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也分很多種,”狀元公張謇把發出焦臭味的過濾嘴摁滅在煙灰缸,慢條斯理的用碗蓋撥著浮在上麵的茶葉,半閉著略帶浮腫的單泡眼。“你和孫大炮的理想派是一樣,又不是一樣。”

“我不懂先生的意思。”

“你在北伐當中表現的衝動魯莽在時人眼中看似不解國情,其實不然。在這場北伐當中,鄂州約法統治的地域已經有兩省,趁北伐民心鼓蕩之機發動的西征更是把西北廣闊的地域輻射,西征公債的大賣,更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把上海灘巨富豪紳綁上你的西征戰車,這些家夥還抱著你的西征公債樂不可支。你還借南京財政困難的局麵,大肆收購江浙一帶官辦實業,江南造船廠也被新華財團收購,聽說你還想吞下輪船招商局。我估摸著你是想打算接著收複漢口租界的虛火壟斷長江航運吧?你的胃口真大。海軍也因為南京沒有提供軍費,把前清長江水師分離,楚字號和江字號組成的長江艦隊今天早上已經從黃浦江出發,目的地我猜,肯定也是你的漢口。不是對國內局勢了如指掌,能做到你一步?北伐無論成與不成,你都又和北洋,南京三分天下的實力。”張謇在名利場沉浮二十餘年,深通權謀之術,說起這些,麵上冷冰冰的,看不見絲毫感情波動。

李想知道他們這些人,最害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國家分裂,這也是李想最不願看到的,一直在拚命努力的,所以他最真摯的語氣說道:“三分天下?知道鄂州革命軍為什麽發展的這麽迅速,能以簡單的裝備擁有對抗北洋精銳的力量嗎?這是因為鄂州革命軍是民族大義,是家國理想,凝聚在一起的,如果我要分裂國家,鄂州革命軍的軍心立刻就會如春雪融化一樣消散。在南京的這些事都是你情我願,我又沒有強迫過誰。你要退出,我也不會阻攔。上船下船,還不是由得你們自由,西征的公債發行,你們也可以不買啊,長江商務總會的成立,你們也可以不加入啊。我不強求,強扭的瓜不甜!”李想一氣說了這許多方才停住,深深吸了一口煙,透過濃濃的煙霧打量狀元公張謇的反應。

狀元公張謇也在觀察李想,這個眉目淡如煙柳的小個子,一眼看去極是柔弱,典型的南方人,小白臉的相貌,卻是個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狀元公張謇微微一怔,隨即似笑不笑地說道:“我看,上船容易,下船嘛有點難……李帥是個有家國理想的人,我是相信的,這一點你和孫公是一類人。這一套理想,不知道忽悠了多少有誌青年,但是你與他最大的不同是,你對國內國外局勢了如指掌,所以你的忽悠每一次都能成功。國內的大勢潮流被你利用到了極致,國際大勢潮流同樣被你利用到了極致。你與洋人在漢口的衝突,全國輿論一麵倒的認為你必定死無葬身之地,想想庚子年浩劫,因為附和義和拳排洋,多少封疆大吏人頭落地,多少皇親國戚流放徒刑,連同盟會黃興和宋教仁都做出放棄你的打算,可結果呢,掉落一地的眼球,你贏了,洋人認輸了,標誌國家主權不完整的恥辱的租界第一次收複了……但是,可惜呀,要是借著漢口民族運動的虛火,談判時再強硬一點,說不定收複九江租界,甚至收複上海租界都有可能,甚至收複更多利權政權。你我都是同盟,可願聽聽我這一孔之見呢?”

李想一邊聽,一邊彈著煙灰,不緊不慢地說道:“隻要你們有這個膽,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在滬寧造這個勢。朝南京城外江麵上雲集的鬼子軍艦開炮,你們有這個膽嗎?”

“我重點想說的是路礦之權――”狀元公張謇身子向前一傾說道,“鐵路礦山,國之內政。全球各國,此事無掌於外部者,故知為內政也。”

“鐵路礦山?”李想清秀的眉棱倏地一跳,隻有這一瞬間才能窺到他內心中的千丘萬壑,但這隻是一瞬,他立刻恢複了常態,“國家命脈。官有者無論,民間私辦,力有不逮,貸債招股,不必盡為本國人,然無不受製於本國之法律。隻有國家主權製度明備,基礎鞏固,上下又相聯,能自保其權利,故外人雖委輸巨資,而無自施其攘奪之技。滿廷不能保住國家主權,那裏能夠掌握路礦之國家命脈?”

狀元公張謇緊接著說道:“豈止!我鐵路若津榆,若蘆漢,若奧漢,若龍州,若太原柳林,英、比、美、法、俄之款之所築。礦山若山西之孟平澤潞,若河南之懷慶左右、黃河以北諸山,若直隸之開平,若貴州之青溪,英、法、義之款之所營,此亦貸債招股,與外交相紊耳。而俄索東三省、日本索營口山東、英索浦口、義索浙江、法索梧州冕寧若路若礦之又紛紛見告,路礦之利將盡歸外人!”說著,便看李想。

李想譏諷地一笑問道:“鄂州政府設官屬,定律例,與華商以易由之路,你認為我這隻是敷衍因循空言塞責?”

