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門外大雨如注,百年前的幾個地頭混混灰頭土臉的冒雨走了。

從來隻有占便宜不肯吃虧的李想沒有宜將剩勇追窮寇,小乞丐阿水不敢看向他,放開他的衣袖,隻低著頭輕輕揉著被踢的隱隱作痛的胸口,那老乞麵色盡是愁苦,不禁歎道:“爺,我們這回創大禍了,他們說得出做得到。咱們還是把份子錢湊齊,明天交過去。別為這點意氣,沒來由地害了爺一條性命!”

接著破廟裏剩下的就是沉默。

李想無奈的苦笑,知道是他們膽怯了,被欺壓到這個地步,連反抗也已經是沒有勇氣。再看廟外,風聲雨聲越來越急,廟內火堆裏的火光也越發黯淡,神案上破敗的神像佛爺在黯淡火光之映射下,曳出妖異獰猙的影子來。

這一夜,注定漫長而鬱悶。

李想坐在火堆邊,抱著膝蓋,呆呆的看著頭頂破敗百漏的屋頂,火光明暗不定的照在他這呆滯的表情有點傻有點白癡。夜越來越深,氣也越來越寒,天被捅破似的大雨沒有個停歇的兆頭,賊老天也不管這人間洪水濤天,生靈荼癱。

直到現在,他還有些不能接受現實。估計誰中了比雙色球概率還要低的穿越頭彩,也一時半會的接受不了這個現實。

回首已是百年身啊……

身在並不遙遠的、也是近一個世紀前的離亂年代,如今不再是回望過去,在故紙堆裏翻著沉重的曆史書,卻如霧裏觀花,那樣模糊不清,那樣撲朔迷離,甚至,那樣不可思議……不過再多的不可思議,也沒有身處百年前曆史洪流的不可思議,如今是他也是曆史……

眼前小小的火星閃動,是火堆爆開的火花。老小乞丐們熬過剛剛的沉默,開始不時低聲的談論著什麽,慢慢消除了剛剛緊張鬱悶的情緒和氣氛。他們低聲議論的聲音還沒有破廟外風聲雨聲大,是一種別樣的安靜。反正被金老大和李想這麽一折騰,這些人不論是緊張還是什麽的,有點不敢入睡,或者難以入睡。

李想即使與他們肩並肩擠在火堆邊,也隻覺得孤獨和寂寞,這種孤獨和寂寞是跨越了百年時空的距離……兩世為人啊!

這些個老乞丐和小乞丐們,掙紮求存麵臨的慘淡人生不過如是,這裏畢竟是他們從小生活熟悉的世界。而他熟悉的一切,卻是在百年之後。他從事的是天朝非常有前途,卻也使人鄙視的職業:城管。生活再平常不過,沒有百年曆史的波瀾壯闊,蕩氣回腸,但是卻平平安安,衣食無缺。

光緒三十二年,即使李想不知道今年西元是多少年,也知道光緒這個短命皇帝快死了,滿清也快倒了,辛亥革命也快到了。

這又是一個什麽樣的年代?一個殺機四伏、危險重重、激動人心、令人屏息、中華大地已經處處埋著革命火種、熱血青年懷抱著救國救民的崇高理想的年代!穿越到這個年代,李想也止不住的好奇,到底,辛亥革命發生了哪些事情呢?這段曆史的真相又有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這個理想年代,作為那些已經超越時代局限的革命者個人,他們堅韌不屈,充滿了樂觀主義精神和曆史感,百死不撓神聖使命感。在個人英雄主義的激勵下和民族主義的感召下,那麽多堅忍不拔的革命士兵、知識分子,拋頭顱,灑熱血,以身殉誌,以命酬國。

辛亥革命,這個宏大、雄壯的曆史過程,正是在某些英雄個人的主觀意誌活動下達成的。真是期待,或許能夠親眼目睹這些英雄的風采。

李想坐在破敗的劉家廟裏,此時他的心情,也如這裏的破廟一般空空蕩蕩,一時回蕩到百年之後安逸的舒適生活,一時又激蕩的熱血澎湃在百年之前的理想年代。

“爺……”身邊突然響起了一個低低的聲音,“你沒事吧?”

