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的炮擊剛剛還是凶猛異常,轉眼之間便是嘎然而止。冷風呼嘯秋的寒意,硝煙彌漫戰火的無情。任憑著黃百強怎麽聲嘶力竭的呼喊,整個陣地上依然是一片死寂。曠野空蕩蕩的夜空連一聲回音也沒有,更沒有人回答他。

空間沉默著,黃百強四處尋找著戰友,借著戰火留下的微弱火光,他看到碎土覆蓋的戰壕之下才隱隱的有東西在蠕動,一雙滿是血汙的大手破土而出。黃百強連滾帶爬搶忙上去,推開壓在一根焦黑還在冒煙的斷木,幫著將戰友從浮土之中扒了出來。

原來被活埋是營長周吾,他不斷牛喘著粗氣,吐掉滿嘴的泥沙,待看清是眼前的士兵黃百強,先笑了起來,大聲道:“你小子命真硬,還沒死。”

黃百強就看到周吾演啞的劇,嘴皮子在動,耳朵嗡嗡嗡的,什麽也聽不清。扯起嗓門問道:“什麽?”

周吾也不比黃百強好去那裏,搖搖頭,腦袋被震得昏昏沉沉,耳朵也是暫時失聰狀態,兩人根本無法用語言交流。

周吾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滿目的殘局,那裏還笑得出來。本是溝塹縱橫的防禦陣地,經過剛剛這輪炮火的凶狠轟炸之後,此時的大地已經仿佛是月表一樣,大大小小的彈坑布滿了戰壕的兩側,慘烈的程度,不是長滿青春豆的臉可以比擬。北洋軍的炮火的強度、凶猛度、密集度,已入這個時代的頂級部隊的行列。

槍械被炸成肢離破碎的零件、碎成沒有修複的可能廢鐵。血肉模糊的屍體東一塊、西一堆的四下紛散著,最高明的拚圖者也拚不出一個完整的屍體。

一陣夜風拂來,帶著有機物燃燒的惡臭,和著腥甜的血腥味,還有彌漫的硝煙味,混合成奇怪惡心的味道。幾片燒焦的衣料碎片被風卷上夜空,這原本是一個班的陣地,然而此時眼前,鮮血淋漓的戰場,卻隻有兩個苟活者。

戰場淪為非人的地獄,淡紅的血色和微末的悲哀纏繞著他們,這個似乎沒有盡頭的世界,似人非人的世界,是誰的設計使他們暫得偷生。在此眼看戰友肢離破碎的屍體,在此眼看北洋軍把他們的希望和理想覆滅?這樣的活著是幸福者還是哀痛者?

在淡淡的血色中,濃黑的硝煙在夜空翻滾舒卷,遮住了星辰日月,仿佛死去的革命軍將士的靈魂在憤怒,在咆哮。苟活者沒有悲哀的權力,即使再微弱的渺茫的希望,亦當追尋革命的精神奮勇前行,誓死保衛革命理想。

“全體準備,還活者的上刺刀。”周吾營長在曠野上散開,隨著炮火停歇,亦意味著北洋軍步兵衝鋒將隨之而來。

黃百強找來一把步槍,艱難的跑過來,這個班的陣地已經沒有活人。也許這將是他經曆的最後一個殘酷無比的血夜了,黃百強搖了搖頭,爆炸的震蕩波衝得他腦袋裏昏沉沉的,耳中的嗡鳴已經開始慢慢消退。死也沒有什麽好怕的,給旗人作奴才,還不如不作奴才而死。

李店、楊寨是延鐵路的河水衝積而成的小平原地帶,完全是一片曠野的開闊地,革命軍要想在這樣的地形上守住陣地,那隻能去依靠著血肉之軀去抵擋敵人的炮火的重火力攻擊。也正是因為如此,誓死不退的革命軍與北洋軍的碰撞,使這裏成了血肉磨坊。

從周吾身後的廢墟當中,不斷的有革命戰士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來,前來支援這片陣地。

“聽我的命令再開火。”周吾喊道,不知道他又從那裏飯出一架馬克沁輕機槍,槍口對準了漆黑的前方,目光如狼一樣閃著凶狠的幽光。

黃百強趁著北洋軍步兵還沒有上來的間隙,默默的數了下連同自己和來支援的營部人員,又有百十多號人了,連炊事班的老王也來了。

大悟沒有李店這邊激烈的戰鬥場麵,林鐵長已經接到李想的命令,實行戰略撤退。

大隊軍馬護送著老百姓往陽平附近鄉鎮撤退,在北洋軍無差別的炮擊下,大悟的老百姓已經被嚇傻了,完全隻要聽由著革命軍戰士的指揮才能作出行動。

夜色下,一團團的人影往南移動。革命軍極力維持,場麵還是嘈雜混亂。更多的兵馬在北麵張開防禦,是林鐵長派去北麵用於阻敵襲擾。

林鐵長騎馬跑上一處丘陵,回頭一望,大悟縣城燃著熊熊火焰。林鐵長一點凶狠和不憤全寫在臉上,沒有與北洋軍硬碰一仗,心中總是萬般不服。與林鐵長一同南下的士兵,也不時回頭北望。李店、楊寨的戰鬥大熱鬧掀天,他們是羨慕不已。

