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天色已是漸黑下來,有些朦朧的陰暗,忍冬本是疾步回閣,奈何聽得那一句吟誦便不自覺地尋了那聲音來,誰知撞上了麵前這位……
是他!
忍冬驀地一驚,怔怔地坐在地上竟無力起來。
這下可糟了,千萬別讓他給認了去!
“大膽奴才,何故闖入此閣?!”語氣中有一種無形的威嚴,卻全無自恃位高的厭惡感。
“奴……奴才是新來的,剛不小心迷了路,不知這是禁地……”忍冬粗著嗓子輕聲求饒道。
“哦?”莫逆背過身去負手在後,“既然是新來的,那來了也就來了,若上頭沒什麽事兒就留下來陪我練練劍吧。”那語氣說到甚是落寞,忍冬聽了不由地心裏一緊:這堂堂的莫大將軍今日竟全無盛氣?
她偷偷地張望四周,見著清水閣所處幽靜,四圍又全是花束草叢,心裏對這位大將軍也滿是疑問:那天回去之後詢問管家有關莫逆將軍的事,他竟說這傳說中的莫逆將軍是一個全然不懂風花雪月之事的大男人,除了那本兵法離不了手,就沒碰過別的書集,更別說賞月唱曲兒了!怎地她看到的將軍就不一樣了呢?若他不是將軍,那為何又可以在這深宮之中來去自如?
抵抗不了這好奇,忍冬當下心一鐵就答應下來,也不管那立秋在“蝶戀花”裏幹等著急。
其實此莫逆非彼莫逆,隻不過是當今太子莫蘇黎那天隨口偷用的名號罷了。莫蘇黎甚少出得宮去,那日好不容易去了趟莫逆府中,擺脫了他的軍事糾纏,便偷偷鑽進那竹林散心。誰曾料到那忍冬因女人煩躁之事而躲到那對岸的涼亭,又有誰曾料到那日湖光月夜太美惹得她性情大好,又有誰曾料到她的歌聲太過清悠透澈,偏巧讓他聽了去?!那日莫蘇黎心裏便愛慕神迷,但也隻是隻想再聽她歌唱一曲,並無他意。
清水閣是莫蘇黎命人專門建的一個小閣,景致清新宛若鄉村人家的小別院。他自小被國家政事,宮中爭鬥催促著長大,但凡有空便會到這清水閣來透透氣,練練劍。他在宮中下了禁令:任何人沒有他的準許不準進這閣子半步,當然莫逆除外。宮中那些上了年紀的姑姑公公們也定會告知那些新來的年幼的宮女太監們。
這小太監又怎麽會不知道了?
莫蘇黎漫步閣中小徑,想到這兒便偷偷用餘光掃視一下忍冬。忍冬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連頭都不敢抬。
長得倒是規矩,就是身形太小,怎地宮中就沒有他這尺碼的太監服了?
莫蘇黎雖是下了禁令,卻是十分希望能有一膽大之徒能闖入這塊禁地。尤其是今天,更是渴望有人陪他成雙對飲。
這清水閣有了太多他的無奈,他的憤怒,他的煩躁,他的不安,他的溫柔,他的哀愁……閣中充滿了莫蘇黎的味道,忍冬每走一步竟都能感覺到他的孤獨!
亭台樓榭,小橋流水。宛如給這烏煙瘴氣的皇宮畫上了點睛之筆。
這將軍還真是奇怪,怎麽有這等權利在皇宮裏修建別院?他又不住在這宮中……若他不是將軍,那又會是誰?若是其他皇子,又有誰敢盜用莫逆將軍的名諱?
要知道這莫逆在宮中是出了名的耿直,除了太子他幾乎不停別人的話,甚至是至高無上的皇帝!隻因太子曾在幾招之內拆了他的套數,令他敬佩萬分。從此他們便如兄弟般親密。
情同手足?
忍冬想到這,兀地抬頭瞧他的背影,卻不偏不倚地迎上他的眼神。
那如鷹一般犀利的眼神,竟嚇得她不得不低下頭來。
好生威嚴!隻是這銳利的眼神竟有那麽一點寂寞,那麽一點……期待?
忍冬鼓一鼓氣,又將頭抬起來迎上那雙深邃的眼眸。
“你叫什麽名字?”見忍冬壯著膽子又看向他,莫蘇黎便將臉轉到別處,站在木製拱橋上目光散漫地望著那盈盈的湖水,“跟的是哪個主子?”
忍冬一驚,心下想自己若是答了這話必是漏洞百出,指不定被他戳破,搭上自己的小命倒不要緊,隻怕會壞了王爺的大事。
王爺……王爺現在還好麽?
見忍冬沒有反應,莫蘇黎以為他是被剛剛給嚇的,竟也沒再說什麽,隻是又回身過來望著她。
這淒冷的晚上,心中的憤懣有誰能解?
父皇今早下旨要他在禦苑宴上與墨七國公主聯姻,好結束兩國多年宣而不戰的尷尬局麵。隻是他並不喜歡那墨七國的公主程慕婕,她的善妒與嬌貴讓他心生厭惡。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能夠找到與她的共同話題。
若是現在讓他揮兵墨七,他必定是不會在這清水閣中逗留半刻。隻是……一場政治的聯姻封殺了他的壯誌雄心。
忍冬回神的時候突然瞧見莫蘇黎那哀怨的神情,心底一顫,驚恐地湧上兩個字:太子?!
這絕不會弄錯,莫蘇黎與莫蘇華畢竟是異母同胞,不僅是背影相似,竟連那落寞時的歎息也是難得的神似。
完了,忍冬故作鎮定地想道。
好死不死,自己偏偏闖進這太子的別院。他可是娘娘要對付的人,自己若是今日栽到他的手上,這娘娘的計策豈不前功盡棄?!
慌亂之餘,忍冬也沒忘想那脫身之計,隻是這太子眼神盯得緊,又沉默不語,讓她著實受了不少怕。
“本王問你,你叫什麽名字?侍奉的是哪個主子?”莫蘇黎像走了神般又問了忍冬一遍,語氣卻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奴……奴才……是這新晉的小太監,叫小六子,主子……是這宮中新來的……”這小六子是服侍忍冬的,竟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稱呼自己為什麽人。
“小六子?”莫蘇黎眉毛輕挑,似有所悟,輕輕地道,“願與我飲酒麽?”
這一句問的忍冬措手不及,緊張之餘竟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