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和呂中秋呆瞪著李想,他們已久未得睹他這種頹廢的神態,心中均升起異樣的感覺。
水仙兒微一錯愕,接著啞然失笑道:“大帥,袁世凱一個老頭子,就是再厲害,又還能活幾年?哪來那麽多自尋的煩惱?來!乾杯!"
“叮!”對杯相碰,兩人均一飲而盡。
水仙兒雪白如玉的完美臉龐掠過一絲動人的紅暈。
李想一對明目精芒爍動,就那麽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漬,冷冷道:“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我的擔心…………”
“春秋以上,學說未興,漢武以後,定一尊於孔子,雖欲放言高論,猶必以無礙孔氏為宗。強相援引,妄為皮傅,愈調和愈失其本真,愈附會者愈違其解固…………”一把破鑼的男聲突然在隔壁包廂響起,打斷李想還未說完的話,水仙兒和呂中秋、宋缺愕然互望。
李想也不做聲,低頭琢磨著,這話聽著非常耳熟,隻怪自己民國曆史文化學之不精,不然一定可以知道是誰在隔壁放大話。
呂中秋驚異不定的道:“大帥,我去打探一下是誰?”
“不用。”李想揮手製止,說道:“如今各路英雄風雲際會於上海,禮查飯店更是自詡英雄人物必來的地方。我來上海,就是想會會天下英雄,所以我要去親自會會他。”
隔壁包廂有兩人正在對弈,隻見李想嗬嗬笑著進來,一頭走,一頭說著:“剛剛先生言下之意,可是要還中國傳統學說的“本真”,這個“本真”,就是複興與孔學同時期的諸子學說,把孔學從“至尊”的寶座上拉下來?”
其中一個麵容陵角分明的中年人撇下棋子起身笑道:“貴客自何方而來?”
“章太炎?”李想的眼角一跳,眼前這個麵目剛愎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章太炎,本人和教科書上黑白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樣。他微笑著說道,“學生李想,久仰先生大名。來得突兀,還得請您海涵才是啊!”
“弄點酒萊來!”章太炎漫不經心地吩咐道,李想這個名字震驚過許多人,但是章太炎對此不感冒。“我們邊吃邊談――李大帥,今日到的上海?”
李想道:“今日上午。”說罷,或許是想起今日所見之人,不禁撫膝慨然歎息一聲。
章太炎盯著年輕的手握重兵的李大帥沉思不語,半晌方道:“中國曆史上凡漢人當權,謂之國興;夷族當權,謂之國亡;複興中國,匹夫有責。我們所說的革命,不是普通人所認為的革命,而應該叫光複,即光複中國的種族。光複中國的州郡,光複中國的政權。”
章太炎代表的國粹派大力宣傳“夷夏之防”,正是基於這種認識。在20世紀初,“反滿”這個古老的口號已經和反帝反封建的政治dou爭聯係在一起,比明末清初有更濃厚的群眾基礎。不可否認,國粹主義思潮的興起與一批知識分子鑒於西方資本主義製度的弊病而產生困惑,回頭去尋找中國古代的傳統也不無關係。20世紀初,西方資本主義已發展到帝國主義階段,這一龐然大物以掠奪為本性的血腥麵目,逐步暴露出來。西方資本主義製度種種弊端的暴露,引起了中國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困惑和深思。他們對此進行了反複探討,最後又把希望寄托於中國古代的文明,企圖從中找到靈丹妙藥。
章太炎碰上這位實權的李大帥,就忍不住推銷一下自己的主義。
和章太炎下棋的鄧實見侍應生已將席麵送來,便道:“你征什麽?還不快去送一壇子老汾酒來?”
見侍應生一迭連聲答應著上去,三個人方才入座。
章太炎用筷子在盤裏翻揀了半日,夾起一隻螃蟹來,擰著腿子道:“李大帥呐,你不知道,顧炎武首倡研究諸子學,提倡儒經與諸子百家並讀,實為清代“複興諸子學”的先聲。國粹派繼承這一傳統的目的在於否定長期在中國思想界居統治地位的儒家學派,為革命反對封建專製製度,提倡民主,提供思想武器。”仿佛吊胃口似的。他說著又住了口,挖出蟹黃蘸了薑醋慢慢品著,又道,“自義和團運動失敗後,清政府完全變成了帝國主義扶植下的傀儡,成了洋人的朝廷,充當了列強侵略中國的走狗。滿清政府是導致中國民族危機的罪魁禍首,不推翻腐朽的滿清王朝的專製統治,中國就無法獨立和富強,就不能挽救中國的民族危亡。”
“敢問,隻需要推翻滿清王朝,中國就能獨立和富強,就能挽救中國的民族危亡?”李想的心一陣好笑,但他進來總算培養出一些涵養,迅速恢複了平靜,“幾千年來將儒教、孔子定於一尊的正統觀念,如果會因為滿清王朝的倒台而倒台,豈不是咄咄怪事了?”
