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蘭城的街道帶著昨夜的小雪迎接著旭日,或許是這個寒冷的天氣,或許是兵荒馬亂的世道,路上人很少,隻有幾個出來散步的閑漢兵痞。

從隴東一路逃回蘭州的升允,一大早接到前線急報,馬上召見馬安良聽取情況匯報。

“馬麟和馬麒兩笨蛋兄弟在六盤山兵敗死於亂軍之中,三關口失守了;長大帥一手提拔的黃鉞忘恩負義,在秦州反了……”

馬安良的回報一下子將升允的睡意打消了:“知道了,蘭州立即進入緊急狀態,馬上召集全軍將領開會!”

匆匆下達完最初的命令,升允立即披上補褂,戴著珊瑚紅頂子的暖帽來到了總督衙門。

升允找到了長庚,報告事態的發展情況。長庚穿著便服在客廳接待了升允,一邊看著地圖一邊聽他匯報。當聽到黃鉞反了的時候,他當時非常吃驚,有些不知所措,驚慌失措的說道:“黃鉞乃革命黨,何以無人告我!”

馬鴻逵的父親馬福祥也在這個時候得知了消息。在睡夢中被馬忠孝的報告驚醒,馬福祥初聽時,還很懷疑的問了一句:“是否可信。”

馬忠孝堅定地說道:“我有我的消息渠道,而且早就有預報,所以肯定可信!”

馬福祥沉默不語,長庚和升允組織的東征勤王的攻陝前鋒,先屬意於馬福祥,而不是殘暴驕橫的馬安良,但是馬福祥認為“專製必不久,共和必告成”,不肯再為清廷效力,借其父馬千齡於宣統二年去世的機會,以“服製未除,呈請終喪”為托詞,長庚和升允隻好命其留守蘭州。他知道甘肅天要變了,卻想不到這麽快就變了!

“報!”

門外值星官扯著嗓門又是一個報告,斷他的思緒。

“什麽事?”

“長帥請您過總督衙門議事。”

馬福祥聽了後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去了。

長庚和升允總算把蘭州的要員們召集起來開會了。四大漢軍統領:振武軍統領陸洪濤、壯凱軍統領張行誌、忠武軍統領周務學、建威軍統領吳炳鑫;三大回軍統領:昭武軍統領馬福祥、驍銳軍統領崔正午、精銳軍統領馬安良,全部到齊。

崔正午咳嗽一聲,掃了大家夥一眼,開始報告事態的嚴重性:“驍銳軍和精銳軍在隴東戰役損傷慘重,能組織起來的隻有十個營的兵力。就算在蘭州現抓壯丁的話,絕對兵力與洶湧而來的李瘋子比較還是不夠。而且,二位大帥,敵人不止士兵作戰勇猛不比舉行過開天門儀式的回軍差,連武器裝備也比我們犀利太多,前沿報告說我們的克虜伯山炮也打不動敵人的一個鐵王八。”

鐵王八的恐怖傳說誰沒有聽過?馬安良這麽狂,他原來曾漫誇海口說:“幾個學生娃娃作變,有什麽要緊,我把他們一馬蕩平,隻是旦暮間事。”誰知碰上李瘋子就折戟。

升允用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著崔正午,說道:“如果炮彈不行,那你就是用rou彈也得阻止敵人的鐵王八!”

崔正午不說話了,升允和長庚這兩個滿人要和革命死磕,他們可不願意給滿人陪葬。

還是馬安良效忠清廷的心思不滅,恨恨的說道:“咱們和李瘋子打一場運動戰!”

“你能運動得過李瘋子?”馬福祥不陰不陽的說道。

湖北戰場,李想以絕對微弱之勢完美翻盤,已經震動天下,所以馬安良結合現在西北清軍的不利局麵才有這一說。但是馬福祥還有一句他沒有說出來,李想能在湖北翻盤,更多還是鄂州革命黨民心所向,清廷和北洋軍已經成立全民之敵,失敗是再正常不過的結果。在甘肅戰場,馬安良的運動戰即沒有群眾基礎,也沒有發明運動戰的李想熟悉運動戰的特性,憑什麽去和李想打運動戰?清軍隻要運動起來,隻怕就會被李想各個擊破,分兵圍剿,死的更快。

長庚和升允臉色難看,並沒有附和馬安良的狂言,他們自然清廷是什麽樣子的朝廷,他們了解運動戰,但能不能打運動戰又是一回事。

北京。

袁世凱批蓑衣,戴鬥笠,正在垂釣寒池雪。袁世凱自借口被刺受傷之後不上早朝,就又恢複了當初在垣上村早上垂釣的習慣,據太子爺袁克定說,袁世凱是在一邊垂釣一邊思考國家大事。袁克定相繼收到內閣、軍谘處,還有甘肅密探的關於三關口兵敗和秦州舉義的報告,袁世凱聽了兒子的匯報,輕輕的點了點頭,又放下了釣線。

東郊民巷也接到了甘肅戰場的通報,但並不是報告給英國駐華大使朱邇典,而是住在東郊民巷銀行團代表在自宅中接到了蘭州英國商人的電報通報。他把情報通過電話匯報英國大使館後,立刻召集四國銀行團在北京的代表們聚會。

西北戰場是中國人的內部戰爭,但在這場戰爭的背後還有一場更加凶險,卻沒有硝煙的貨幣戰爭,這是他們的戰場。但是蘭州英國商人發過來的通報不夠明確,必須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請不要驚慌,先生們,”約翰首先說道,然後才告訴駐北京的四國銀行團代表們這條消息,“鄂州革命安西軍開始全麵展開全麵進攻了!”

