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感北洋大營。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段祺瑞行轅這裏隻留下了幾個會伺候人的親衛侍候,他們也都站在正門的西北角上聽招呼,書房裏麵隻有他的得意門生徐樹錚一個人。

其實他原來準備趁傅良佐他們退出去時也要離開這裏的,可是,不知是什麽緣故,卻猶豫了一下沒有走。此刻,見段祺瑞半躺半靠地仰臥在榻上,邊上是一盆紅旺旺的碳火,眼睜睜地注視著天棚,手指夾著一支葉子煙燃剩一節白灰,正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又像是在傾聽外邊呼嘯的風聲,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徐樹錚的存在。

徐樹錚才小心翼翼地透了一口氣,滿屋子的葉子煙味,幾乎全是段祺瑞一個人的做為。李瘋子攪動的風雲已經搞得他們焦頭爛額,這些天就沒有睡過囫圇覺,就用煙來提神。

“段軍統,袁大人急電!”

傅良佐急急地敲了敲書房的房門。傅良佐1894年在長沙考入梁啟超、熊希齡創辦的時務學堂,學校停辦後被北洋武備學堂錄取。後赴日本留學,在陸軍士官學校第三期學習,畢業回國在北洋任職,後來的段係四大天王之一。

段祺瑞猛的驚醒,高聲叫著:“是良佐嗎?你們也都進來吧!”

從昨夜段祺瑞被一場夢裏雨驚起,到現在為止,一天快過去了。接應的軍隊已經派出,負責物資運輸的南氏兄弟還是一點都沒有消息,孝感與孝昌的距離隻有這麽遠,多半已經被李瘋子報銷。

此次南下作戰,北洋軍第一軍從武勝關打到武漢三鎮,可謂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雖然期間遭到過一些頑強的抵抗,但終究未能阻止其南下的腳步。從袁世凱出山,北洋軍發起全麵攻勢至攻進漢口城,前後僅用了十天的時間。

北洋上上下下,誰都不禁為眼前的這種勝利所陶醉。勝利的背後,北洋各係也開始在背後爭奪功勳,段祺瑞把握住袁世凱的心思,成功壓了馮國璋一頭,這種勝利更是讓他陶醉。

俗語有雲:樂極生悲。正當段祺瑞領湖廣總督銜,兼第一軍總統官,北洋大軍其後勤補給線卻屢遭打擊。運輸部隊被襲,後勤補給倉庫被毀,京漢鐵路線徹底癱瘓,類似的報告一個個接踵而至。一切的由頭,隻因為一個叫李想的瘋子!

段祺瑞自然很清楚,作戰部隊若失去了彈藥、給養的補充,那將意味著什麽!

為了保證前線作戰能夠順利進行下去,為了不在袁世凱麵前表現的無所作為,也為了馮國璋不能有機可乘,段祺瑞聽從徐樹錚建議,也是不惜血本,一下子又派出百多輛騾馬板車向前線輸送彈藥、給養,同時又派出一千多名步軍做掩護。

可段祺瑞萬萬沒想到,他的這支運輸部隊在出了孝昌,行至銀井西北之馬甲橋及麻蜂嘴等地時,居然遇到李瘋子的襲擊!戰鬥之激烈,孝感城也隱約聽得到。

派去接應的部隊到了那裏,看到的是連人帶馬車被李瘋子軍隊一股腦兒全部報銷的殘破戰場,南氏兄弟無所蹤跡,至今沒有消息,恐怕已經凶多吉少,而他的這一數目巨大的補給物資,不用猜也知道,幾乎有一大半落到了他的敵人李瘋子手裏。

