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手裏的銅錢和洋銀還帶著她香豔的溫度,沉甸甸的全是溫暖。鼻子有些泛酸,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被感動過?在百年後的那個年代,天下太平,沒有硝煙的辦公室裏勾心鬥角戰爭激烈,繁華似錦,人世的熙熙攘攘卻都是冷漠不可親近。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一無所有的世界,卻被幾個同樣一無所有又無親無顧的乞丐救回照顧,一時狗血的英雄救美,卻得美女重金相酬。孤身將要獨闖的這個陌生世界,亂世艱難,世態和人情,無論炎涼和冷暖,本跟他這個突兀降臨此世的穿越客扯不上任何關係,誰叫他是肉身穿越不是靈魂穿越!直到捏著手裏溫暖的銅錢和洋銀,才感覺到與這個世界的牽係,又想起劉家破廟裏幾個老小乞丐們對他的照顧和恭敬,這也是牽係,他與這個世界再不是沒有任何關係,不再是故紙堆裏看到的曆史,還有愛,還有溫暖。

李想注視著千帆如雲的繁忙碼頭,百舸爭流的長江水道,手裏抓緊了銅錢和洋銀,心裏默念道:“凡是對我有過的點滴恩情銘刻在心,眼前滾滾長江為誓,不死必當厚報!”

“他怎麽也在這裏?”宋教仁看著棧台上癡癡呆呆的背影,一眼認出來李想一身落魄的洋裝,略帶吃驚的問道。

三個人都是湖南人,到碼頭就聞到長沙臭豆腐的味道,三人圍著臭豆腐攤子前,一人咬著一塊臭豆腐。

宋教仁一行人與李想分開之後,純粹因為職業習慣,出於保險的原則,圍著漢口繞了半圈,甩掉一切可能存在的跟蹤者,才到四官殿碼頭就看到李想,第一個念頭就是被他跟蹤了。

薑守旦伸長脖子吞下一塊,連連搖頭,“不可能被他跟蹤,純屬巧合。有杜先生在,沒有誰跟蹤能不被發現的道理。”

這點,杜心武杜大俠倒是很自信的點頭承認,他吃著顧不上說話。

對於杜心武的實力,宋教仁是深信不疑,不管是在日本還是在國內,有杜心武在就有安全的保證。

“看他已經到這裏好一會兒,是我多疑了。”宋教仁自顧自嘲的搖搖頭,掏出一塊手帕擦擦嘴角,這個職業病以後怎麽改的掉?

“穿著洋裝也改變不了乞丐的命,跟湯家小姐說了兩句話,就癡心妄想的想去攀湯議長家的高枝兒。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毛的沒有,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湯家小姐是人善,見乞丐都會施舍……”湊巧金兆龍閑逛到這裏,看到昨夜修理他的李想自然關注,剛剛一幕全看在眼淚,心裏泛酸,又打不過李想,隻是在這裏幹看著。看到宋教仁等關注李想,他忍不住在這裏唧唧歪歪。他嘴裏也正咬著一塊臭豆腐。

宋教仁等全回過頭來,就看到這說話的漢子外麵披著老皮襖,入春的天氣還帶著寒氣,裏頭就是緊身的小褂子,辮子都盤在頭頂沒戴帽子。

薑守旦一眼看出來,他就是哥老會的風仔馬仔之流。吃完了包臭豆腐的油紙被他揉成一團遠遠的丟掉,隨手撩起袍子擦手。也不把金兆龍當回事,就是隨便的問了一句,“他怎麽跟湯家小姐扯上關係?湯議長是如今武昌炙手可熱的立憲領袖湯化龍?”

看到他們搭話,金兆龍倒是很熱心的道:“湯議長不是他,還能有誰?”跟著又把剛剛在臭豆腐攤子邊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噢,原來如此。”宋教仁收起手帕,還順手整理了一下江岸強風吹不動的強硬直線的西裝衣領。前因後果的聯係起來,知道湯家小姐就是歆生街被被趙又誠摸屁股的教會女校的那個學生。他甚是突兀地問金兆龍:“尊駕貴姓,台甫?”