“我們並沒有驚慌,今早的報紙我們看過了。”

在這之前,外國報紙一直為西北清軍鼓吹,久而久之,他們似乎也相信了清軍一直掌握西北戰場的主動。

“不,我認為這次清軍的局勢危險了!”約翰打消了他們的僥幸念頭。

此時,清晨東郊民巷報童開始叫賣的英文報紙,已報道甘肅戰場的消息。但是這條消息在英文報紙上隻是這樣說的:“鄂州革命安西軍開始了全麵進攻,但西北清國的軍隊正在堅決予以抗擊,大家不必緊張。”非常簡單輕鬆,所以一般市民,無論外國人還是懂英文的中國人,根本沒有在意它。但是畢竟,得知甘肅戰場消息的人越來越多了。

新華社《人民日報》發出的聲明說:“……賣國賊滿清的傀儡朝廷軍開始進攻陝西革命軍地區,我革命軍部隊勇敢奮戰,已將敵人的進攻阻止……經過分析與商討,鄂州革命軍政府命令鄂州國民革命安西軍展開決定性的反攻,解除敵人的武裝!”

不過這份報紙在北京被查禁的非常嚴厲,看到報紙的京城民眾很少,大部分人是通過街頭報欄的《大清時報》的號外獲悉此事的。號外登載著“鄂州匪軍部隊不遵守南北停戰協議,有預謀地開始全麵侵略甘肅戰爭,我軍立即與之交戰,正在擊退匪軍。”

因此,雖然得知了甘肅戰場的消息,但是北京的旗人和宗室中並沒有出現恐慌,反而透出了一種莫名的興奮。因為清廷和洋人都在宣稱西北清廷占有優勢,鄂州匪軍嚐試的“無謀的戰爭”遭到了西北清軍強力反擊並被擊退。因為有洋人的宣傳員還在叫嚷著“中飯到鹹陽吃,晚飯到西安吃”的論調,所以京城民眾對西北清軍的能力深信不疑,許多人相信鄂州匪軍的進攻消息等於在預告西北清軍的勝利。

雖然清廷、袁世凱和東郊民巷的各大使館都收到了三關口失守和秦州獨立的確切報告,但是,北京城內,適度的戰事通報仍沒有發出。

這期間,《大清時報》的號外開始在北京城內散發,不過,誰都已察覺出大戰開始的苗頭了,此前在市民中流傳的是些英文報紙上零碎的消息和一些小字報和流言,號外散發後,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今天號外的發行量達到了十萬份,創下了該報的發行紀錄,報社門口擠滿了報童。號外帶給人們的與其說是警報不如說是帶去了興奮和刺激。

號外上登載了滿廷三柱石之一宗社黨中堅人物良弼的談話,內容盡是“西北清軍精銳部隊勤王”、“總反擊開始”之類的華麗辭藻。

朱邇典也在英文報紙上通告在華外國人“目前請不要驚慌,鄂州革命軍是否會擴張革命戰爭的意圖尚不明確,大使館告誡大家無事請勿外出……”

清廷和外國人掌握的報紙,盡寫一些“清廷部隊勝利”這種腔調報道的假消息,什麽“三關口方麵清軍摧毀匪軍從未見過的新式武器鐵甲戰車”、“固關地區擊毀匪軍騎兵大隊,繳獲步槍一百二十三支、馬克沁重機槍五挺、炮二門,殲匪軍一個加強團”、“寧夏地區造反的匪軍團長率部投降,清軍另抓住造反匪首”。

當晚上路邊社洋人記者打電話給清廷總理衙門印證消息時,接電話的清朝官員還在大吹就要擊退李瘋子的匪軍了,還特別加了一句“到明天早上就可以完全抑製匪軍的進攻了,因為沒有東進的命令,大家還有點不高興呢。”

東郊民巷洋人顧問團在記者招待會上聲明:鄂州國民革命安西軍的進攻已被實質性的抑製住了。同時到場的清廷宗社王爺們發表了清廷的消息,稱守衛蘭州的將軍升允已開始反擊。

這是擺明的謊報。不過正是這一連串的謊報暫時穩定住了北方的信心,也正是這一連串的謊報,造成了上海證券交易所證券市場對鄂州革命軍西征公債的極度不信任——西征公債再次迎來拋售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