段祺瑞不是搞不清楚這是哪些部隊在其前線部隊的後方搗鬼,而是明明知道搗鬼的就是李瘋子,卻是眼看著又奈何不了他,段祺瑞更難以接受這樣一個無奈的事實。

不斷在後方打擊北洋軍後勤補給線的李瘋子,是早先已不被北洋諸雄放在眼裏的一個笑話。雖然在北洋軍發起全麵攻勢時,身處最前線的李想革命軍集團確實遭到不小的打擊,特別是失去漢口基地做為後勤,但其所屬各部並未遭到毀滅性的重創,建製健全,戰鬥力和戰鬥意誌更是武昌之上。因此當北洋軍一路隻顧南下後,李想的三個軍團便跟在其屁股後麵,時不時地從側麵或後麵給他來上幾槍。另外,他們在北洋軍後方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打擊北洋軍的後勤補給線。

特別是李想破釜沉舟,為扭轉民軍陣營求和之風,發起的大規模交通破襲戰,經過不斷地偷襲、圍攻,北洋軍的後勤補給線幾乎全部被其切斷。

此時,段祺瑞的麵前擺著前線各師團急需補充的電文,而他卻很難再向前線輸送糧食、彈藥等補給品了。這個被北洋上下當成笑話茶餘飯後談論的小人物,如今使他焦頭爛額。

《人民日報》看似浮誇,其實絕對真實報導事件,如驚雷擊頭,打在了北洋孝感大營文武上下頭上。誰都知道這場事變的後果!

漢口馮國璋係諸將不用說,一堆堆的電報給北洋中樞,請示辦法,就等著段祺瑞的牆倒去推上一把。

聽說袁大人看著《人民日報》都睡不著覺,大公子在夢中被驚醒,楊度嚇得呆了小半個小時。緊接著就是一堆電報又砸給現在暫時在漢口的馮國璋等直係北洋高層。

要求馮國璋暫緩北上,即收集紅船(筆者按:江船之大者當時稱為紅船),將兩岸大小紅船全部調集北岸,擺出長江隨時可渡,武昌唾手可得的架勢。收集水手軍官上船,加煤加水,隨時準備生火起錨。

武昌將近一個月耗用下來,民軍敗退以後都已向上遊四散,武昌民軍寥寥無幾,並沒有多少人馬,也不見他們出現;即以紅船而論,現在南岸一條也沒有了。武昌民軍狀態極差,彈藥缺乏,人員不整。如果要進行戰鬥,北洋軍是必操勝籌。眼看著馮國璋又要立一大功,段祺瑞更是焦急。

馮國璋如果在漢口打起來,段祺瑞一係就全得滾回北京去。聽說袁世凱已經發火,放下狠話說,“段祺瑞如果不能盡快平息湖北李瘋子,那就給老子滾回來!李瘋子不足為懼,但是看著實在惡心。”

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狠狠的打擊李瘋子,將其主力消滅,先固根本!段祺瑞當即和座下將領商量一天。除了曲同豐和吳光新不表態,靳雲鵬、徐樹錚和傅良佐都讚同他的意見,頓時就了一個聯銜電報過去。要求立即整備主力,再戰!隻要主力能保存,隻要袁世凱多給點時間,隻要打起仗來總有辦法!畢竟袁世凱的和議大戲,總要人唱黑臉,有人唱白臉,不是?由著馮國璋把武昌民軍繳幹淨了,袁世凱拿什麽去要挾清廷的孤兒寡母?何況剿滅了武昌黎膽小,對李想也沒有任何的打擊,說不定他還會偷著笑。北洋軍如今在湖北的窘迫也不會有絲毫的改善。所以段祺瑞還是有些憑侍心裏,袁世凱對他還是有些寄托的。

現在李純手中拿著的,就是袁世凱的回電。李純他們剛去拍上聯名電報,才一轉眼又回來,袁世凱的回電也迅速。

隨同李純又殺回來的還有曲同豐,吳光新。

當李純等人再次走進段祺瑞的書房,就聞到全是葉子煙的味道。徐樹錚不大-抽煙,這一轉身回來,卻不知道段祺瑞又抽了多少,才能搞得這樣烏煙瘴氣!就瞧見他眼窩也青了,眉毛都耷拉了下來,躺椅邊上梨花木雕桌上青花瓷煙灰缸堆尖的煙蒂,他躺在那裏慢慢的喝著濃茶,還在撐著。

書房之內,到處都是地圖,電文,資料,筆硯,墨水,放得到處都是。

李純皺皺眉頭,將電報紙遞給了段祺瑞,自己過去推開書房的窗戶。淩勵的寒風吹進來,讓腦子已經成了一鍋粥的段祺瑞精神就是一振,忙不迭的打開了電報紙細看。才看了幾行,就猛站起身子,一拍桌子,筆墨紙硯全部跳了起來,墨水濺得地圖上都是,忽然大笑:“袁大人果然還是信任我的,袁大人也還是明白的,即使李瘋子把湖北鬧翻天,還是不會影響咱們與南京去和議!”

