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東郊民巷,日本駐清總領事館。

年過半百的日本駐清總領事伊集院彥吉,今天穿了一身和服,靜靜的坐在領事館內的和室當中。一杯清茶,在他麵前早就沒有了熱氣。而他也是神色不寧,眼神隻是呆呆的看著窗外飄飛的雪花,像是在焦慮的等待著什麽。

和室之外,傳來了使館衛隊那些士兵操練的聲音。整齊的步伐伐,槍上肩下肩的聲音。都隨著軍官們帶著日語特有氣聲地口令聲音,一陣陣的傳了過來。似乎傳達出北京此時緊張的氛圍。

門外突然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音,然後就是玄關拉門拉開。進來的是才被派來北京的陸軍大佐高山公通,協同多賀宗之少佐與song井清助大尉,木村植人大尉,以及黑龍會在滿洲負責人川島速浪,五人依次走進來。

來人除了川島,四個人穿的全是軍服,川島雖然穿著和服,但也是軍人出身,五個人坐在那裏,都是腰背筆直。

“伊集院君…………”

“川島君,進行得如何了?”伊集院公使看著川島速浪微笑道,高山大佐才開口,就已經被他打斷。

川島一怔,低聲道:“寧夏府光複,清朝偏安西北的夢也破滅,在清朝大勢已去的形勢下,善耆已經點頭,決定在東北發起勤王軍,先行滿蒙之獨立,而後再圖中原。但宗社黨青年激進人士反而不太積極,認為沒有成功的可能…………”

高山大佐一笑:“有善耆一個就夠了,我們並不是真的指望有一個所以中國人都支持的政府…………把肅親王等一批宗社黨人被秘密護送到旅順,關東都督府協助其製訂了叛亂計劃,並提供武器支持,然後便可以糾集蒙古王公和土匪舉兵起事。”

他笑著看著伊集院公使,而伊集院公使則安靜的並不說話。

“怎麽了?伊集院君?有什麽想說的麽?”

伊集院公使抬頭看了一眼高山大佐,川島製訂了這個滿蒙之獨立的行動計劃,並向軍部做了報告,要求軍部和關東都督府給予大力援助,軍部認為這一陰謀可行,遂派遣高山公通大佐等人通過關東都督府和北京守備隊協助川島,在軍部中央則由參謀次長福島安正負責組織指揮。另外,軍部還與外務省勾結從大倉財閥弄到一筆借款,充作叛亂武裝經費。

但是,川島的這個軍部暴走式計劃,受到日本國內中穩健派的批評。他們認為,這種政策容易引起與歐美列強矛盾的激化,不讚成的呼聲很高。

當然,高山大佐和軍備表現的這麽熱心,原因關鍵就是關東都督府可以借此計劃,壓滿鐵和領事館一頭。這是日本在滿洲遺留已久的“三頭政治”問題。早在滿鐵設立之時,兒玉和後藤就主張在中國東北實行“滿鐵一元化”的殖民體係,並將鮮鐵劃入滿鐵經營範圍,企圖同時推進朝鮮和中國東北的殖民地化進程。但由於日本政界意見不一,未能實現,而形成了關東都督府、滿鐵和領事館的三頭政治殖民體係,矛盾存在已久。

既然被問,伊集院公使毫不客氣的說道:“高山君,外務省製訂了《關於對華外交政策的綱領》,其中“關於滿蒙的方針”,規定為“以我現有的地位為基礎,在經濟方麵確保和平的發展”。其主要內容無非就是兩個方麵,一個是使既得利益永久化,即解決租借地和南滿鐵路等的租借、使用延長問題。第二個方麵是,向遼西和東蒙及北滿擴大新利益。其首要的一條,就是計劃新建一條從南滿鐵路的四平街向東蒙的洮南府的鐵路。這些完全通過與軟弱的中國政府交涉得來,所以你們在沒有接到內閣任何訓令的情況下,貿然采取這樣的行動,是不是最符合帝國利益地?本使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帝國…………還需要積蓄力量啊!辛亥革命標誌中國民智已經開啟,漢冶萍合辦的失敗就是證明,如果此時一旦行事,也許就會發展到以國運相賭!”

高山大佐微笑不減,靜靜的聽著他的話。在安靜半晌之後才輕輕道:“伊集院君。您的確是憂心帝國的國士啊…………在我國當局和日本誌士中的內田良平一派,主張援助中國革命,以達到滿蒙問題的解決。在孫逸仙多次來日,風塵仆仆地為籌劃革命奔走時,他們曾經表明過諸如下列意義的話:“日本若給革命黨以援助,革命成功時,中國可以把滿洲讓與日本。”但即使中國不信守諾言放棄滿洲,起碼可以期待與中國之間轉為容易地達成協議,把滿洲劃為日本勢力範圍,以消除遠東的不安因素。然而由於老奸巨滑的袁世凱登上政治舞台,遂使他們的期望化歸泡影。“日本可能乘中國內訌之機,奪取滿洲,必須速停內爭,對抗日本。”這一來,袁世凱反而利用了滿洲問題,與革命妥協,自己攘奪了大總統的寶座。因此,與孫逸仙的約言成了一張廢紙,而外交部期待的滿洲問題的順利解決完全失敗。犬養毅大人和頭山滿先生親自去了一趟南京,也沒有任何的收獲。”

