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三鎮,這裏,機關樓堂、要員私宅雲集,景點古跡遍地,在青翠的珞珈山、碧綠的東湖水和一片片優雅宜人的景區映襯下,透著一個首義之地不同凡響的氣度。
江北漢口,則以其繁華、喧鬧而名噪天下。作為舊中國的大商埠,其名氣僅在大上海之下,因而緊緊地吸引住南來北往過客的目光。
龜山腳下的漢陽,同樣不同凡響。這裏有全國規模宏大的軍火城,雲集了清王朝軍火工業的精華。“漢陽造”就是一百年後提起來,人們也不陌生。漢冶萍公司更是雄視亞洲,連小東洋也嫉妒發狂、垂涎三尺。
事實是,自從馮國璋接手之後,立刻遭受到天下會主持的工人罷工,原材料缺貨,在這段混亂的時間,漢陽兵工廠就沒有生產一條槍,一顆子彈。可是,當馮國璋排除匪黨在漢口恐怖分子之後,準備整治這些刁民的時候,卻已經接到袁世凱撤軍的命令……
當辛亥年的寒風籠罩武漢三鎮的大地,千花萬木凋零時,千家嶺的大捷,使焦躁不安的武漢再像當初那樣,被革命的魅力、革命的誘惑煽起激情。激情燃燒,像冬天裏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把武漢三鎮燃燒!
漢口民眾,欣喜如狂。單單各條街的茶館,這些日子,裏麵叫得最大聲的三個字就是李大帥!百姓如癡如狂,終於有個中流砥柱出來挽狂瀾於既倒了!
當初,北洋南下,大路上、田野裏,一批批攜金帶銀的商賈官吏、絕望無助的難民,像一股股令人沮喪的混亂的潮水,湧進武漢的大門。武漢成了當時全國矚目的首義之地。“首義之地”使武漢三鎮背上了不堪忍受的重負。洋樓私宅、旅館寒舍,隻要是個能棲風避雨的地方,都擠得滿滿當當,街巷市麵上同樣是人滿為患。房租、糧米菜價,隨著人潮的蜂擁而至,也像是雨後冒出的春苗,“呼呼”地往上竄。大武漢從未像今天這樣,擁擠膨脹得像是要裂開來。一場戰事,無意之間竟然使大武漢成長為百萬人口的大都市!
北洋軍眼看在漢口已經待不久了,平時耀武揚威的北洋軍士兵都收斂起來,街上已經有膽大的民眾掛起五星紅旗。洋大人門封鎖了租界,與華界不相往來。
學校、民間團體,也極其自然地開始在漢口公開活動起來,宣傳革命的傳單像狗皮癬一樣貼滿大街小巷。漢陽的工廠又冒出了煙,商店一家家地從新開了門,武昌政府的一些軍事、政治機關也開始運轉。
唐紹儀到漢口後,把一切都盡收眼底,倒是很想一會隻手扭轉湖北戰局的李想。但是理智卻告訴他,還是不要和這個瘋子有什麽牽扯最好。
唐紹儀原希望和黎元洪在英租界內會麵,可是革命軍方麵不同意,革命軍已經有說不的勇氣。於是按照中國傳統習慣,行客拜坐客,於廿二日正午唐紹儀由英國代理總領事和英國艦長陪同,渡江前往武昌織布局和黎元洪會晤。
武昌的初冬,風寒氣冷,街上的人卻是熙熙攘揍,叫賣餃子、餛飩、京點、烤鴨、燒雞、烤餅、牛羊肉湯、臭豆腐的聲音比賽似地此起彼伏,還夾雜著小孩子的摔炮聲和追逐打鬧、捉迷藏的嬉笑聲。武昌已經呈現出一片太平景象,誰也意識不到這中間還有什麽凶險。
但唐紹儀一行人心裏卻直犯嘀咕,雖然後頭有馮國璋調派的一幹兒十個侍衛扮了百姓跟著,誰能想象幾千民眾暴亂起來是個什麽樣子,又如何確保這個議和大使能安全脫身?一路心驚膽戰,更是愈想愈怕。
一陣和煦的微風吹來,唐紹儀高聲讚道:“好風!”
