,關心國事,我等楷模啊。”

同席的段芝貴什麽也沒說,隻是悄悄的摸了一下懷裏袁世凱親自簽發的立刻捕殺張振武的軍令。

一席未終,段芝貴稱有事先行告辭,其餘客人也紛紛退席,主人則不知已大禍臨頭。

北京的六國飯店,是位在東交民巷,由東交民巷至前門之西,正在翻修馬路,所以改道由大清門繞棋盤街作為臨時便道。

晚上十點左右,張振武醉醺醺的離開六國飯店,北京道路不像上海漢口這樣的洋化的都市,代步還沒有什麽汽車,主要是道路問題,汽車也隻是超級富豪的玩具,一般官員基本上是用的馬車。

張振武由六國飯店出來,共三輛馬車,張振武的老表前江西協統馮君馬車在前,張振武的馬車居中,湖北參議員時功玖的馬車殿後。

馬蕭蕭,車轔轔,馳至大清門柵欄,走在最前麵的馮君馬車受驚鳴叫,兩旁已埋伏了絆馬索纏住馬蹄,一群北洋兵大哥呼啦啦的衝出來,首先把馮縛了。

馮君被摁在地上,怒吼道:“ta媽的,為什麽事?”

“老實點!”有一軍人一耳刮子扇過去,又問道:“你是不是姓張。”

馮君吼道:“老子不姓張,老子姓馮。咱拉!你們想幹什麽?”

“搞毛!”軍官連說:“錯了,錯了,放了他。”

士兵解馮君身上的繩子,而他已受微傷。原來馮與張均長身中瘦,有點相似。馮君脫了繩索,破口大罵。

這時候,張振武馬車亦抵柵欄門前。

“停車!停車!”

柵門已閉,一陣喧嘩,一個軍官揮著指揮刀斫馬車玻璃,往裏一看,道:“就是他了,綁起來!”

張振武立刻被粗手粗腳的拖了下車,五花大綁,隨從和車夫亦被拘拿。

張振武被捕後即用大車解送西單牌樓玉皇閣軍政執法處。這時前門以東至小沙土園一帶均戒嚴,押解行列共大車三輛,馬步軍數十名持槍露刀,軍隊先將行人驅散,其後則有民裝數十人,兩人一排,尾隨其後,沿路鋪戶皆熄燈滅火,如臨大敵。

張振武在前門大柵欄處被捕是晚上10時,而方維的被捕則比張早一小時。方維係在其住所金台旅館被捕,約有百餘名遊緝隊將金台旅館包圍,附近戒嚴,方就逮後,所有隨張由湖北來的人均被暫時看管,不準出入。

張振武被押至玉皇閣軍政執法處,處長陸建章親自出見,解開縛索對話,彼此先還說一兩句寒喧語。

張振武不知道怎麽得罪袁世凱了,表現的很生氣,見自己的馬車夫亦被縛,乃對陸說道:“我不知我為何被捕,我的馬車夫與我毫無關係,應該先釋放。”

“這個可以現在就放。”

陸建章立即命副官釋放。

然後張振武向陸建章要紙筆,寫了一封短柬給前鄂軍第四鎮統製當時在北京與袁世凱頗接近的鄧玉麟,函中略雲:

弟忽被大總統之軍隊所縛,不知是死是活,請兄為我分明,身邊未有分文,請兄為我設法。

末並請鄧照顧其隨從人員及家屬。

信寫好請陸建章派人送,陸建章也立即交人送至十二條胡同鄧寓。

張振武其後發覺一部分家人也被縛,乃告陸建章說道:“我的家人請開釋。”

陸建章考慮了一下,也應允,立將其家人釋放。這些被釋的人都由車子送到很遠的地方才釋放。

這時張振武乃問陸建章說道:“我們究竟犯了什麽罪?你根據什麽法律逮捕我們?”

陸微笑著把捏造的李想來電給張振武看,他看了氣得臉都紅了,大聲地說:“胡說!胡說!”

陸建章又把袁世凱的命令給他看,他看了憤慨地說:“死吧!看你們能橫行多久。”

這時已子夜一時,陸建章揮手示意,執刑的人乃上前。

“不用這麽麻煩,我到了這裏,還能跑了?”

“送綁!”

陸建章對革命黨人這種視死如歸的氣度還是很佩服的。

張振武常服受槍。中二槍,一槍中腹肚,一槍中肩,一代英豪,開國元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