“有什麽事呀?”金兆龍突然警惕起來。

宋教仁笑道:“沒什麽事,看你尊貴得很,隨便問問。”

“沒事,便逛去!”金兆龍不耐煩地說道,大手一揮,他顯然覺得一身洋裝的宋教仁太莫名其妙了,難道喝過洋墨水的人都這樣?當然,他忘了自己剛才主動搭訕也是莫名其妙的很。

薑守旦臉色都變了,這些小角色看到他從來都是納頭便拜。一個小小馬仔,這樣不給宋教仁麵子,使他也覺得沒有麵子。

杜心武忙上前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請教尊姓大名,無非想結交朋友……”

“金兆龍!”金兆龍說著挺了挺腦袋,蒜頭鼻子朝天露出一鼻孔的鼻毛,那神氣派頭像是係上紅頭繩的喜兒。漢口碼頭也是有他的名號,誰人不識?

“那個人你認識嗎?”宋教仁見他注目李想,又別轉了臉,剛剛還出言諷刺,知道他一定認識,故意問道。

隻見李想此時登上一艘輪渡,看樣子也是要去武昌。

“認識,怎麽會不認識呢?”金兆龍滿臉譏諷挖苦神色,“劉家破廟幾個乞丐從揚子江撈上來的,就剩半條爛命,無醫無藥,挺了幾天屍,到活轉過來。活過來就生龍活虎,真是命硬。看他穿著洋裝,可惜也隻是個乞丐。洋人租界裏穿洋裝的乞丐多了去了。那些乞丐還把他當活寶,我看他是破家無路可走跳的鄂江,死不了就作一輩子乞丐吧!這樣的人我看多了。”

劉家廟裏金兆龍被李想修理,此時還不盡情嘲弄,“前世不修,今生報應。隻要他還在劉家廟乞討,有我修理他的時候。”說罷開心地大笑起來,一副小人得誌的乖樣。

宋教仁聽了幹笑道:“未必!我看不像池中物。不信,你等著看。”說完,便對薑守旦道:“船來了,咱們也要去武昌,隻怕有人在黃鶴樓等得心焦了。”

中午時分,一艘輪渡迎著凜冽的江風。

陽光懶洋洋的。江闊天低,水天是一色的青蘭。一團潔白的浮雲,緩緩的在風中飄逸。李想很騷包的站住船頭,乘風破浪……也不知道風雲際會在何時?……和宋教仁一會不算際遇,一點好長也沒有撈到。

長江天際流,一船破浪前行,在蔚藍的廣闊,暗流湧動的江麵,劃出一條長長的浪線。此情此景,可以入畫。

李想站在船頭,衝起的浪花飛揚激烈,狂風夾著浪頭水汽撲麵而來,長江滾滾低吼之聲勢驚心動魄,卻不見他有瑟縮畏懼之態。心思正如腳下長江之水波濤洶湧、暗潮回蕩。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般的碰上宋教仁,使他心底暗生出一絲雄圖霸業的狼子野心,或者說是努力奮鬥的革命理想。李想是個抓著機會即會向上爬的人精,憑著有限的曆史知識,就像一個知道股市內幕的股民,他隻要有一點本錢就夠玩轉證劵市場。至於到底是為一己之私的野心,還是抱著為萬民請命之仁心,他那裏分得清楚。要他硬著脖子說,為萬民請命,為萬世開太平,沒有一點利己心思,他臉皮再厚也說不出來。但是在這民族氣運的最低穀,國家存亡斷續的生死關頭,他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掙紮著向上爬的時候,也同時會去照顧自己卵翼之下能夠守護到的一切,給國家民族多保存一絲元氣。此時的李想也就是這麽一點誌向,畢竟如今連溫飽問題也沒有解決。

遙看水天之間,左右聳立兩坐山峰。一名曰:龜山。一名曰:蛇山。太祖詞雲:龜蛇鎖大江。端的是氣勢恢宏。蛇山翠綠疊障,卻又飛簷走出,隻是這萬綠叢中露出的一角也可以看出千年黃鶴樓的風韻。李想就是在碼頭上看到黃鶴樓的一角,忍不住就要去遊覽一下。

