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寶順路英國駐漢口領事館,英駐漢總領事葛福異常少見的還在辦公室工作。平常的葛福這個時段,會坐在東洋租界的日本小酒館裏喝杯清酒,欣賞臉上糊滿厚厚麵粉的藝妓表演。葛福對這些日本小挫子誇上天的藝術,很是不以為然,還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更吸引人。不過,在葛福嚐試過日本藝妓的銷魂滋味之後才恍然大悟,藝妓藝術不是純粹的觀賞便夠了,更需要把玩才能體會,體會日本女人世界第一等的順從。此後的葛福便像染上毒癮般無法自拔,幾乎夜夜都往東洋租界跑。
今夜葛福辦公室的燈光依舊明亮。頭上纏著裹腳布的印度啊三背著槍,筆直的站在領事館大門口放崗,期間,還不時的好奇張望亮著燈光的葛福辦公室。今夜葛福確實反常,不過聽說武昌城發生爆亂,連大清國的總督大人也被趕出城。總領事大人在擔心武昌城的爆亂波及漢口,甚至更廣,會損害大英女王的利益?這些支那人怎麽就不能消停一會,那些成天叫囂著革命的年輕人,如果是旺盛的精力無處發泄,可以研究印度愛經。都要像印度阿三這樣不抵抗,世界就不會有戰爭。
平時繁華熱鬧的寶順路,今夜卻異樣的蕭條。路燈黯淡,行人兩三個。昨夜武昌城暴動的消息還是傳過長江,漢口的洋人和華人都感覺到惶恐,有無助,有迷惘,有興奮。街道兩邊的法國梧桐落光樹葉,倮露出醜陋的歪曲的枝節。印度阿三感受到今夜的清冷,原來是中國的秋天到了。
夜色朦朧裏,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到英國駐漢口領事館門口。守門的印度阿三認識他,他是新華洋行業務經理馮小戥,領事館的常客。印度阿三禮貌的行禮,問道:“馮先生,現在領事館已經下班了,您有事的話可以明天再來。”
馮小戥抬頭看著葛福辦公室透過的光亮,“葛福先生並沒有下班,請你通傳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找總領事。”
印度阿三禮貌的堅持道:“葛福先生在下班後是不會客的,請明天再來吧,馮先生。”
馮小戥才不信印度阿三的鬼扯,在中國官場,當官的擺起架子來,比葛福有水平的多。馮小戥嘴角彎出一個自信的微笑,“我帶來武昌革命軍的最新消息,你去通傳一聲,他一定有時間,聽聽我的消息。”
葛福望著窗外的法國梧桐,樹葉已經凋零,缺月掛在樹梢。漢口總是這樣,四季分明。
安靜的走廊響起皮鞋撬擊地板的聲音,慢慢走近,接著響起敲門聲。葛福說道:“請進!”
馮小戥推開辦公室的門,映入眼簾的典型的倫敦老書房的格局。那需要梯子才能爬上的牆壁書櫃,擺滿了轉頭厚的書,書上擠滿厚厚的灰塵,這些多是擺設而已。
葛福向馮小戥示意坐他辦公桌前麵的椅子,“請座,馮先生。”
“謝謝!”馮小戥坐下之後,他從上衣裏掏出一份信函遞給葛福。
葛福伸手接過,“是什麽?”
馮小戥輕笑回道:“湖北軍政府給你的外交照會。”
葛福拆信的手僵在空中,半響之後才抽出信箋。“我們大英帝國並不承認軍政府,馮先生,你什麽時候成了革命黨的代表。”
馮小戥聽葛福這樣說,一點也不意外。英國這樣的老派帝國,怎麽可能這麽簡單就承認軍政府。東西兩洋的那些帝國主義也是不願看到軍政府的成立的,中國隻有越混亂,越腐朽,帝國主義才能在華掠奪更多利益。革命是帝國主義最不願意看到的,革命就意味著愚昧落後的中國人已經覺醒。這太可怕了,四萬萬中國人覺醒,是一股多麽強大的力量。
馮小戥笑道:“我們革命軍隻是想推翻腐朽的滿清王朝,建立一個民主共和,像英國一樣現代化文明的理想社會。與大英帝國在華利益毫無衝突。”
馮小戥還不忘拍一下老英國府的馬屁,這時候的英國,估計馬克思和恩格斯正在倫敦組織工人搞階級鬥爭,理想社會正在社會學家們不切實際的幻想國度裏。
葛福點點頭,在他的印象裏,倫敦就是他理想的國度。倫敦絕不會發生像中國這樣血腥的暴力事件,械鬥每天都在碼頭發生,租界的尋捕房經常接到無頭屍的凶案,爆亂更是頻繁的發生。倫敦是一座文明的城市,早上海風吹不散的濃霧,是郊外工廠排放的廢氣,這是工業文明的象征。即使是德國的墨尼黑,也達不到這樣的工業文明。倫敦是毫無爭論的世界第一,看來革命黨還是有點見識。