段祺瑞的心裏卻閃過一絲大逆不道的念頭,袁大人老了!還是嗅不出這裏味道!

徐樹錚上前一步問道:“軍統,回電是什麽意思?”

段祺瑞抖著手將電報紙遞給徐樹錚,低聲道:“你自己看。自己看…………袁大人要我們穩住湖北局勢,盡快撲滅李瘋子,不得稍有喪威之舉。北洋主力集於此,虎視武昌,南方民黨應不敢輕動…………袁大人說南京臨時中央還在組建,民黨內正是爭權奪利之際,沒有一個威信足夠之領導人,黃興逢戰必敗,得外號名字下麵四條退的常敗將軍,威信也正是風雨飄搖之際。此次南京雖然丟失,但民軍也陷入當年太平天國之危機…………英明,英明啊。咱們主力於此,占據武勝關、孝感、漢口等重鎮,態勢並沒有李瘋子的《人民日報》誇張得那樣惡劣得無以複加…………”

徐樹錚是個細致的人,不言聲兒的仔細看完了電報,低聲道:“袁大人也有他地顧慮,電報裏麵也點出來了…………南北和議在即,《人民日報》的風波無論真假,是大傷北洋和袁大人體麵地事情,談判桌上也會陷入被動。這一層袁大人慮到了…………還有一條,就是咱們北洋、袁大人這次聲勢複振。袁大人已經不能再像從前,被清廷一紙聖旨就罷官歸隱洹上,隻能往前走……上次事情,攝政王沒把袁大人收拾下來,這次如果又是鳥盡弓藏,隻怕咱們這些跟隨袁大人的也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北洋這次如果不強撐著,袁大人如果做曹操,一旦垮下來,隻怕再求往日地歸隱洹上也不可得!”

一說到北洋團體自己的利益,段祺瑞,傅良佐等就再沒有話說了。默然半晌,輕輕道:“咱們拚了老命,也要斷送了李瘋子。這不止是為袁大人計,也是為咱們自己計。”

徐樹錚也是臉色鐵青,隻覺得兩頭為難。北洋團體勢力是大局,可是他們在湖北的局勢,可以說困難重重,李瘋子步步進逼。交通補給斷絕,要怎麽把李瘋子剿滅?

怎麽辦?怎麽辦?

段祺瑞站了起來,一圈圈走動,隻是喃喃自語:“時間是有了,咱們要想法子,求生路!”

就在馮國璋在漢口多待一天,段祺瑞就多一絲危險,他真是嫉妒馮國璋的好運。馮國璋在湖北風光無限的時候,李瘋子卻不去找他的麻煩,現在專找他的麻煩。

武昌事變後,段祺瑞也就到了湖北。他就已經是北洋軍第二軍總統官,一直卻不是對革命軍作戰的主力軍。先有蔭昌壓在頭上,後有馮國璋壓在頭上。雖然都是在後勤賦閑的工作,但並沒有消磨掉他重返前線的信心。好不容易的翻身,他絕不能被馮國璋壓著!