說話間侍應生進來,將酒斟了。鄧實見他出去,方冷笑道:“中國的落後在於專製政治,而專製思想正是以儒教為質幹。中國要想革除舊的習慣,就不能不革除封建專製政治,要想革除封建專製政治,又不能不革除儒教。也就是說首先要清除儒家思想在人民頭腦中的統治地位。章太炎兄曾明確號召“用國粹激勵種姓,增進愛國熱腸”,就點出了“複興古學”的現實意義所在。而“排滿”固然是我們國粹學派民族主義思想的一個重要內容,但是,他們的排滿,決不局限於種族複仇和光複漢官威儀。”
章太炎也道:“所謂革命,並不是不分青紅皂白,革所有滿族人的命。“排滿”是排滿清皇室,排滿清政府的官吏,排滿清政府的為軍隊,而不是排斥一切滿族人;也不限於隻排滿人,如果漢人為滿清政府所用,身為漢奸,也跟滿清統治者一樣,是革命的排除現象。從而把“反滿”鬥爭的矛頭大膽地直接指向滿清王朝的封建專製統治,號召人民奮起鬥爭。我們反複強調不管任何人,不管屬於滿族、漢族,隻要是支持清朝封建專製統治的,都在排斥之列,我們並明確提出“排滿”即是“排王權”的論斷。這說明,我們“反滿”正是反對封建專製統治。不僅如此,我們還在鬥爭中不斷地修正和豐富自己的民族主義理論,最後發展到主張“五族共和”,並提出民主共和與各民族一律平等的主張。”
李大帥聽著,眼中已是迸出火花,他沒有想到,從表麵上看,國粹派的民族主義思想,確實發端於春秋攘夷大義,似乎同漢族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倡導的“夷夏之防”口號沒有多大差別。打開《國粹學報》,充斥其中的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塞外雜種,盜竊神器,臨製中原,變亂道德”之類的咒罵;思想水平似乎還停留在17世紀清兵入關,封建士大夫們進行“圖存保種”號召的程度上。但實際上,國粹派的民族觀並非全都局限在如此狹隘和淺薄的認識之內。他們以“複興古學”為基本宗旨,對資產階級的民族主義做了大量不容忽視的宣傳工作。更為可貴的是,國粹派借“複興古學”所揭櫫的民族主義旗幟,還帶有鮮明的反帝救亡的色彩。
李想半晌才喘了一口氣,想到一個關鍵問題,也是李想一直耿耿於懷的問題,如果可以得到章太炎的擁護,成功把握必然大增。遂問道:“反滿就是反專製,那袁世凱又算什麽?”
“諸子之中,隻有儒家最尊君權,最有益於專製政體。”章太炎平靜地說道,他沒有直接回答,“《禮記.王製篇》中就有“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罪殺”,“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以亂政殺”等殺氣騰騰的條文,因而深受曆代帝王的青睞,被統治者定為正宗。而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在延續二千餘年的封建社會裏,儒家經學更是越來越向反動的方向發展,儒教的六藝遺文成為君主掩蓋君主本來麵目的洞穴。而利欲熏心之徒,又極盡歪曲阿諛之能事,假借儒學以討好君主;無識陋儒,更是沉溺於名分尊卑之說,尊君抑民,從而君權日重,陵遏人民,莫此為甚。總之,儒家經籍中的糟粕和統治者的尊經行動,使迷信愚昧,名分綱常,文化專製熔為一爐,使得我國自宋至今五六百年,國破家亡,外禍迭起,坐令中區瓦解魚爛而不可救藥。”
如果不是看他老人家上了年紀,李大帥非一巴掌拍死他,說話就不能直接點,這個大忽悠!
鄧實卻道:“孔子在政治上,不敢去聯合平民,推翻貴族政體,而是熱心利祿,熱衷於成為帝師王佐。孔子所津津樂道的六藝,就是其進身的資本、幹祿的階梯。孔子還有持論而駁詰,執己見而排異學的學閥作風。章太炎兄還以孔子盡襲老子之術、奪老子之書並欲謀害老子的史實,在批判的畫案上添了傳奇的一筆。”
李想心裏“格登”一下,這典故他當然知道,總之,孔子學說幾乎被他們視為迷信保守、扼殺自由、排斥科學、高壓專製等禍水之源,褫奪了曆代封建統治者加在孔子頭上的神聖的光環。當然,國粹派對孔子整理史籍,從事教育的活動還是作了充分的肯定。
李想停了一下,似乎還沒有得出前麵的問題答案,他有點情不自禁地追問道:“推翻滿廷已經好無懸念,可是袁世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