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街市熙熙攘攘,在最繁華的地段可以看道幾個熱血飛揚的學生站在自己搬來的木箱上麵發表激情洋溢的演說,街上不時有人力車夫拉著一車車剪下的辮子走過。街上五花八門的廣告,許多商品也換上了“共和”、“慶勝”、“北伐”等新商標。

在一家麵攤前,人們排著隊剪辮。旁邊告示牌大字醒目:“剪辮者免費供肉麵一碗,以示獎勵。”

老人們為這條跟了半輩子即將剪掉的辮子有惆悵和憂鬱,小孩子們卻為剪掉繁瑣的辮子而雀躍。地上辮子堆積像小山一樣。剪下辮子的人們喧鬧著,端出一碗碗熱騰騰的肉麵來。

從一旁列隊走過的革命軍戰士唱著從漢口流傳出來的新軍歌:

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背負著民族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工農的子弟,

我們是人民的武裝,

從無畏懼,

絕不屈服,

英勇戰鬥,

直到把反動派消滅幹淨,

革命軍的旗幟高高飄揚。

聽!風在呼嘯軍號響,

聽!革命歌聲多嘹亮!

同誌們整齊步伐奔向光複的戰場,

同誌們整齊步伐奔赴祖國的邊疆,

向前!向前!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向最後的勝利,

向全國的光複!

曲調氣勢磅礴,堅毅豪邁,熱情奔放。詞曲渾然一體,表現了革命軍隊一往無前、無堅不摧的革命精神,塑造了革命軍肩負曆史重托,為中華民族的革命大業英勇奮戰的英雄形象,集中表現了革命軍隊豪邁雄壯的軍威,具有一往無前的戰鬥風格和摧枯拉朽的強大力量。

詞曲形象鮮明,旋律流暢,音調堅實,節拍規整,自漢口革命軍一經傳唱,立刻廣為流傳,成為當下南方各省革命軍唱的最響亮的歌曲。

宋教仁和李想閃到街邊,看著這一列軍隊雄赳赳氣昂昂的高唱戰歌走過。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後,第二天立即開展組織政府的工作,並以臨時總統身份召開各省代表會,兩人相約一起在街上正是去參加這個會議。

先是元旦前一日,孫中山先生派黃克強和宋教仁來代表會,請求修改《臨時政府組織大綱》。其要點為:一、增加副總統;二、各部總長改為國務員;三、規定國務員副署權。蓋組織大綱,為模仿美國憲法之總統製,假如各部總長稱為國務員,而又有副署權,是雖無國務總理之設,亦有內閣之精神,當時討論爭辯至夜深,對副署權,仍無結果,惟增加副總統一項,則通過。

今天討論的還是《臨時政府組織大綱修正案》,以及民國政府設置陸軍、海軍、外交、司法、財政、內務、教育、實業、交通共九個部問題,並將“部長”改稱“總長”問題。根據組織大綱,各部總長由總統提名,但必須要經過各省代表大會同意。因此,各部總長人選的安排,實際上是一次權力再分配。省與省之間、代表與代表之間,舊官僚、政客、社會聞人都暗中較足了勁,一爭高低。

宋教仁也是卯足了勁準備今天一戰,內閣總理製是否能夠通過,也全在今天!

宋教仁皺起眉頭,為此心事重重,因為對於今天背水一戰他沒有多少把握,但是聽了剛才的熱血激昂歌聲,又鼓起了鬥誌。

“李帥的詩歌真可是冠絕當代,不知羞煞了多少江南名下士。可是卻不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宋教仁看了一眼身邊的李想,雖然感覺到了對方的友誼,或許是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但是兩人思想卻有很大分別,這又是無可奈何誰都不會妥協的。

兩人都是鋒芒畢露的人,也都受到黨內黨外的排擠,所以兩人很容易產生共鳴,但是李想卻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討論,他岔開話題道:“先生對法國內閣製度有何卓見呢?”

宋教仁呆了一呆,這話若是孫中山問他,自是口若懸河,說個不停。但李想不但尚未在南京臨時政府有官職,且還不屬於同盟會係統,而且還是標準的軍人,湖北都督都還是黎元洪這個傀儡掛著名呢。假設他宋教仁和對方交淺言深,抖出底牌,好像對今日一戰也沒有多少幫助,而且他也實在沒有看出來李想對於政治有什麽天賦,而且還存在矛盾,李想可是北伐狂人,他卻讚成南北和議,所以不禁猶豫起來。

自孫中山來到上海後,他雖曾與孫中山深談過幾次,孫中山亦表示對他頗為欣賞,但他卻看出孫中山與自己雖然都強調要建設民國,但孫中山所說的建設是社會、經濟建設,宋教仁所說的是政治建設,這一點他們是不同的。他不僅在黨外豎敵,也因此在黨內很難會受賞識重用,正在心中苦惱。

李想微微一笑道:“先生一力主張實行法國內閣製,認為內閣製為民主國家最優良之製度,恐怕還想憑內閣製限製總統專權,所以有恃無恐的鼓吹推袁倒清南北和議吧!”

宋教仁真是大吃一驚,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否定忙道:“李帥說笑了!”