看到伊集院公使難看的臉色,高山大佐繼續保持微笑道:“革命結果,如今已經明朗,終於使梟雄袁世凱坐收漁翁之利。國民共和國建則建矣,但中國並未得到拯救,遠東的形勢並未得到改善,且日本與中國之間的關係,也沒有可喜的轉變。迄今為止,對革命黨抱有同情的許多日本誌士們,已經對中國人的心裏狀態產生了深刻的懷疑與不信。並且回歸到冷靜地獨立自主的立場,重新考慮中國問題的動機。”

聽到這裏,伊集院公使已經渾身的不自在。

“川島軍從一開始就不與主張援助中國革命的那一派共同行動。他認為即使革命黨打下了天下,中國也不會成為統一與新生的國家,所以不主張靠革命來解決中國問題。”高山大佐的語調輕輕的。

川島將身子深深的伏下去,娓娓說起解決中國問題的辦法:“中國人是為五千年來舊文明所腐蝕透了的民族,其社會的結合力完全消失殆盡。打一譬方來說,四億民眾恰如一盤散沙,砂粒的個體是堅固的,是不易粉碎的,但其粘著力卻完全喪失了。即使把多數的沙粒集聚在一起,硬使其結合起來,亦不會形成一個堅固的團結體。”

在座日本人全都點點頭,伊集院公使也不列外。

川島繼續說道:“中國人的利己觀念,即它維護個人利益的思想特別突出,這是日本人遠不能比擬的。即就今日來說,中國人是一個不能以社會的團結力自動行動起來的具有亡國性格的民族。隻要這種民族性格存在,不論任何人上台,施行什麽樣的政治,謀求統一,殊難成功。但是,若聽任自然趨勢的發展,置諸不問,其亡國的病證不但與日加深,中國終將陷於為列強瓜分的命運。並且日本也會因瓜分中國領土問題與歐美列強之間,引起摩擦鬥爭,在國際關係上愈陷於困難地步。那樣一來,則日本必將陷於困擾的境地。如果日本勢力發展起來,侵陵了其他國家的利益時,必然招致白種人聯合起來對我進行突然反擊的局麵。”

“再則,假如袁世凱的政治手腕得心應手,中國秩序得以恢複,統一大業得到完成,中國或許可能免除列國瓜分之禍。但情況果真如此,則滿蒙地方當然成為中國之版圖,日本則將更加無法在滿蒙擴充其本國利益。”

川島說完,直起腰杆,與伊集院平視。

高山接著說道:“伊集院君,您說地國運相賭,並沒有錯。帝國的未來,在於大陸之上,而中國這個龐然大物,是繞不過去地。在清朝危亡,中國國威已在衰微的時候,中日兩國之間為滿洲問題,尚不時發生衝突。國民互相反目,感情日益隔閡,低製日貨的聲浪大有日趨高漲之勢。況且,以空談理論為宗旨的新興民國的官憲們,提出主權、利權的主張,其與日本盲目的爭鬥和衝突,恐將愈加激烈。”

高山大佐的聲音緩緩道來,每個人都在靜靜的聽著。

“日本即使想要發展,而其一舉一動,均將形成紛爭之火種,其煩累斷不堪之情勢,明若觀火。在這種場合,日本如以武力相逼,中國雖知以其自身力量難於防禦,無疑地將采取借助外力以牽製日本的方策。那樣一來,必須預想到滿蒙問題之處理則更加困難。因此,日本必須在中國領土上鞏固自己的實力,即使發生任何變化的征兆,也應經常占據優勝地位,發揮東方主人翁實力作用。為此,日本先據滿蒙,建立起鞏固立足點,是當務之急。”

伊集院公使一邊聽著,一邊腦海中電閃一般掠過了最近不見蹤影,帝國的軍部發展的越來越不受控製了啊…………

“為了策劃肅親王逃出北京。song井清助大尉、多賀宗之少佐、木村植人大尉等人進行了種種研究之後,訂出了如下的具體方針,決定照此行動。一、song井清助偕同喀喇沁王,暗暗逃出北京到內蒙,然後聚集有力的蒙古人,招募若幹兵員,赴滿洲領取武器之後,轉運到喀喇沁、巴林兩地王府。一、木村植人偕同巴林王,暗暗逃出北京去巴林,招兵訓練。一、多賀宗之調撥武器,在滿洲交與song井,暫時回北京之後,立赴喀喇沁王府,俟武器到達時,在蒙古舉兵起義。這些方針,由川島一派誌士們和帝國的少壯軍人以及薄益三與胡匪頭目左憲章等人付諸行動…………時機錯過,將不會再來。這一次,伊集院君,我們做的是影響帝國百年的事情!”

高山大佐語音如鐵,最後一句,如刀斬金石,火星四濺。

一直沉默的song井冷不妨的加了一句:“任何人取代袁氏,均比袁氏更有利於帝國!中國,絕不可統一。”

伊集院公使還是異常堅定的道:“太魯莽了,鄙人必須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桂園內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