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坐到頗具俄國風情的舊式沙發上,把電報和地圖攤在腿上。他的腦海裏翻滾著西北大地的戰爭風雲。

李想的雙眼通紅,一天一夜的攻城戰,戰士們沒有休息,他也沒有合過眼。蘭州戰場大局已定,他本該放鬆幾日了。但是,相對全國局勢而言,這隻是他對抗即將就職大總統的袁世凱第一步。

桌子上放著一份電報,這是馬鴻逵的父親馬福祥領銜昭武軍的高級軍官,共同發出停戰求和的通電。

蘭州一戰,李想從始至終堅持做兩種準備,用兩種方法解決蘭州問題:一是充分準備以軍事力量消滅一切敢於抵抗的敵人;二是在軍事壓力下爭取用和平方式改編一部分敵人。這樣可以避免戰爭的破壞和減少人民生命財產的損失;同時,對於陷人窮途末路的馬福祥來說,也是惟一的一條光明出路。李想根據蘭州二馬的具體情況,準備軍事、政治雙管齊下,一打一拉分化二馬,迅速光複甘肅全境。

現在,該是整天嘴上掛著“回民是回教,不是回族”的至理名言的馬鴻逵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屋外熟悉的腳步聲驚動了沉思中的李想。是林鐵長,張鳳翽,井勿幕,張雲山,黃鉞等安西軍作戰指揮部的同誌來了。在他們身後還有蘭州上層士紳名流劉爾炘和素有聲望的回教阿訇王浩然。

李想興奮異常,揚起馬福祥求和的電報說道:“西征之戰好比爬山,現在我們已經越過山坡,爬過山頂,最吃力的階段已經過去,戰爭形勢的新轉折已經到來了!安西軍完成光複整個大西北的任務中,再沒有嚴重的戰鬥,基本上是走路和接管的問題了。當然,要“走”得好,“接管”得好,也還要費一些周折。”

蘭州決戰,殲滅了西北地區敵軍中戰鬥力最強的馬家軍主力,宣告了西北戰場決戰的勝利,奠定了西征的勝利基礎。

“就要過年了,我們這片地方,如今還有一個新疆,一個青海沒有全部到手。大家加把勁,在國內前拿下這兩個地方,好回家過年!你們看怎麽樣呀?”

李想說出了安西軍全體指戰員的心裏話,但是他們知道,還有三天就過年了,就算剩下的隻是走路和接管,也不可完成。所以大家夥隻是笑笑。

王浩然在旁態度及其恭敬的說道:“安西軍在向蘭州挺進中,秋毫無犯,並嚴格貫徹執行安西軍和西北局製定的《團結回胞守則》、《對回民俘虜各項守則》,每個連隊都建立了民族政策宣傳組和民族紀律檢查組,教育全體指戰員時時處處尊重回民的宗教信仰自由和生活風俗習慣。對在固關、三關口、蘭州戰鬥中被俘的回民部隊官兵,嚴格執行俘虜政策,不殺、不打。不罵、不搜腰包、不侮辱人格,對傷病員給予醫治,凡願回家者均發給三塊銀元路費。尤其是對回民俘虜,讓他們另起爐灶,並可以禮拜念經。部隊所到之處,有力地戳穿了長庚和升允所謂革命黨“殺回滅教”的反動宣傳,因此深得民心。”

李想除了手裏有馬鴻逵之外,又物色素有聲望的甘肅伊斯蘭教上層進步人士王浩然先生等人,就是為了傳達安西軍和平解決西北之誠意,規勸馬福祥認清形勢,棄暗投明。

西北戰局除用戰鬥方式解決外,尚需兼取政治方式去解決。西北地區甚廣,民族甚複雜,李想手下有威信的回民幹部又甚少,欲求徹底而又健全又迅速的解決,必須采用政治方式,以為戰鬥方式的輔助。現在占優勢,兼用政治方式利多害少。

想到這裏,李想說道:“向馬福祥複電,對他們棄暗投明的行動,表示歡迎。電文如下……”他正聲念道:“廿七日電悉,諸將軍既願甘肅問題和平解決,殊堪欣慰,望督率貴部即速見諸實行,此間即告林鐵長司令。告各方望即派代表至蘭州與林鐵長接洽。特複。”

李想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力爭全部繳械,其次則爭取大部繳械,一部改編。總之,改編的部隊愈少愈好。”

幾個人互相交換個眼神,都看出李想對回軍的深惡痛絕,馬家回軍在西北名聲狼藉,對於李想的這個決定他們沒有任何的意見,全力支持。

“我們可以將馬福祥部與馬安良部分別看待,但問題的解決必須在前線。我的規矩向來如此,馬福祥不能獨異。馬福祥如欲解決問題,應速派代表至蘭州安西軍司令部找林鐵長司令接洽,如馬福祥能親來蘭州一趟,則更好。或派代表去,也必會歡迎,不會有任何危險。”李想說完向著帶著白帽大胡子的老頭說道:“請王浩然先生速為轉知,以免誤事。又西北前線對河西走廊進軍的時間已很迫近,馬福祥代表應速來蘭州,不要再遷延了。”

