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飛渡,月影慘淡,黑森森的鬆柏發出低沉的濤聲,活像一群地獄惡魔在暗中拍手歡笑。段祺瑞在大營院裏閑停信步,想著湖北越來越錯綜複雜的局勢,真是越想越煩。

早上輜重部隊派出之後安然無恙,緊接著孝感大營又立刻派出更多、規模更大的輜重部隊,而孝感大營上下又恢複一片祥和、毫無大戰在即的氣氛。但是這樣反常的安寧,段祺瑞的心中反而更是千般焦急,萬縷不詳。

猛然,大營西北方“轟”的一聲巨響使他一驚,一種不祥之兆湧上心頭。

聽聲音像是在去孝昌的官道方向,憑著他多年的戰場經驗,他立刻辨別出這是炮聲,而且是克虜伯75毫米退管跑!今天運輸物資去孝昌,是為完成昨夜與徐樹錚製定的消滅李瘋子計劃的關鍵,可大意不得。

自昨夜夜談之後,段祺瑞時刻都有種惴惴不安之感,擔心著哪一天一場意外會突然降臨到自己頭上。他的敵人不隻是李瘋子,還有在北洋的內部。馮國璋還賴在漢口虎視眈眈,盼著他出錯,那個看似地位超然的王士珍,難道就會有好心眼?他心裏非常清楚,一旦湖北事情發生意外,自己必然首當其衝。

尤其是今晚,他的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現在京漢線拉開的戰場實在在長,兵力的空虛便暴露在李瘋子的麵前。此次命令孫傳芳孤軍殺向安陸,掏李瘋子的匪巢,其實也是險中求勝,因為他在湖北不能毫無做為,不是被一夥匪軍逼得龜縮防禦,這樣他無法向袁世凱交代,也無法抓牢剛剛到手的湖廣總督的印把子。此次運往孝昌的物資已經孝感大營的儲備掏出七八成,自己的前程,北洋上萬將士的身家性命,今天可都攢在我段祺瑞最後一博中,他感到了自己鴨梨山大。

這一切的一切思慮,在段祺瑞腦海如電光火石般轉過。他猛的轉身快步進了屋裏,抓起了桌上的電話:“值星官,我是段祺瑞!立刻派人出去查一下,外麵的爆炸是怎麽回事!”

放下電話,段祺瑞輕輕籲了口氣,暗自思忖道:想來李瘋子還不會有這麽靈通的消息,這麽大膽的做為,這麽快就動手,而且就在離孝感還不算太遠的地方。

昨夜拍給袁世凱的電報又浮現在眼前。

“敵人此次盡用奇兵,專打我們的後方兵站,破壞鐵路和鐵路橋梁。敵人匪團四處遊擊,偵察情報準確及時,行動迅速,使我們上下失掉聯絡,指揮意圖無法下達,部隊群龍無首,遇有情況無心應戰,一味後退,戰鬥力完全喪失。其罪則,全係陸建章情報不力,以致我們這次如此失誤。所幸目前大股匪團已分崩離析,甚少具有集體威力,即使以小部隊進行討伐,也無任何危險,這正是積極討伐的大好時機…………”

海口已經誇下,他還能怎麽樣?事成騎虎,他也不得不誇這個海口。打腫臉也得充胖子。

想起昨夜和徐樹錚吃酒,他笑著道:“大勢已定。老師隻要等北邊安寧穩定一些,立刻移駐漢口,接管第一軍。武勝關雖然一度失守,卻由很快被北洋軍奪回。看情況,匪軍準備向西南逃脫。以一支有力部隊監視京漢鐵路方麵的匪軍,殲滅其先頭部分,以主力追擊匪軍,平定京漢鐵路的亂局。”

徐樹錚說得未免太輕鬆,當時就不滿的道:“軍需補給跟不上,就無法乘勝追擊擴大戰果。”

徐樹錚忙道:“以一支有力部隊監視京漢鐵路方麵的匪軍,殲滅其先頭部分,以主力追擊匪軍,平定京漢鐵路的亂局。隻是根據上述戰場態勢,製定的既定方針。咱們就是商議怎樣既要消滅李瘋子匪黨,又不能鬧出太大的風風雨雨。”