“有新華財團和劉氏財團領頭,我們到不怕。”狀元公張謇並不計較李想的挖苦話,“華商進,洋商退,雖不能獨能保我利權,抑亦可稍芟外交之荊棘。”

李想先是一呆,接著啞然失笑,指著狀元公張謇道:“前次漢口的外交是緩脈急受,你想通過和洋鬼子打商戰,增加談判砝碼,再過幾年積累一些民族資本之後也許可以一試,現在嘛,還不如組織租界勞工大罷工有效!”

“可是路礦之權利,必須收回。”狀元公張謇今日決心要為商戰拉李想這強力後盾,所以毫不相讓,“李帥方才講得好――路礦權利,這是一個國家的命脈。”

“不需要你重複!”李想比誰的看著路礦權利。鄂州約法統治的地域,路礦權利全部鄂州政府所有。

“既然如此,李大帥虎踞鄂州,還組織資金收購南京的實業,為什麽不去收回被外人盤據之路礦利權?”狀元公張謇立起身來,將瓜皮帽往頭上一扣,格格冷笑道,“這才不是敷衍因循空言塞責!”說著將手一拱便要辭去。

“何必著急哩!”李想知道狀元公誤解了,忙起身扯住,笑道,“把話說完嘛。”

“也好。”狀元公張謇見他軟了下來,不由有些得意,“粵漢鐵路是盛宣懷經手出賣給美國創辦的華美合興公司的,借款總額為四千萬美元,由美國人承築,並不得轉讓給他國。華美公司股票在市場上被此利時商人買去了三分之二。湖北、湖南、廣東三省人民獲悉這個消息後,紛紛揭露美國違約的事實,堅決主張廢除原訂合同。留日學生組織了鄂、湘、粵三省鐵路聯合會,電爭收回自辦,終於以675萬美元“贖回”已經築成的廣州至三水段,原訂合同作廢。粵漢鐵路的收回,開創了“贖路自辦”的先例。短短幾年,各省相繼興起的自保路權的愛國運動蔚然成風,遍及全國,有力地衝擊著列強及其走狗的反動統治。就在收回路權的鬥爭**迭起的過程中,收回礦權的鬥爭也如火如荼。英國福公司賄賂清吏,以借款給山西商務局為誘餌簽訂承辦晉礦合同,獲得山西平定、孟縣、潞安、澤州、平陽等州縣煤、鐵礦的開采權,期限為60年。但合同雖訂,該公司卻一直未予勘查開采。義和團之後,山西紳商即與福公司交涉,試圖收回已失礦權,屢遭拒絕。在當地官吏支持下,紳商集資購買礦地,自行開采。英國聞訊,立即橫蠻照會清外務部,聲稱不經過福公司允許,不論華洋何人何公司,不得在該處開礦。同時,無理要求山西商務局封閉各地已開土礦,經自到處播旗勘探。麵對英國人的威逼,山西民眾義憤填膺,群起反抗,堅持數年,毫不妥協,成立保晉公司,開煤井數十處,並宣布礦山不準售予外人。太原召開群眾大會,與會者達萬餘人。會議決定:如福公司欲強行開采,則有礦地之家不準售地,附近之人不得為其作工,也不得與其貿易。有違此約者,即開除其山西籍。福公司見勢難以收回,出於無奈同山西商務局訂立合同,應允山西紳民以銀275萬兩贖回全部礦權。”

收回利權的運動取得了一定成效,也付出了十分苛重的代價,同時還遭到了一些挫折。李想不會走這樣溫和的道路,他才不會承認滿廷的條約和債務,路礦本就是中國的,收回絕不交贖金。不過話頭扯到這裏,恰好有李想想說的東西。

“清鐵路總辦盛宣懷這幾年押出去的鐵路,賣出去的利權,不計其數,雖然因為四川保路風潮罷職,但是最近又開始活躍,最近為了奪回被革命政府充公的盛氏產業,又準備出賣國家利權。”李想說著頭一仰,笑盈盈的看著狀元公。“不知道張公聽說了沒?”

狀元公張謇愕然道:“這個賣國賊,舉國曰:可誅!他已被滿廷革職逃亡日本,盛氏產業全部充公,他還想折騰?他出賣的又是那裏的利權?”

“漢冶萍!”李想大聲說道,“他還打著漢冶萍總經理的旗號招搖裝騙呢!”

接著,李想連猜帶蒙,把中日合辦漢冶萍之事,加油添醋的說了一遍。

狀元公張謇騰的一下跳起,急道:“告辭!”什麽也顧不上就走了。

李想背著手站在台階上,微笑著說道:“不送。”心裏卻在想:“本大帥沒打出的底牌多著呢,王八蛋,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