會議散去,剩下李想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夜,漸漸黑下了,窗外風淒厲地呼叫。

“李帥!”湯約宛推簾進來,大約覺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說道,“南京臨時政府派出教育總長蔡元培為歡迎專使,參議院副議長王正廷、外交部次長魏宸組、海軍顧問劉冠雄、前議和參讚汪兆銘、參謀次長鈕永建、法製局長宋教仁、陸軍部軍需處曾昭文、步卅一團長黃愷元為歡迎員,偕同袁所派的代表唐紹儀前往北京迎袁南下。專使團已經到了北京。”

“孫先生擺出這麽大的陣仗,是真想把迎袁世凱南下就職。”李想忍不住笑道。

湯約宛知道李想在想什麽,因說道:“孫中山大總統接見了英國《泰晤士報》記者福來薩,對袁世凱的南下表示出樂觀的態度。他們一起吃茶,長談很久。孫中山大總統對於袁世凱將於兩星期內來此表示滿意。他們從北京私下裏了解到一些袁世凱的看法。他們說袁世凱本人不願意留在北京而且讚同遷都。他們說袁不願意公開講這些話,他們也不希望福來薩把這些話發表出去。當袁到來時,孫中山大總統表示將同他會晤,而且無論到哪裏去都要親自陪伴他,以防狂熱分子可能擲炸彈。他們的想法是袁氏來此將不帶衛隊,因此要靠革命黨方麵負責保衛工作。”

“真不是那裏吹來這麽不靠譜的謠言?”李想真是哭笑不得的說道:“袁世凱腦袋被門夾了,他會同意定都南京?”

“這可未必,袁世凱不肯南下,他怎麽就職大總統?在北京嗎?為了這事,南北之間好不容易維持的和平局麵,說不定就破裂了。袁世凱不得不三思。”湯約宛冷笑道,“就因為袁世凱即將成為臨時政府大總統,不少革命黨人覺得革命的理想並沒有實現,由此想起了在革命中死難的烈士,四川籍的革命黨人決定召開一個烈士追悼會,以排遣心中的幽憤。孫中山應邀參加追悼會,並以大總統的名義簽署命令,追贈鄒容、喻雲紀、彭家珍為大將軍,謝奉琦為中將。但是,章太炎帶到會場上的一幅挽聯,令追悼會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挽聯上寫著:“群盜鼠竊狗偷,死者不瞑目;此地龍盤虎踞,古人之虛言。”章太炎意思是,南京臨時政府裏全是些鼠狗之輩,南京更不是一個適合建都之地。如此激烈的內部對抗,令發起追悼會的革命黨人更感絕望:死者已經安置完了,活著的人怎麽辦呢?我們秘書處的人,決計不到袁世凱那裏去做官。鄧家彥因對議和非常不滿,一定要出去辦個報紙,反對袁世凱……”

湯約宛忽然聽到微微的鼾聲響起,抬眼一看,李想疲憊的歪在沙發上睡著了。他這兩天真是累壞了吧。湯約宛拉一張幹毛毯給他蓋上,然後悄悄的把門拉上,離開。

天色微明,蔡元培早早的起來,振作精神,去見新當選的袁大總統。

蔡元培帶了汪精衛、宋教仁去拜見袁世凱,名帖一遞進去,老袁馬上就出來迎接。雙方見過禮,分賓主坐下,說了幾句場麵上的客氣話,蔡元培把孫中山的信函及參議院的公文送給對方。

慰亭先生鑒:

文服務竭蹶,艱大之任,旦夕望公。以文個人之初願,本欲借交代國務,薄遊河朔。嗣以國民同意,挽公南來,文遂亦以為公之此行,易新國之視聽,副與人之想望,所關頗巨。於是已申命所司繕治館舍,謹陳章綬,靜待軒車。現在海內統一,南北皆有重要將帥,為國民之心膂,維持秩序之任,均有所委托,不必我輩薄書公仆,躬親督率。今所急要者,但以新民國暫時中央機關之所在,係乎中外之具瞻,勿任天下懷廟宮未改之嫌,而使官僚有城社尚存之感。則燕京暫置為閑邑,寧府首建為新都,非特公之與文,必表同意於國民,即凡南北主張共和及疾首於舊日腐敗官僚政治之群公,寧有問焉?至於異日久定之都會,地點之所宜,俟大局既奠,決自正式國論,今且勿預計也。總之,文之誌願,但求作新邦國,公之心跡,更願戮力人民,故知南北奔馳,公必望其自暇。嗟乎!我輩之國民,為世界賤視久矣,能就民國之發達,登我民於世界人道之林,此外豈尚有所恤乎?公之旋轉之勞,消磨其盛年,文亦忽忽其將衰,耿耿我輩之心,所足以資無窮之方來者,惟盡瘁於大多數幸福之公道而已。公其毋以道途為苦,以為勉強服務者倡。公旗南蒞,文當依末光,左右起居,俾公安愉。俟公受事而文退。翹盼不盡。