一句話說得兩人又陷入沉思之中。

根據上述戰場態勢,按照“以一支有力部隊監視京漢鐵路方麵的匪軍,殲滅其先頭部分,以主力追擊匪軍,平定京漢鐵路的亂局。”的既定方針,製定了向革命軍追擊的作戰命令。

半晌,徐樹錚起身踱了兩步道:“防守不如進攻,我有新的作戰計劃。”

又想起個戰區發來的戰報:前線陸續發回戰報:北洋軍各個營頭對武勝關、九裏關、大悟、廣水、孝昌的收縮防禦圈業已完成,正在抵禦革命軍的遊擊騷擾之中;第三鎮的營頭已將占領李店的革命軍擊潰,傍晚時從楊寨東北方轉入縱隊追擊;第六鎮的營頭於早晨占領金井,切斷了革命軍的退路;革命軍的一部正午仍在花西,預計革命軍企圖向西北方逃脫;革命黨軍隊有向安陸撤退的跡象…………

想到此,段祺瑞心裏又踏實了一些,與其說踏實,倒不如說是一種自我解脫,希望李瘋子如戰報上所說在初戰告捷之後開始撤退,希望伏擊輜重部隊的不過是遊離附近的小股革命軍遊擊隊…………

突然,又是“轟、轟”兩聲把段祺瑞從沉思中驚醒,望著窗外低垂的夜幕,從天邊燃燒起一團團的火光,猛烈的戰鬥隨風傳入耳,他的心忽悠一下沉入太平洋海底。

他媽的李瘋子,真的欺負到老子頭上了!

“碰!”的一聲,傳令兵驚慌失措的撞了進來:“軍統,是匪軍的炮擊!另得報,匪軍越過鐵路,輜重和護送部隊全部被圍。”

段祺瑞一時急火攻心,不知所措。他想了想,認為還是先叫

徐樹錚速回大營再說,立刻抓起了桌上的電話:“喂!要接徐樹錚。”

“又錚嗎?我是段祺瑞,李瘋子動手了,對!我剛得到消息,李瘋子炮擊了官道輜重部隊,輜重部隊已經被圍堵在官道上…………”

聽著電話另一頭,氣急敗壞的段祺瑞已經方寸大亂,徐樹錚立刻沉聲道:“老師,沉住氣。您是咱們的主心骨,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自亂陣腳。您把隊伍先集合起來,我立刻就過來。在事情沒弄清楚前,千萬別隨便派兵出大營援救,隻怕是個圈套,反而遭敵埋伏。”

說完扣上了電話。

段祺瑞放下電話,他急忙喊道:“傳令兵,傳我的令,各營立即集合,等候命令。”

他點上支煙,急急地抽了兩口,尼古丁刺激著神經,頭腦略冷靜了一些。

徐樹錚急步下了車。在孝感的廢墟邊,段祺瑞所在的行轅典雅、富麗。一路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這隻是加重徐樹錚內心的不安。

進入燈火通明的屋裏,隻見傅良佐、曲同豐、吳光新等一批北洋軍官員全圍在了一起,齊齊扭頭看向走進來的徐樹錚。雖然看著徐樹錚不爽,卻又必須求助於他的睿智。

“情況怎麽樣?”徐樹錚不待對方開口便搶先問道。

傅良佐對徐樹錚這樣直接的呼喝,不情願的阪著臉,道:“就是剛才,大約十點半左右聽見大營西北方一聲巨響,情況不明。時隔不久,匪軍在西北方去孝昌的官道方向連開數炮,而且輜重部隊已經陷入重圍。”

“花西匪軍方麵有什麽消息?”徐樹錚想了想問道。

曲同豐扁扁嘴,極不負責任的道:“下午後再沒接到任何通告。”

“什麽!?”徐樹錚轉過身去沒再吭聲,他意識到可能他最不願看到的局麵出現了。已經無力去計較他們的失職。

李瘋子可真是挑了個好時候。

段祺瑞從未有過的無力感侵襲全身,現在漫長的京漢線兵力空虛不說,更要命的是那頂“停戰協議”的緊箍咒,槍林彈雨裏衝殺出來的段祺瑞什麽時候打過這樣的仗,經曆過這種局麵?更何況對手還是凶殘無比、有備而來的李瘋子。隻要湖北平穩的局勢失控,無論是勝是敗,他都得夾著尾巴滾蛋。段祺瑞覺得自己像被推上了一艘狂濤中的小舟,隨時都有可能遭到滅頂之災。

“軍統!咱們還是趕緊去漢口租借拜會各國公使,拜會葛福領事,要求聯合調停!洋人總不會看著李瘋子撕毀《停戰協議》,這是對此次調停的列強赤果果的挑釁!”傅良佐激憤不已,咆哮不止。在他的意識中,隻要是洋人的話,誰都得聽,還得認真聽!