司令部已經發下命令,退出大悟,死守李店。再依托李店以北的山川丘陵有利地形設置防禦,保住廣水。革命軍丁在廣水,即可以隨時威脅武勝關和大悟,威脅北洋軍南下的鐵路,陸路。大悟形勝不如廣水,李想是早打算放棄的決定。在沒有更多的力量鋪社更大的網的同時,可以把網縮小一點。而且,在北洋軍拿下大悟之前,革命軍隻要攻擊武勝關一個點,而現在卻有攻擊武勝關和大悟兩個點,除此之外還可以攻擊兩點之間的線。

“為袁大人效死!”北洋軍的一個軍官抽出腰間指揮刀,向著身後北洋軍士兵狂吼,激動的臉上是對袁世凱這位衣食父母的狂熱的信仰。

“為袁大人效死!”數百名的北洋軍士兵齊聲應和,聲音震懾著夜空。斜挺著卡上刺刀的步槍,緩緩向著那片煙火嫋繞的戰地撲上去。

這已經是北洋軍發起第五次衝鋒,革命軍的抵抗意誌異常頑強。北洋軍同樣以拚命的衝鋒戰術亦沒有達到出敵不意的效果,進攻常用采取包圍方式,在對付這股頑強的革命軍身上變得毫無用處。戰前馮國璋都已經利用袁世凱早先布下的密探對武勝關周圍慎密的偵查過,此次更是利用北洋軍德國式訓練出的超強戰鬥力,展開非常強的滲透戰術。卻在小小的李店、楊寨連連受阻。

大悟縣城已經拿下,李店這個卻沒有能夠拿下,馮國璋忍不住在電話大聲咆哮,把各級指揮通罵了一遍。所以當此時進攻再次發起之時,北洋軍步兵營的各級指揮官便紛紛揮舞著指揮刀,喊著最響亮的口號,親自帶隊前壓,指揮部隊向著革命軍的陣地發起了果斷之衝鋒。

在確定了進攻發起線之後,炮火掩護之前,營管帶親自帶來一營人馬,已經在左翼率先展開,緊跟著,另一營管帶率領的另一營在右翼展開。兩翼包抄,還有一營準備中間突進。

北洋軍準備了戰鬥力完整,裝備完整,訓練有素的四個步兵營和一個炮營,一個騎營。騎營的兵力排在進攻發起線之後,成散兵隊形,一字橫向展開,等待著攻擊的開始。

北洋軍無論是在步炮協同的詳細安排,還是確定跨越進攻發起線的時間,以及確定這個處於前衛部隊控製線的延長線的攻擊發起線,他們都組織得算是極其標準,絕對已經得到德國佬的真傳。

這一輪炮擊因為黑夜的緣故,在精確程度顯出稍稍不足。當炮火的轟鳴終於停歇下來的時候,負責中央突破營的管帶率先的抽出軍刀,高喝著為袁大人效死,帶領著自己的中央突進部隊,向著李店發起了攻擊。

夜幕下,遠處的北洋兵的身影已經隱約可見,這些黑色的陰影如鬼魅般的稀稀拉拉的冒出。北洋軍進攻的隊形拉得非常開,甚至有些稀鬆,這是為了防止密集隊形遭到革命軍有限的炮火壓製的原因。

“準備了,等清狗靠近了再打。”周吾營長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所鎮守的陣地正是北洋軍尋求中央突破的地方。

趴在已經非常淺的戰壕壁上的黃百強默默的將手邊的手榴彈的拉索繩拉了出來,就等著北洋兵上來了,躺在身邊的步槍刺刀已經上好,刀鋒閃過噬血的寒光。

周吾營長的機槍往敵人密集的地方調整,他的副手忙著將彈鏈掛上,整理妥當。

這架馬克沁輕機槍待會發起飆,一定會成為北洋兵的噩夢。不用想也知道,在彈雨的潑灑之下,黃橙橙的花生米將是無所不在的死亡纏繞。

“兩百五十米,敵人就快上來了。”已經有經驗老道的老兵把距離目測出來,向身後不斷的報上經驗目測的結果。

先前防線前設置的鐵絲網和戰壕一起,早就已經被綿密的炮火給炸得稀爛。戰壕已經淺得剛剛可以趴下一個人,而那些斜插在土中的阻絕木樁、鹿砦也已經被燒得枯黑,冒著清煙,或者幹脆在燃燒。遍布於陣地上的除了大大小小的彈坑便是那早就已經被炸成一截半截的戰壕,原先許多設置的固定火力點更是早已經被大口徑的炮彈給直接的炸成了彈坑。周吾能夠找到一架完整的馬克沁輕機槍,還得謝一聲佛祖的保佑。

“殺!”狂亂的叫喊聲中,成群的北洋兵兵在揮舞著指揮刀的各級軍官的彈壓下,在不足百米的距離上,向著中國軍的陣地發起了最後一段距離上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