葛福信箋,革命軍政府的照會寫有,對各友邦,益敦睦誼,以期維持世界之和平,增進人類之幸福。
各國權利和在華外人財產,一體保護。
各國如有助清政府以妨害軍政府者,概以敵人視之;如有接濟清政府戰事用品者,一概沒收。
保護在華外人的生命和財產,宣布願與各國建立睦誼關係,這是李想的無奈之舉。即使他現在不幹,也會有人替他幹,幹的更徹底。至少他現在話說的模糊,今後翻臉,也能說得理直氣壯。
現階段革命力量實在非常薄弱,又在漢口與馮國璋開戰在即,如果帝國主義的幹涉造成口實,實在不可想象。漢口設有英、俄、法、德、日五國租界和瑞典、比利時等十一國領事館。而其後漢口江邊停泊英艦8艘、美艦3艘、德艦5艘,俄艦1艘後2艘、日艦1艘,共二十艘軍艦。如果帝國主義找到借口組成五國聯軍,就夠李想喝一壺的了。
李想現在就是要盡量的向列強表現友好,為此,他還通過新華洋行的關係,把革命軍保護教會孤兒院的舉動,花錢在國內外報紙大肆宣傳。不過這報導,大概要明天早上才會出來。務必使國際輿論消除出現又一次義和團事件的擔心,至於效果如何,李想對那些收了錢的名記者很是放心。
葛福方下照會函,聲稱:“現值中國的政府與中國國民軍互起戰爭,領事等自應嚴守中立。”
如今英國也無能力在遠東再開戰場,歐洲戰事緊鑼密鼓,議會根本不會批準他們開戰。因為他們在遠東還有更有一顆明珠,印度阿三比中國人老實的多。印度幾乎全部淪為英國的殖民地,在倫敦議會的大佬門眼中,印度的收益才是大頭,中國這邊隻是個零頭。
北京駐華總領事朱爾典在上午時,便曾給予漢口總領事葛福指示,除“不得已之事外”,“一概不準與革黨首領公文往來”,“按兵不動”,“嚴守中立”。
隻是看馮小戥的架勢,今晚漢口也要發生爆亂了。為了使即將爆發的戰爭不致波及租界,影響大英帝國在華的利益,葛福不得不擺出一副中立的姿態。至於革命軍政府的照會公函,現在收下,等馮小戥人走,丟進廢紙簍就是。
葛福又同時聲稱:“不準攜帶軍械的武裝人員進入租界,不得在租界內儲藏各式軍械及炸藥等物;勿論任何方麵,如將炮火損害租界,當賠償一億一千萬兩。”
“葛福先生,我們革命軍有紀律,有組織的革命團體,我們是一個文明政治團體。我們怎麽會把這些危險的物品帶到租界裏來呢?租界的和平也我們想要看到的。我們是為了中國的和平而戰,中國是世界的一部分,所有我們也是為了世界和平而戰。”麵對這樣的官麵文章,馮小戥隻是付之一笑。誰會當真?新華洋行的地下第二層倉庫,還不知道藏有多少軍火呢?租界裏向來是中國黑市軍火交易的集散地,葛福難道真不知道?那就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
事實上,清軍裏也有外籍教官,洋人的公司也會為大做清軍的軍火生意。在遞送“中立”照會之後,各帝國主義國家仍然頑固地拒絕承認湖北軍政府。具曆史記載,11月8日,朱爾典就說:“至其自謂各領事已認彼軍為交戰團,據本大臣所聞,則實無其事。”
葛福看到馮小戥對自己的外交照會不以為然,這是在清朝官員臉上從未見過的表情,是在以平等的眼光與之對視。葛福一股不爽的邪火突然穿上,你們這些東亞病夫怎麽配與我平視!一群黃皮豬而已,隻是看在這些年你送了不少好處來,才讓你這隻黃皮豬走進房間,現在隻是鬧一次革命,就想與我平視!
葛福瞬間端出老英國府的高傲,臉沉如水,鼻孔朝天的說道:“如果你們膽敢觸犯以上照會任何一條,大英帝國的軍艦就會向武昌城開炮。親愛的馮,我們大英帝國的尊嚴,從來沒有人敢冒犯,何況你們這些東亞病夫。”
這時的馮小戥怒火狂奔,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心裏清楚的知道葛福的意圖。以他平時高傲的性格,早就翻臉了,這時隻要是稍具血性的性的中國人都會翻臉。可是他清楚的記得,李想在耳邊反複的叮囑,“要隱忍,無論受多大的屈辱”。馮小戥把頭深深的低下,肩膀忍不住微微顫抖。“葛福先生,您放心,您說的話我都記住了。”
還是沒種反抗,敢鬧革命的黃皮豬也還是黃皮豬,葛福輕笑一聲,“我也會接受你們的照會,請回吧。”
馮小戥直道退出葛福的辦公室也未曾抬頭,他怕忍不住爆走掐死葛福。
即在馮小戥走出辦公室門口的一刹那,葛福手上的外交照會公函落入他腳下的廢紙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