徐樹錚連連冷笑:“李瘋子他是瘋子!他對著洋人艦隊開炮,還會怕洋人!你怕洋人,你以為全天下的中國人就都怕洋人!”

傅良佐憋紅了臉,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李瘋子欺人太甚,軍統,咱們打吧!立刻派兵出營援救!”

徐樹錚冷哼一聲,不屑之意不需言語。

吳光新拍著桌子:“南氏兄弟喪師辱威,軍統,必須申飭!”

“還沒有喪師呢——”徐樹錚拖著嗓門譏諷道,一群人遇事就知道推卸責任。

曲同豐與吳光新、傅良佐同氣連枝,惡狠狠瞪了徐樹錚一眼,拍著桌子道:“那裏可是咱們孝感半數多的物資,現在已經在被李瘋子包圍中,軍統,咱們必須拿出辦法來!是援還是不援?”

傅良佐漸惱怒起來,大罵道:“李瘋子太他媽地狡猾,不敢與我北洋大軍堂堂正正地交戰,把大部隊藏匿在山裏,專門打我北洋大軍的屁股,抄我北洋大軍的糧道。李瘋子,他媽的幣!”

惱火歸惱火,無奈歸無奈。

段祺瑞何嚐不是有心追殲撤到山裏的李瘋子軍隊,以解除後顧之憂,可層巒疊障的大別山實在令人心怵,在這種險峻山地作戰,傷亡大、時間長自不待言,能否殲滅李瘋子軍隊還屬未可知。不管他,銳意前進,可數萬大軍的吃喝拉撒、彈藥物資,統統依賴後方運輸線。北洋軍此次在湖北的作戰,全都都在京漢交通沿線進行,不就是為了利用現成的鐵路、公路,以保證補給順暢嗎?古往今來的戰爭,打的就是交通戰、補給戰,再強大有力的軍隊一旦失去了補給,就會變成一塊稀軟的豆腐。

北洋軍南下湖北,隻好一路前進,一路在後方各個要點留下必要的守備部隊。多處守備,分散兵力,實乃兵家大忌。可不這麽幹,又有何辦法。氣勢洶洶的北洋大軍,因為逐漸分兵,前鋒的攻擊勢頭漸漸減鈍,占領漢口後,其實已經無力再進。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有了一個李瘋子插、入曆史,不然北洋軍哪裏有這樣的煩惱。

徐樹錚敲著桌子,道:“武勝關――孝昌——孝感的兵站線約達幾百公裏,為了確保這一兵站線,特別是防止大別山方麵李瘋子之敵的攻擊,需要從孝感、漢口第一線攻擊部隊抽出相當數量的兵力。北洋軍約半個營頭的兵力擔任兵站沿線的警戒,因而進攻的兵力就不足了。京漢交通線就是咱們北洋軍的薄弱點,李瘋子的軍隊自然不會放過,反擊的矛頭首先指向咱們的後方。李瘋子戰場直覺之敏銳,戰鬥部署之巧妙,令人佩服!”

“佩服他個幾吧毛!”傅良佐大罵道,“現在袁大人那邊兒那邊逼得太緊,軍統,咱們也得回話………必須拉出一個還是掌握全局的架勢出來,不然交代不了哇!”

曲同豐搖頭不解的嘮叨:“李瘋子究竟居心何為?就他們那些泥腿子,呆書上,還真能指望把咱們打趴下?他們到底要做什麽?”

