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還在拚命燃燒,老小乞丐不知道何時也睡下,卷屈在這一點溫暖的邊緣,廟門外風雨不減。在這個年月,他們沒有成為路邊的凍死骨,似乎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李想一顆心時而沉時起,臉上卻是一如既往的木然,看似平靜。這夢是虛幻泡影,可樁樁件件又都是他做城管是親眼所見,甚至親手施為。他跟隨了他師傅做城管雖然隻是短短的幾個月,但是對這個職業,實在是了解得太深太深了……

夢裏,淚水滑落麵頰,灑落在亂糟糟又濕又冷的地上。

李想睡在冰冷潮濕的地上,夢裏被當過街老鼠追打,抱頭鼠串的跑到不知道夢境的什麽交流,背靠一顆樹,隻覺渾身沒有了一絲氣力。他可不知道這是夢,隻是喘息著,喃喃自語地道:“不要放棄,我不會放棄,這可是鐵飯碗啊……千萬別放棄!好歹也是混進國家公務員的體製內……抓住的鐵飯碗沒有再丟掉的道理……”

李想的目光仍停在遠處夢裏那如他心情一般的灰蒙蒙的天空,那喃喃的低語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紛飛的石頭菜葉,沸沸揚揚的嘲弄譏諷,交織成雜亂的大網,一點一點地收緊。他就是一個笑話,一個關於天朝城管的笑話,不過他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罷了……這也夠讓人鬱悶的啦。

恍惚中,大嬸大媽哀求的聲音又回蕩這周圍。

“同誌,同誌……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放了我吧!”

“同誌,我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

“不,不要再打我,同誌!都是我不好,我不擺地攤了,咱們立刻把攤搬走,您別沒收啊!”

但驀地,那膽小怕事隻懂哀求的大嬸大媽們的老臉轉眼成了繁華街頭的群情洶湧,一雙雙盯著他似要噴出火來憤怒的眼睛,還有興災樂禍的口吻和冷嘲熱諷的聲音,還有那不言自明的排斥與憎恨。

“還是人嗎!”

他們的臉上隻有不屑與輕視,毫無感情的聲音殘酷得避無可避。

“果然是鐵麵無私,用一個小攤販子一家人的生活來源鋪展你城管的功績而升官發財,不知道需要抓多少小攤販子才能生一級?”

“我這不也是為了生活……我的難處誰來理解……個有個的立場,誰也怨誰。”心中的酸楚竟是如此地清晰,但是給予自己的辯解亦是如此的軟弱無力。

他在夢裏竭力掙紮,無語問天,天灰蒙蒙的,視線卻不能及遠。一口氣嗆住,劇烈的嗆咳從夢裏驚醒。

李想坐起,順著胸口大口喘息,竟是汗流夾背。

四下張望,還是在那個劉家破廟裏。原來剛剛的才是一場噩夢,可是,穿越逆流百年時光,何嚐不同噩夢一般,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雨終於停了,火堆快要熄滅了,風卻吹得更加的冷了。此時天黑的邪門,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乞丐們冷的不行,緊緊的卷縮成了一團。李想抱來一些廢柴,把火燒旺了。

隻是添再多的柴,火少的倍旺,他也是覺得劉家破廟裏的每一個角落依舊是那麽陌生,那麽遙遠,那麽的灰蒙蒙、陰慘慘、冷冰冰的。百年的時空距離,有多少東西是無法跨越的?從此以後就真是孤家寡人了,無親無掛,無錢無權,今後又該怎麽辦?

劉家廟的老乞丐和小乞丐們對他也很尊重了,可是他們能夠了解他的心思?隻怕李想說出來,他們也隻會把他當成一個精神病。若被送去洋人的精神病院裏,他這一輩子也休想出來了。碰上穿越還不如回去做他那個惡名昭諸的城管,享受人民投過來的目光帶著嘲弄,又像是譏諷。這些給他感受到的是不痛不癢,也不怕掉一塊肉來。隻是愧悔也無用了,如果那樣,痛哭一場又能夠回去做他的城管,那也很好。但是穿越已經成為即成事實,隻能輕鬆坦然的卻接受這個現實。隻是別人穿越不是做皇帝,也是做王爺,做世家少爺,他穿越卻要做乞丐。別人的路寬敞開明,他的路卻是茫茫然然的皆不見。他覺得這個時代的一切對他有著一種近乎冷酷的陌生,孤身在這異域時空,心像泡在冰水裏一樣,徹骨透髓的冷,還有獨蒼然而涕下的茫然……

直到天明,李想的精神也逐漸好轉。

李想先前在劉家廟昏睡了好幾天,老乞丐還以為他死定了,阿水費盡心力,才把他救醒。穿越前後他是一點也想不起來,穿越有風險,還有後遺症。

經過昨夜的翻來覆去,胡思亂想,噩夢連連,李想終於想通了:自古能成大事立大業的人,有哪一個不是幾經磨難就平步青雲的?那一本穿越小說的主角沒有翻雄圖霸業?自己孑然一身穿越道百年前,也不能輸那些小說的主角啊。記得以前看過的一本叫做《篡清》的穿越小說,狗血的作者給主角徐一凡那個二百五赤手空拳降臨清季,一樣的數盡風流人物,一樣的挽起中華天傾陸沉……那經曆的磨難堪稱傳奇。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張空拳於戰文之場,策騫步於利足之途。”,連這一點小小挫折都經受不起,還談什麽雄圖霸業,救國救民,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主大地沉浮,數風流人物……