天空不知不覺陰了下來,春色煙雨不期而來。李想大搖大擺的踏上登黃鶴樓的山路,百年前的黃鶴樓就在谘議局霸占的紅樓後山。

他早渾忘記一切煩惱,抱著尋幽探勝的閑逸心情,依循林路小路,漫遊其中。

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於危崖邊緣處,麵對著山外廣闊無盡的空間,長江滾滾,煙雨霏霏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天地並行蒼芒的世界。劇烈的變化,令李想震撼不已,呆立亭內,好一會後,始收拾心情,繼續登山。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是近百級石階,直指黃鶴樓。

黃鶴樓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被破毀損裂的情況,青苔斑斑,野草蔓生,世道不靖,黃鶴樓也顯出一絲頹廢,在煙雨陰沉的幽暗中又多了份陰森的感覺。

李想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

雄奇多姿的黃鶴樓即在眼前。五層高樓似劍柱立。攢尖頂,如劍指長天。層層飛簷,翹角淩空舒展,恰似黃鶴騰飛。根圓柱拔地而起,雄渾穩健;屋麵琉璃瓦覆蓋,四望如一。

自古便有“遊必於是”、“宴必於是”的黃鶴樓,曆代文人墨客到此遊覽,留下無數膾炙人口的詩篇。

走進黃鶴樓底層大廳,高大寬敞的大廳,其正中藻井高達10多米,正麵壁上為一幅巨大的“白雲黃鶴”陶瓷壁畫,兩旁立柱上懸掛著長達7米的楹聯:爽氣西來,雲霧掃開天地撼;大江東去,波濤洗淨古今愁。古樸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不禁又驚又喜,全麵超越百年後那匠氣十足的黃鶴樓的韻味。摸摸口袋幾塊洋銀,興衝衝向店主人說道:“今日這場煙雨如夢,怕是今春難得的一次美景。我想包下第五層閣樓,那裏俯瞰長江,景致好,可以一壺濁酒品古今。我願多出錢!”

“爺來遲一步,頂層閣樓已上了客。”夥計在一旁滿麵賠笑道,“不過爺也別懊惱,頂層閣樓那麽大,各人玩各人的,兩不相幹,上頭總共才七八位,又都是文人,正好吟詩說話兒,小的不再接客人就罷了。”

李想無奈,隻好如此。他剛要拾階上樓,卻被大廳守候的一個長隨打扮的人攔住了:“你先生是誰?這裏是劉歆生老爺包房,請了當地名流大家……”

言猶未畢,李想雙手一伸,把著家奴推開,橫著衝上樓,“黃鶴樓不是你劉歆生老爺的家,黃鶴樓迎天下人,天下來得。有錢人了不起!爺今天非上樓,慢慢把酒品嚐煙雨江南不可。”

立刻從大廳角落撲出好幾個精壯大漢,有人吼著,“攔住這小子!劉歆生老爺包了房,就是皇帝老子也別想上!”

李想最是厭惡這些仗勢欺人的人,更厭惡這些仗勢欺人的狗腿子。今天非把事情鬧大了,李想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甩開膀子準備大打出手。

“住手!”薑守旦爆喝一聲,震得所有人耳古嗡鳴。

“大龍頭!”狗腿子們肅立一旁。

李想不禁愕然,不禁一笑。“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李先生,又見麵了。”杜心武一拱手,春風滿麵地笑道。

李想笑道:“遊性所至,聽說樓上正在會文,不覺技癢,也想上去湊個熱鬧。看來諸位也是參加樓上會文的?”

那幾個狗腿子見他西裝淩亂,這幅寒酸模樣,便以為是來打抽豐的。當然,最大的懷疑還是以為李想是朝廷的密探,聽到什麽風聲,摸到這裏。

宋教仁他們卻沒有這樣想,倒是經過金兆龍的引子,洗脫了他身上的一點可疑。

宋教仁將手一讓,笑道:“既來了便是有緣。樓上請。”

樓上打著會文的幌子行密謀反清的革命大業,當然,有外人來了可以馬上又變成會文。

但是無論什麽理由,此刻隻有請李想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