段祺瑞的行轅內,軍官幕僚們一片亂哄哄的聲音。從昨夜京漢鐵路一連串的噩耗傳來,各處文電都像雪片一般的朝著孝感北洋大營,曩為磅礴之氣,咄咄逼人的湖北總督段軍統湧來。

先前戰事順風順水的一切都好說,一旦背後出現一個李瘋子的京漢鐵路線瘋狂,搗亂,才發現北洋的部署處處千瘡百孔。鄂北三關已經完全龜縮到了三關,隻是守住孤零零的武勝關,九裏關,平南關三處基地,幾乎完全放棄了三關南邊京漢鐵路線防禦。京漢鐵路的交通已經完全斷絕!孝感和漢口幾乎都沒做好打大仗的準備,不說這幾萬大軍在湖北幾個月苦戰幾乎給拖疲了。彈藥軍裝物資餉銀儲備,不足一月支用,水路最方便的補給,經過北洋水師反水,薩鎮冰掛印,南京城陷,已經宣告徹底斷絕。

段祺瑞握著拳頭,坐在椅子上麵,沒有公案的支撐,都覺得頭暈得要倒下來。

更要緊的是,現在壓力全在段祺瑞頭上,而背後,又牽扯著北洋體係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權力紛爭,還有袁世凱苦心計劃的竊國大計。一旦不慎。就是他段祺瑞一生功業,辛苦在北洋團體打拚出來的這一點勢力就隻有分崩離析的下場!

底下聲音還是亂哄哄的,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段祺瑞額頭青筋直跳,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吼一聲:“夠了!”

聲音之大。讓滿室的人都嚇了一跳。到了段祺瑞這個地位,多少都是要講相體,談笑要雍容,舉止要大度。他這樣一聲大吼,頓時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段祺瑞極度疲倦的按著額頭,目光轉向徐樹錚。卻失望地看見這位倚為智囊的學生,也是一籌莫展的神色。

徐樹錚對老師輕搖頭:“軍統,不可以啊…………”

段祺瑞低聲道:“可是現在的風潮…………良佐,你帶兵去支援,一路小心,不要再踏入李瘋子的陷阱,一切安全第一!”

“喳!”傅良佐應諾,不情不願的離桌兒。現在外頭有多危險,他心裏打鼓。如今整個湖北民眾好像全都成了李瘋子的耳目,成了李瘋子的幫凶。平時如果小股的北洋軍出大營搜集均需物資,基本就是有去無回…………

段祺瑞看著不情願的傅良佐出去,又苦笑一聲,道:“湖北的風潮,要不了咱們的命,可是袁大人哪裏交代的不好,咱們可就真是末日!”

他跟著眉毛一挺,隻是看著徐樹錚。

所有人也都啞口無言地看著徐樹錚,屋子裏麵靜悄悄的。

要找一個漂亮的借口敷衍袁世凱,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他們依舊可以捧著北洋的飯碗,吃香的喝辣的。

看著所有人目光都集中過來。徐樹錚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身為統帥,為洗刷自己的失誤,不惜落井下石?就像吳光新拍著桌子說的,“南氏兄弟喪師辱威,軍統,必須申飭!”如此,死於戰場的北洋官兵,倘若在天有靈,一定不會饒恕這樣玷汙他們名聲的自己。

徐樹錚臉色慘白的說道:“南氏兄弟營頭,雖同為北洋六鎮士兵組成,然而,北洋軍已成為中國第一的強大軍團,而南氏兄弟的營頭卻成了中國第一的軟弱軍團。”

段祺瑞咬牙切齒的點頭,將兵有道的他,為了推卸責任,竟然不顧是他本人置南氏兄弟於死地的事實,反而責怪南氏兄弟戰鬥力不強。

徐樹錚繼續道:“第三鎮主力進入李店北麵地區後,開始總攻擊,依次占領了山地陣地,於夜終於重新占領了被匪軍奪取的李店。以後我軍主力雖繼續攻擊,但憑險修築的敵陣地是很難攻的。一直延續到今日早上才攻占了陣地的主要部分,越過鐵路,擊敗殘敵後繼續南下。第六鎮主力首先擊敗孝昌背後的敵人,然後進入安陸地區。今早準備開始,攻擊大別山的敵陣地。直到晚上才占領一部分要點,戰線呈現膠著狀態。我準備再次總攻擊,必將頑強的敵陣地逐次被攻破…………”

這是拍給北京的袁世凱的報告,其中充滿了曖昧含糊,以至於使人產生一種錯覺,即北洋軍雖然圍剿李瘋子困難,但畢竟一直掌握全局的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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