李想從無休止的胡思亂想中猛的驚醒過來,就看見小乞丐偏著頭,眼神躲躲閃閃的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裏麵,長長的眼睫毛一閃一閃的,長得還真是娘娘腔啊,李想頓時就下意識的想要閃人,心裏一陣惡汗。還有他們張口爺,閉口爺的稱呼,這也是他不舒服的原因之一。

但是他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李想隻是微微搖頭,道:“我沒事,幾個小混混而已,有什麽了不起?他們還敢來,我打得他們生活不能自理。”

小乞丐噗哧一聲,又趕緊收斂了,咬著嘴唇,今晚李想給不他們出了一口氣,開心是開心,卻也犯愁。最愁的就是老乞丐了,他在漢口討飯這麽多年,他是最清楚長江流域幫會的勢力。

“爺,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這事您就不要插手了,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這麽多年了,也沒什麽不妥。”他害怕把事情鬧大,即使李想真是可以帶離他們脫困的活寶,可總要先應付金老大,不是?

一看到這些膽小如鼠,隻知道息事寧人、逆來順受,沒有一點點反抗精神的天朝良民,李想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摸摸鼻子,充滿不屑的冷哼一聲,低聲笑道:“你們越是逆來順受,越是不敢反抗,那些敲骨吸髓的階級敵人越是肆無忌憚,咄咄逼人。還誰還敢過來收份子,看見了,就一哄而去,打他們個生活不等自理。就像這樣一樣,誰還敢來份子錢。”

乞丐們隻是眼神複雜的看著李想,他們怎麽也鼓不起這樣的勇氣,氣氛又變得沉悶鬱悶。

風雨沒有停下來的打算,李想的胡思亂想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但是李想畢竟是剛剛蘇醒的人,一場架打得也消耗盡了他體內儲存的最後一點能量,實在的累及了,就這樣在胡思亂想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李想做了一個夢,回的百年後的世界,他隻是龐大的天朝城管隊中不起眼的一個小城管。

“同誌,同誌……求求你們可憐可憐,放了我吧!”

將裝滿白菜蘿卜的木板車用繩子拉在身後,大嬸跪在地上,四肢著地慢慢挪動,屈膝行走幾部,想要上前拉住李想筆直的城管製'服的褲子。邊爬邊討饒著李想能夠法外施恩,汗水從她層層溝豁很深的皺紋臉上一滴滴地滾落,拉車的繩節已經深陷入肩,火辣辣地痛著。

李想輕巧的退後兩步,躲開了大嬸指甲縫裏全是泥的雙手,很不行的撇了撇嘴角,很快又恢複高傲的鐵麵無私,要做城管,心首先就要硬。你今天放了他,他明天不會辦證,隻會繼續無證上街,比野草頑強的多。這位大嬸一看就知道是新加入的無證小販,逃跑時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被同樣初出茅廬的李想給堵住了。

鬧市裏人來人往,漠然的目光間或掃過,但更多的則是不言自明的排斥與憎恨……全是衝著李想這個城管的。

“看啊,這城管又在找小攤販子的麻煩。”一人指著李想露出厭惡的表情鄙視道。

另一人挑了挑眉,有些同情的道:“你看大嬸,淪落到這步田地,真不知道是造了什麽孽!要不是生活不下去,誰會去作小攤販子?這個城管死不肯不放,是要斷大嬸最後一點生活的希望嗎?”

圍觀者的竊竊私語漸漸成了震耳欲聾的冷嘲熱諷,人們同情大嬸的遭遇,越是痛恨擺著比包公還要鐵麵無私的李想。憤怒道了一定程度,不知道是誰,先亂扔石塊爛菜葉。開了一個頭,跟著就一窩蜂的人追逐李想亂扔石塊爛菜葉。

更多的人拍手稱好,還要家長拿著李想做絕佳的反麵教材現場教授孩子,道:“看到沒有,小孩子如果不上進,送你作人人喊打的城管。”

李想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嚎叫,喝住幾欲癲狂的人群四分之一的愣神,他回身抱頭鼠串,從人群中發足狂奔出去。即使在發力狂奔,李想的身子不住地顫動著,手足是反常的冰涼。同樣生活在這個社會,李想也同樣是混口飯吃而已。

李想隻選人少的巷子穿行,失魂落魄,卻已淚流滿麵,喃喃地神經質似的不停重複道:“我也想要一個體麵的工作……我也想為人民服務……我也想被所有人尊敬……”

一條條小巷被拋在身後,李想不知不覺在夢裏已出了無人的郊區,在雜草叢生的樹林中胡亂地走著。足下一絆,重重摔倒在地,人竟然因為慣性飛出去老遠,李想似乎心疼的神經也麻木了,或者是夢裏除了心裏的痛之外,根本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顧不得自己摔到什麽地方,胡亂的爬起來,背靠著一顆樹,望著天空,灰蒙蒙的。

天空的顏色如他的心情,李想眼神中並不如何憤怒,隻是漠然地看向遠方的天際,透出深深的疲憊,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再無關係。這個世界已經和他相隔百年時空,隻留下無法穿越的思念……一段不堪回首在百年後的未來,還有永遠回不去的溫暖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