楊度和楊士琦卻打了個寒噤。
進了毫不起眼的武昌織布局,門上人一身西式軍裝,武裝帶把腰殺得精神抖擻,如一把出鞘利劍,與北洋軍士兵同樣的洋派軍裝,卻穿出截然不同的氣質,看到一行人暗暗吃驚。
隻有戈福和盤恩這樣洋人知道,這些革命軍戰士,不是黎元洪的部下,是在漢口看到李瘋子的兵!
士兵要去通稟,被唐紹儀止住了,便由門上士兵領著,經由逼窄的夾道直趨後堂。
一路上幽暗陰濕,苔蘚斑駁。盤恩和戈福一左一右,手悄悄的摸上腰間的博朗寧。唐紹儀也覺這座府邸修得實在古怪,很怕從哪間黑洞洞的房子裏突然躥出人來。隻有楊度似乎並不在意,大搖大擺跟在後頭,每過一個夾道,還要好奇地顧盼張望一下。
來到後堂,那士兵進去張望一下,出來笑道:“黎督不在後堂,定必在花園好春軒,容我前去通報!”
這個革命軍士兵看來對他們還是客氣,但是少了北軍的奴顏卑膝。
“還是一齊去吧!”楊士琦卻不讓通報。這個院落太古怪,不見到黎元洪,不能讓這人離開。李瘋子雖然還在安陸,但也怕這些家夥和李瘋子一樣瘋魔……遂笑道:“我們雖是北方代表,卻與黎督熟識得很,根本用不著那些個客套。”
那士兵一笑,將手向西讓讓,便帶他們往花園裏來,說道:“這是織布局,裏頭太氣悶,黎督必定是在後花園好春軒。”
出了月洞門,頓覺豁然開朗,迎門便是兩株疏枝相間的合歡樹,中間一條細石擺花甬道,一直向前,又是一座玲瓏剔透的太湖石山,涼亭旁竹圍樹繞又是一座瞭高土台,這便是那個“觀星台”了。假山四周散置著一二十盆盆景,北邊一溜四間三楹出簷的歇山式大房,東邊一個小門,南邊圍牆根一排十幾株垂楊柳樹,別的再無長物。園雖不大,卻布置得錯落有致,若在春秋天,到這裏來讀書下棋是很有意思的。
“你回去吧!”楊士琦根本無心看景致,一眼瞭見黎元洪正在和一個人在好春軒前的豆棚下與人對弈。在一旁觀戰的是在新華財團的總經理、李想的財神鐵龔奇和漢口首富、哥老會大佬劉歆生。楊士琦這下放了心,兩位洋大人也放心了,將士兵打發回去。
劉歆生遠遠瞧見五個人踱著步子緩緩走來,又見黎元洪毫不理會地低頭下棋,忙用手指畫著棋盤低語道:“黎督,漢口領事戈福和萬國商會會長盤恩帶著議和大使來了。”
黎元洪其實早已瞧見,手抓著棋子兒故作沉思,聽劉歆生這一說破,頭也不回地說道:“老熟人了嘛,何必客氣?”
從前為了功名權位,有求於他們,自然對他們無比小心,唯恐失禮。如今嘛,拋開一切,反而活得更瀟灑,就是袁世凱來,也照樣坐著!
“黎督真會鋪排。”唐紹儀漸至近前,嗬嗬一笑道,“看不出織布局竟有兩重天地!”
和黎元洪對弈的馮小戥抬頭看看,除兩個洋人之外,北方議和代表一個也不認識,起身問黎元洪,“這三位是……”
“唐紹儀先生,楊士琦先生,楊度先生。”黎元洪漫不經心的笑道,他現在是民黨中人,稱呼他們不在是欽差上官,而是先生。“織布局可不是我的府邸,談不上會鋪排。”
唐紹儀滿麵春風,還像洋人一樣一個個拉手為禮,才說道:“說得是,如不是朝廷官吏貪汙腐敗,至民不聊生,民軍如何會反?兄弟此次南下,實為和平,為共和而來。若推舉袁宮保為總統,則清室退位,不成問題。”
唐紹儀一開口就漏口風。這也是他深思熟慮的打算。李瘋子不是口口聲聲要將革命進行到底,要成立共和!他把話先挑明了,袁世凱答應共和,答應清帝退位,你李瘋子就不要在和議上麵發瘋搗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