嗯……現在想這些都還有些太早,穿越在這個年代,總該在青史留下點痕跡,這個想法有誌氣,隻是,先要解決溫飽問題,最低的生活保障。這兒的風太大,破廟門已經在昨天與地痞的戰鬥當中打爛了,唉,戰爭就是破壞。

他的身子打了一個寒顫,有點受不起風寒的樣子。如今除了這破廟,他在這個年代還真的已無處可去了!

此時李想的身上,這個時代的錢分文沒有,幾張人民幣也沒有人收。

“咚,咚,咚。”劉家廟火車站那巨大的自鳴鍾鍾樓響起一串鍾聲,遠遠的傳過來。

聽見火車站的鍾響,乞丐們也都起來了。

“爺,早起。”

“今兒好天氣。”

他們起來第一件事情,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也就是去乞討。他們當然不會叫上李想這個活寶,李想也不會和他們去。

他尋思找個什麽發財的路子。

李想便在破廟大院裏找到一口破水缸,裏盛滿昨夜落的雨水,就著雨水洗漱一番,打起精神今日準備要進城裏一趟――看看百年前長江流域第二繁華的港口漢口,那裏有的是有錢人,說不定碰見個把冤大頭,尋到一個什麽發財的機會。

劉家廟就在鄂江邊的碼頭不遠處,離劉家廟火車站也不遠。據百度載:江岸火車站建於1898年4月,建站時定名為“漢口江岸火車站”,地處劉家廟所以當地人俗稱“劉家廟火車站”。現在劉家廟這個地名早已消失,年青人基本不知道。張之洞修建的京漢鐵路的終點也是在這裏,而不是很多書上寫的玉帶門車站。原先京漢鐵路上的列車通過這個車站開到江邊的火車輪渡越過長江,再開上粵漢鐵路,去往廣東。這個車站一直是連接南北的重要車站。

這裏是水陸交通要道,還是長江內陸對外開放第一大商埠,從火車站鋪有多條鐵軌通往碼頭,所以這碼頭可不是一般的熱鬧,既是水路碼頭,又是陸路的客貨集運站,還是外貿海關處。

碼頭夫們在此建有簡陋的住房,藥材布匹、糧行商號,堆棧庫房,櫛比鱗次。

這裏就劉家廟火車站又是漢口的貧民區,那裏有一大片大片低矮的蓬屋,苦哈哈們也分幫結派,由大大小小三十多個大哥按照各自的勢力劃分範圍,當然收保護費什麽的還輪不到他們,爭地盤的目的隻是爭取給客商賣力氣的機會。這些當然就是哥老會,亦就是紅幫的勢力範圍。

他們搬扛貨物,起坡下坡,是絕不能搶了別人地盤的,否則就會釀成一場“打碼頭”的流血械鬥。碼頭大哥們能武善打。坐地分成。目前勢力最大的八個碼頭大哥號稱八大羅漢,像苗剛這類一身功夫的人,若是手腳健全,說不定還能在他們身邊混個打手,客商成了殘廢就隻能沿街乞討了。

開春了,到了漢口城邊這片貧民區,卻見沾染到開春的氣氛,忙活起來。碼頭上的苦力還在搬運貨物,一個個幹得興高采烈,他們不怕出力氣,有活幹才有飯吃。貨物越多越沉重,他們越開心。

巨大的食油筒重達二百多斤,他們兩個人一組,用麻繩勒在肩上,艱難的朝著庫房行進著,皮油是製作蠟燭的主要材料,多用糊皮紙的大竹簍包裝,每簍也有200來斤,兩個挑夫用扁擔抬著。扣裏喊著“嗨啊喲”的號子,一步一踉蹌的走著。

這是真正屬於窮人的世界,這些無產無業的窮苦百姓。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升鬥小民。大多都破產失地的農民,為生活所迫而背井離鄉來做苦力,在河邊荒郊搭起窩棚棲生。

他們被官方嗤之為“不耕、不織、不賈、不商之民”,龐雜足慮的社會不良百姓。可是誰會知道,他們要求的僅僅是有一扣飯吃,有一件衣穿?

然而,還有比他們更加淒慘的百姓。穿過一條低矮的胡同就是一座破敗的劉家廟,四壁透風,比那木棚小屋更加難以禦寒,真不知道那些乞丐是怎麽熬過冬天的。乞丐是沒有人理會的。如果生了病,他們會在寒風的呼嘯聲中凍得僵硬的屍體,好心的夥伴或許會為他挖個坑。再不然就往荒地裏一丟喂野狗,官府也保甲裏正沒有人會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