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隱瞞自己,您也不需要拐彎抹角套我的話。”李想一陣得意忘形的大笑,不過隨即他就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說的有多蠢。有句話叫財不露白,同盟會是出了名的伸手要錢黨,今天宋教仁沒有找他要到錢,黃興親自出馬,難道是來要錢的?想到這裏,李想腦門的虛汗刷刷刷的冒出來。

“你太張揚了,誰都看出來了。”黃興搖搖頭,又說道,“組建南京臨時政府,碰到的最迫切、最嚴重,也是最棘手的問題,就是財政問題,此時,國內有可能籌得現款的渠道如關稅、鹽稅、厘金、田賦等,有的已被列強控製,有的則一時無法征繳。而各地戰事不斷,軍費耗用驚人。內無存儲,外無支援,又無法貸款。這也是我極力拉攏立憲派的原因,我期望能夠借助於立憲派的聲望、實力和經驗來為新政府緩解財政困難,但立憲黨人對此並不積極。但是組建臨時政府的運轉要靠資金維持,現在僅匯集南京城下的軍人總共有三十萬人之眾,一旦無餉可發的話,士兵隨時有擾民之事發生。這一切使我更是不得不考慮采取一切可能的非常措施,以緩解南軍這種緊急狀態。”

黃興不開口則罷了,一開口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黃興這麽說,擺明了說革命軍無力北伐,或許連南京臨時政府的建立都困難。

李想一下子有點懵了,他做夢也想不到黃興是這麽的直接,比起宋教仁還要直接,耶做夢也想不到黃興是這麽悲觀,比鼓吹北伐亡國論的汪精衛還要悲觀。但是,黃興不可能是這樣的人?那麽就是另有圖謀了。

“先生,你給出的消息實在是有點震撼,這些內幕沒有給我們知道的必要。”李大帥苦笑道,他已經想通了,這個話題明顯就是個圈套,黃興哭窮,還不是在打漢口錢袋子的主意,他不想往裏鑽。

“沒什麽,你的實力已經有這個資格知道這一切了,事實上,這些東西也不能算是什麽核心機密。或許在你眼裏是機密,但是在我們同盟會最高層,這根本就不算是什麽大秘聞。你知道狀元公張謇做的預算,臨時政府一年的軍費需要多少?是五千萬兩!你知道中央行政及外交經費至少需要多少?是三千萬兩!你知道加上其他支出,一年的財政支出需要多少?是兩億兩!但眼下海關稅隻有三千萬兩,兩淮鹽稅僅一千萬兩,除此無其他進項,而這些錢,還都在四國銀行的洋人手裏。外省除江蘇、浙江、廣東稍有盈餘補貼南京外,其他各省各自截留稅收之外,尚且不能自足。可是說,臨時政府隻要一組建,就要麵對巨額赤字。”

黃興輕輕搖晃手裏的一杯酒,眼神掠過一臉戒備的李大帥,又說道:“李帥,你不要有什麽擔心的,我不是對你截留湖北稅賦不滿,也不是想要伸手找你要錢。即使收得湖北一省稅賦,對於中央財政也是杯水車薪。何況湖北是全國最激烈的戰場,連番大戰也造成民生凋零,漢口孝感兩城,煙火萬家,均付鹹陽一炬。戰後種種,也夠你頭疼的了。”

李想支吾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稚腹。李想覺得自己實在沒話說了,沒想到黃興前輩的胸懷如傳說的一樣。

“革命首義是湖北,革命戰鬥最激烈的是湖北,戰後最先恢複秩序的還是湖北。以前我看得入眼的年輕人就是汪兆銘,現在要加上一個你。”黃興的眼睛看住了李想,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現在有個外號是李瘋子,好多人把我當瘋子白癡。”看到革命前輩這麽捧高自己,李想倒是挺不好意思的,有點忸怩。不過想起和大漢奸汪精衛排名,又有點惡心。但是不可否認,這個時候的汪精衛確實是天王巨星般的存在。這樣又從側麵反應,李想也同樣屬於天王巨星,這又使他不免沾沾自喜。

“天才往往都是瘋子!”黃興和煦的一笑。

“感謝您的誇獎。”李想被這一誇,也有點飄飄然了。

“不過,你雖然能在湖北打敗北洋軍,但值此天寒地凍之際,欲興兵北伐,隻恐未易成功。”黃興淡淡一笑,“北伐隻會導致戰禍愈演愈烈,其影響所及,足以覆亡中國。你想啊。首先,戰端一開,金融驟滯,外債期限,迫於燃眉,且南北多一次戰爭,人民多一番塗炭,即經濟界多一層損失,農工商販,常陷於不確實之地位,精華既耗,元氣大虧,此戰事之影響於經濟者。另外,各省盜賊蜂起,已經有人假革命之名義,擾亂治安,因為戰爭,農事失時,哀鴻遍野,閭閻塗炭,民不聊生,民軍本欲弭亂,而適所以召亂,此戰事之影響於生計者。其次,各列強陽號中立,陰主幹涉,如接濟軍火,灌輸外債,助拿租界革黨,占據海關稅權,且各處陸續進兵,以圖有所劫製,前日已聞蒙藏預獨立建國,而滇遼有列強滋生事端;而日本政府之憤言,其心尤為叵測,瓜分之禍,逞於目前,此戰事之影響於外交者。最後,各省分崩離析,已呈無政府之狀態。試以現象觀之,或一省各舉都督,政出多門;或內部互爭主權,自相殘殺;或朝推而夕貶,如孫都督之取消;或既戴而複仇,如焦都督之被殺。擾擾攘攘,秩序已紊;雖欲恢複,無從著手,徒授北軍以口實,此戰事之影響於內政者。四者有一,已足以亡其國,況且四條全齊,你我就不得不警覺。”

李想皺著眉頭,轉著手中的玻璃酒杯一言不發,他實在搞不明白,黃興是什麽意思,難道還以為可以說服自己放起北伐的決心?白天他不是已經表麵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了嗎?