“不是我說笑,是你很傻很天真!”李想停下腳步,看著街上行人匆匆,正容道:“政治建設,製定憲法,選舉總統,由取得國會壓倒多數的黨派組織責任內閣,開啟中國民主政治的航船,我對這沒有什麽可以懷疑了。你的理想——進而在朝,可以組成一黨的責任內閣;退而在野,也可以嚴密地監督政府……似乎可以很順利的成為現實。但是你不知道自己既然要走憲政民主這條路,已經掌握政權的袁世凱會容許這樣的事實發生?袁世凱是什麽人?昨天,他為了權勢可以毫不猶豫的背叛變法!今天,他為了權勢可以毫不猶豫的背叛滿廷!明天,他為了權勢可以毫不猶豫的背叛共和!那麽你就隻有被殺戮,消滅政敵的肉體生命是人類政治史上常見的醜惡現象,不要懷疑袁世凱有沒有這個膽量。”

宋教仁凝神看了他一會,當然覺得李想是在危言聳聽。原本的曆史軌跡上,他就是不顧朋友的勸阻,在上海火車站北上參選太過招搖才被輕易暗殺的。

宋教仁不禁笑一笑道:“李帥說來說去,還是想說服我支持北伐,將革命進行到底。”

李想邊走邊說道:“我其實讚成內閣製,但是先生走這條路,將來必有殺身之禍!”

李想一語驚人,已經不惜泄露天機。

宋教仁臉色微變,長長籲出一口氣,歎道:“李帥是有點危言聳聽了。”

李想明白宋教仁的苦衷,自己也無法再多言,言多必失,而且言多他未必會信,遂溫和一笑地道:“這次南京政府的組建還是會依照《中國同盟會革命方略》進行吧?”

宋教仁爽快答道:“這是中山先生在一九零六年製定的,他在《中國同盟會革命方略》中強調,武裝推翻專製製度之後,要過渡到民主政治,整個革命過程要經過軍法之治、約法之治、憲法之治三個階段。”

李想並不是曆史學磚家叫獸,疑惑的道:“這和你抵達武昌後,與湯化龍、胡瑞霖等商討,由你主筆,起草了的《鄂州約法》有什麽區別?”

宋教仁嘴角牽出一絲不屑之色,淡然道:“隻要你細研《鄂州約法》你就會發現,約法雖明確規定“都督有總攬政務、統率水陸軍隊、任命文武官職等大權”,但在執行這些權力時,“需經過政務委員的副署”——這就是典型的“內閣製”限權。所以我堅持內閣製,是其對民主政治實際運作的基礎理念,至少最初,我並無功利之心。”

宋教仁這話算是和李想交心了,他不否認他現在有競選內閣總理的功利私心:“反觀孫中山先生,在其主導製定的《革命方略》裏,革命後先要實行“軍法之治”。軍法之治就是以軍法為根據,靠軍政府督率國民掃除舊汙之時代,它不僅要將政治之害和滿洲之害予以掃除,還要在斬絕風俗之害的同時,進行諸如施教育、修道路、設警察衛生之製,興起農工商事業之利源等方麵的建設工作。中山先生解決這些工作的設想,顯然都是政府主導實施的,這就意味著政府一定要握有實權,而且政府首腦一定要有較強的能力來主導各方麵的工作。軍政府擁有絕對權力,而軍政府的首腦權力更為集中。“總統製”當然是他一以秉持的製度安排。我們都知道,絕對的權利隻會導致絕對的腐化。而他所幻想的整個革命過程要經過軍法之治、約法之治、憲法之治三個階段,怎麽立憲會那一套主張異曲同工?”

大學財政畢業的李想對政治就是半桶水,經過宋教仁這樣一點撥才恍然大悟。

兩人聊著天,不知不覺一抬頭,大總統府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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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報》一九一二年元旦刊文:

今日為新中華民國新元旦,孫總統新即位,我四萬萬同胞如新嬰兒之新出母胎,從今日起,為新國民,道德一新,學術一新,冠裳一新,前途種種新事業,胥吾新國民之新責任也……祝我新國民萬歲!新民萬歲!新總統萬歲!

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它還不是一個國家的政府,它的轄區僅僅是從一塊國土上分裂出來的一片地盤——但是,能夠稱之為“中華民國”,就足以令為推翻帝製而不懈奮鬥的人歡呼雀躍了。

全國各大報紙,上海《民立報》,廣州《共和報》,漢口《人民日報》,已經北京滿廷宗室主辦的《內閣官報》皆刊載孫中山的《臨時大總統誓詞》。

袁世凱很生氣!

孫中山在就任臨時大總統之前,曾於十二月二十九日電告袁世凱說:“……文雖暫時承乏,而虛位以待之心,終可大白於將來……”表示清帝退位後,大總統位置一定讓予袁世凱。袁世凱對孫中山的諾言不肯相信,深恐自己取得大總統的希望落空,再加上當時唐紹儀與伍廷芳議定國民代表會議選舉法,以省為單位推派代表,南方獨立各省代表多,恐不能操縱自如。所以,他得到南京臨時政府成立的消息後,十分惱怒。直到昨天孫中山元旦就職,他約見朱爾典密謀對策時,仍顯得很不痛快,而且極為喪氣。

袁世凱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孫中山被選為臨時大總統在南京成立政府,對於袁世凱是一個打擊,他必須對此立即作出了一係列的反擊!

袁世凱把亂糟糟的一疊報紙憤恨的丟在地上,問道:“唐紹儀是怎麽談的?”

袁克定見乃父神色鄭重,遂正色說道:“唐紹儀通過這些問題是擅作主張,超越權限,這種決議不能承認。就由梁士詒把情況電告唐紹儀知曉,授意唐紹儀如此如彼做去,以免鑄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