孫中山言辭懇切,但他提出的不宜建都北京的理由,僅僅是“勿任天下懷廟宮未改之嫌,而使官僚有城社尚存之感”,這顯然單薄而牽強。

袁世凱看完信,眉頭皺了起來,說:“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南下,希望和你們大家一起共謀統一大業。無奈北方的局麵,一時無法安定下來,隻有把這裏的一切安排好了,我才能放心地離開。另外,我是一個快要滿六十歲的人了,自認為無論才華還是能力,都不足以擔當總統的重任,隻希望共和國成立之後,做一個太平百姓,就已經很知足了。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要選擇我這老朽之人?而且還一再的催我南下?我就不信那麽大一個南方,竟然找不到一個比我更合適的人選!”

聽他口氣,已是目無餘子。

不過蔡元培是隻知道搞學問的人,根本沒有聽出弦外之音,隻是說道:“先生的名聲和威望,天下人都是很景仰的,這次當選,是眾望所歸,你又何必自謙?隻是南方的軍民,很想一睹你的尊容。如果你不肯南下,恐怕他們會產生猜疑,以為你有什麽別的想法呢。”

袁世凱頗顯為難的說道:“北方要我留著,南方又要我前去,苦我沒有分身法兒,可以彼此兼顧。但若論及國都問題,愚見恰主張北方哩。”這是袁胖子的定盤星。

宋教仁年少氣盛,見袁世凱的虛偽表麵,竟有些忍耐不住,便朗聲道:“袁老先生的主張,愚意卻以為未可。此次民軍起義,自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已設臨時政府,及參議院,因孫總統辭職,特舉老先生繼任,先生受國民重托,理當以民意為依歸,何必戀戀這北京呢?”

袁世凱揚眉掀髯,到是為宋教仁詞鋒刮目,不禁打起精神,微哂道:“南京僅據偏隅,從前六朝及南宋,偏安江左,卒不能統馭中原,何若北京為曆代都會,元、明、清三朝,均以此為根據地,今乃舍此適彼,安土重遷,不特北人未服,就是外國各使館,也未必肯就徙哩。”

宋教仁毫不讓步地道:“天下事不能執一而論。明太祖建都金陵,不嚐統一北方麽?如慮及外人爭執,我國並非被保護國,主權應操諸我手,我欲南遷,他也不能拒我。況自庚子拳亂,東交民巷,已成外使的勢力圈,儲械積粟,駐兵設防,北京稍有變動,他已足製我死命。我若與他交涉,他是執住原約,斷然不能變更。目今民國新造,正好借此南遷,擺脫羈絆,即如為先生計,亦非南遷不可,若是仍都北京,幾似受清帝的委任,他日民國史上,且疑先生為劉裕、蕭道成流亞,諒先生亦不值受此汙名呢。”

宋教仁詞鋒厲害。袁世凱聽到此言,頗有些憤悶的樣子,正擬與他答辯,忽見外麵有人進來,笑對宋教仁道:“漁父君!你又來發生議論了。”

宋教仁側頭一看,是唐紹儀,起身答道:“少川先生,不聞孔子當日,在宗廟朝廷,便便言麽?此處雖非宗廟朝廷,然事關重大,怎得無言?”

看到唐紹儀,蔡元培等均起立相迎。

唐紹儀讓座,笑道:“關於國都的問題,不妨改天召集國會時,由代表們投票表決。今日大家來這裏,無非是邀請袁公南下一行,何必為了別的事多費唇舌?袁公也應該考慮他們遠道而來,熱忱迎接,如果能擇日啟程,也不辜負他們的盛情。”

袁世凱順杆就往上爬,笑道:“少川說的是,我應敬謝諸公,並謝孫總統及參議員推舉的隆情,既承大義相勉,敢不竭盡心力,為國圖利,為民造福,略俟三五天,如果北方局勢穩定,謹當南行便了。”

說畢,即令設席接風,盛筵相待,推蔡專使為首座,汪、宋等依次坐下,唐紹儀做了主中賓,世凱自坐主席,自不消說。席間所談,多係南北過去的事情,轉瞬間已是日昃,彼此統含三分酒意,當即散席,訂了後會,仍由老袁飭吏送蔡專使等返至客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