“李帥,我知道你反對議和,定要一角雌雄。”黃興以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笑了笑,“你想過嗎?如果北軍勝,則我們南軍流離潰散,將變為流寇而不可製,同誌所希望之共和,定成泡影。如果我們南軍勝,不但君主歸於消滅,滿族恐無噍類,即北軍將士之效忠於清廷者,亦將遭池魚之禍。萬一人心不死,旗籍勤王,禍結兵連更無窮盡,漢滿仇殺,同胞流血無已時,必將兩敗俱傷。而東西列強,鷹瞵虎視,豈肯旁觀,當此乘隙而入。中華種族淪亡,迫於眉睫。神州將陷,瓜分之禍立至。”

“我不敢不同意你的看法。”李想搖了搖頭,這跟當年康梁宣揚的“革命亡國論”一樣的胡扯了。現在的同盟會有一個汪精衛宣傳“北伐亡國論”已經夠了,現在黃興也這個論調,這種情況簡直不可想象。

“李帥,不知道你有沒有讀過波蘭印度的曆史。”黃興的眼睛裏閃爍著睿智的光芒,“懂我的意思了嗎,李帥?”

李想立刻站了起來,用最最鄭重的口吻對黃興說道:“先生,請您對革命有信心,對自己的民族有信心,對中國人有信心,因為,我們的國家不是波蘭,不是印度!”

“主要是洋人幹涉的架勢太過聳人聽聞了,雖然滅亡中國不可能,但是再掀起一波瓜分熱潮完全可能的。”黃興很嚴肅地看住了李想,“我這次單獨見你,目的就是想要告訴你,遠離所有的是非圈!不要以為我是危言聳聽,曆史上,有很多類似於你這樣的新貴,因為自身實力的傑出,或許是故意或許是出於無心,反正他們都鋒芒必露,知不知道他們最後的下場?”

“比如說湖南兩位都督,對不對先生?”李想的目光直直地迎上了黃興。湖南正副都督焦達峰和陳作新死得不是一般的憋屈!兩人和李想的關係不一般,想起這事,李想也苦楚。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黃興湊近了身子,沒有回答問題,隻是凝視著李想。“武力強悍是一回事,在政治旋渦中弄潮又是另外一回事。這是我在經曆漢口一戰之後的體會。根深蒂固,門生故舊遍天下的老牌立憲會和舊官僚把一個新貴搞的身敗名裂或者是徹底消失可說是輕而易舉,請注意我的措辭,是搞臭,不一定要戰勝!讓別人退出遊戲圈的辦法有很多種。李帥,你是擁有一支百戰強軍,可這並不能給你在政治上帶來任何優勢,你似乎很擅長用暴力,如果你想裹挾著暴力和粗俗涉及政治。老江湖們會很慶幸自己遇上的是你這種白癡型的對手。”

黃興是在說他武漢走一圈,回來之後背負“常敗將軍”,黃興下麵“四條腿”這些臭名聲的故事,這也造成他如今名氣大降,連和黎元洪爭奪大元帥一職都敗下陣來。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涉及你們這個圈子,我一心就是將革命進行到底。”李想真是哭笑不得。他對權勢這種東西一點屁興趣都沒有,他一直都是甩手掌櫃的,湖北都督還是黎元洪這個傀儡在做。相比一個國家領導人,李想更喜歡泡泡妞喝喝茶。

黃興微笑道:“我看到你居然大庭廣眾之下動手打人,我就知道你是個徹底的雛,我也知道你是個真心革命的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今天倒也未必會單獨見你。”

“我好象已經得罪了所有該得罪的勢力了,蘇軍總參謀顧忠琛,外加同盟會汪精衛。”李想一臉的不相幹,“我不同意和議,按道理說,我和您的道不同不相為某,怎麽著您今天也沒有必要來提醒我才對…………”

黃興淡淡一笑:“我都說了,你是我看到的一個純粹的革命人,就衝這一點,我也要提醒你。”

李想楞了一下,正色道:“你的大度讓我動容,對不起,是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何嚐不想將革命進行到底……哎……”黃興長長歎息一口氣,“革命遇到的困難,不是我一個人想當然就可以的,南北和議純粹是無奈之舉……”

“革命尚未成功,先生仍需努力。”李想又恢複了油腔滑調,竊取國父的一句名言用用。

“令人垂涎啊!”黃興也笑了,“漢口革命軍的實力太令人垂涎了,我作為革命前輩,實在不忍心你們這樣才華出眾地年青人還沒綻放出自己的嬌豔,就先凋謝了。要想振興國家,你們這樣有天賦才華的年青人才是最大的希望…………”

李想猶豫著說道:“我或許有辦法解決南京財政困難,這樣您是否就可以考慮將革命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