“我有主意了!”徐樹錚猛然站起,段祺瑞等刷的一聲全盯著這位智囊。

徐樹錚比段祺瑞年輕,但是比起他更為老練,也更為毒辣。他這幾夜把湖北各地北洋軍官進行的現地調查報告整理完,切實掌握第一手材料。徐樹錚吸取了先前的經驗,他把段祺瑞的“囚籠”政策加以改進,一方麵繼續強化“囚籠”政策和軍事進攻,同時又吸收馮國璋當初對李瘋子革命根據地多次反“圍剿”的經驗和馮國璋在北洋占領區內實行的保甲政策。

徐樹錚認為,是該開始在即將展開的第二期肅正作戰中就開始推行他自己的新軍事思想。

徐樹錚緩緩道:“隻有將軍事進攻與大力推行政治、經濟、宣傳報道等各項措施結合起來,才能夠實現剿匪肅正的目的,要把這次的軍事進攻與當初沒能開始的治安強化運動結合起來,才能夠收到軍事打擊的效果。我一開始就反對單純軍事進攻。隻有軍事,而無政治、經濟手段,軍事行動是徒勞的,甚至政治、經濟所起的作用要超過軍事所起的作用。為此,必須開展治安強化剿匪運動中,必須實行了以經濟戰為主體的治安強化剿匪運動。”

接著,徐樹錚又詳細解說“治安強化剿匪運動”的細則,幾乎著著都是衝著李瘋子強大的群眾基礎。

段祺瑞看著這些心腹大將說:“你們認為如何?”

傅良佐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說道:“軍統,這事情是明擺著的,也是早晚都要發生的。《人民日報》一宣傳,朝中人人都知道。咱們被李瘋子的革命軍連續打擊下,這個場子,無論如何必須找回來。又錚似乎剛剛有些自知之明了。”傅良佐不無嫉妒嘲諷一句,才繼續,“你不得不承認,要想認識湖北的泥腿子,認識湖北的革命軍是多麽困難的一件事,要想徹底弄明白所謂的‘革命’事情是多麽的不容易。咱們都以為李瘋子在湖北的革命軍隻能分散成小股的遊擊隊,借助於鄉下山地丘陵出來活動,沒想到革命軍竟然集中了三個‘師團’,在背後桶了咱們一刀狠的,搞得整個湖北整條京漢鐵路起火,一半炮樓冒煙。我是咽不下這口氣。如今,說來說去,其實全都是一個意思,不外乎要把李瘋子剿滅。無論怎麽說,這些事也隻是狠狠打李瘋子,才能震懾南軍。就從現在開始,咱們必須開始了瘋汪的報複,掃蕩……”

曲同豐也附和道:“對對,老傅說得有理。必需掃蕩,報複!”

吳光新也說:“李瘋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就是要北洋一個心眼地隻是盯著他們,顧不上辦別的事情,顧不上與南軍和議。一句話,他橫下腸子來和您死挺硬頂,為的就是求亂。而隻要一亂,就會又鬧出新的事端來,袁大人日思夜想的和議也就全都泡湯了…………”

段祺瑞長長地出了口氣說:“你們說得都對,我也是這麽想的,咱們可謂是不謀而合。又錚這個法子,卻可以解燃眉之急。調集孝感兩萬餘北洋軍,於明天開始,對安陸府、漢陽府進行掃蕩。”

幾個大將聽到這裏全都呆住了,兩萬,幾乎已經是孝感所能抽調的全部兵力。

徐樹錚最了解段祺瑞的心思,他出麵說:“大軍一上去就向安陸府、漢陽府腹地撲去。軍統要來個先裏後外。先中心開花,後外圍結果。先把李瘋子軍總部和林鐵長師部搗爛,使整個湖北革命軍群龍無首,然後再分區清剿。軍統認為以三個師為主體的革命軍,經過再次采取攻勢後,將主力盤踞於從孝昌以西到安陸以南的山嶽地帶,另一部盤踞於沁園一帶,對大悟孝昌及東邊京漢鐵路進行頑強襲擊。”

各位大將心實,還有什麽要再多說的。要報複,搖剿滅,要保住手裏的引把子,也隻有這樣辦。傅良佐連忙說:“是的,是的,又錚到底比我想得周到。”

段祺瑞在書房裏來回踱著說:“那就這樣,你們先回去休息,明天就由參議部以此製定詳細計劃。”

(光景:碼多少孝敬多少,兄弟拚了老命了!乃們的票票就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