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廣的傷勢好多了,除了不能下床以外手腳都能動,但他還是不認識會爺。更可怕的是,繼廣的言談舉止甚至口音,都不像原來的繼廣了。

劉丫男又遞給了那老板一支煙。老板擺擺手拒絕了,接著說:“會爺說得沒有錯,的確花了很多錢。好在那時候生意比較好,要是現在,嗬嗬,我都不敢想了!轉眼一個月過去了,店裏的東西基本上都賣沒了。我和會爺打了一個招呼,就去山西那邊收舊貨去了……這些我記得上次和你們說過。”

劉丫男點點頭,說:“然後呢?”

“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多月以後了,我想去醫院看看繼廣,可會爺就是不讓我去。那時我哪裏知道為什麽,就算知道也不會相信居然會發生這樣奇怪的事情,這世界上真是什麽怪事都有啊!”

蘇檀幾個人都很好奇。劉丫男看了看馬若水,然後把身子朝前湊了湊,問道:“發生什麽怪事了?”

那老板又歎口氣說:“唉!我說了你們也不會相信的……”

“繼廣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傷勢很嚴重,除了身上有多處骨折外,腦袋也被撞得不輕,躺在醫院裏就一直昏迷著。中間醒過一次,閉著眼睛,嘴裏不知道叨咕著什麽。會爺湊近了聽也聽不明白,繼廣的聲音很奇怪,根本不像是他原來的聲音,口音也似乎變了。”

“幾個月過去了,繼廣終於醒了,當會爺滿臉是淚地扶起兒子時,繼廣卻不認識他了。”

“會爺趕緊把醫生叫來。醫生拿著一支小電筒反複檢查了半天,他說繼廣現在很正常,還安慰會爺說,讓他別擔心,過幾天或許就能記起來。”

“唉!奇怪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又過了將近一個月,繼廣的傷勢好多了,除了不能下床以外手腳都能動,但他還是不認識會爺。更可怕的是,繼廣的言談舉止甚至口音,都不像原來的繼廣了。”

“你說什麽?”劉丫男睜大眼睛,一臉驚恐地問,“這症狀不像是失憶了,倒像是——鬼上身!”

“鬼上身!真的很像鬼上身啊!隻不過這鬼……”老板皺起眉,兩隻手緊緊地攥成拳頭。

坐在一邊的馬若水也有些著急,忙問道:“您接著說啊!鬼有什麽問題?”

“繼廣是醒了,身體也一天天地強壯,他不認識會爺,尤其不認識他的繼母。他的口音變了,說的不是原來的天津話,而是帶著很濃重的東北口音。會爺不知所措,簡直快要瘋了,他問繼廣是不是有些事情記不清了。可繼廣說他自己不叫繼廣,自己頭腦很清醒,絕對沒有失憶。

“會爺的心都快碎了,找過幾次醫生。醫生隻是做著各種檢查,檢查的結果很正常。醫生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奇怪的病人。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會爺也平靜了一些,他看著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兒子,和他聊了幾句,沒想到這一聊……唉!我也是半年後才知道這些事的,那時會爺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這些話都是他老伴告訴我的。繼廣說自己沒有失憶,他是東北人,他的大姐在天津混得很好,當然主要是姐夫有本事,於是他就從老家開車想投奔姐夫,希望在天津找個差事做,他說他的姐夫是建築公司的老總……”

“不會是……”劉丫男驚愕地說,“這鬼——不會就是死了的那個司機吧?”

老板點點頭,說:“你猜對了!繼廣說的名字就是那個死去的司機的名字。繼廣被那個鬼魂附身了!”

一股說不清的詭異氣氛充斥在這間不大的店鋪裏麵,蘇檀甚至感到手腳有些發涼。隻聽劉丫男的聲音顫抖著問:“這,這……老板您不是在講鬼故事吧!難道會爺是被那鬼嚇瘋的?”

老板抬起眼皮,深吸一口氣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是不是嚇的我不知道,反正他是瘋了。”他接著說,“我就記得那些日子幹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花錢。會爺不知花了多少錢,他幾乎每天都拿著大把的現金去各大醫院谘詢。當他說出繼廣的病情後,醫生們都是吃驚地搖搖頭,說自己根本沒有遇到過這種病人,直到會爺遇到了一位老中醫……

“那老中醫聽了會爺的敘述後,遺憾地搖搖頭說,這個病例很特別,但也不是沒有出現過。他說,人類的大腦可以發射一種微弱的電波,對於這種電波,人類現在所知甚微,就暫且叫腦電波。這種腦電波,在某種情形之下,會以極其強烈的方式發射出去。尤其在人和人之間,有時會出現奇妙的心靈相通的現象。但這種情形極其少見,大多數都是在生命發生危急的時候才會出現。”

“那老中醫解釋道:就像你說的那樣,你的兒子和另一個司機相撞了,在那一刹間,兩個人的腦電波都發射出去,如果用迷信的說法講,就是他倆同時靈魂出竅,或許你兒子的腦電波弱一些,那個司機的腦電波很強大。這樣一來,他就強占了你兒子的身體,或者說他的腦電波覆蓋了你兒子的腦電波,當你兒子的魂魄再想回來,可就……當然,這樣解釋很不科學,但目前也沒有更科學的解釋……你能理解我的話嗎?如果你想讓自己的兒子重新回到你身邊,可能會非常渺茫,基本上沒有可能。你最好……老中醫的話沒有說下去,會爺就已經淚如泉湧了。”

那老板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劉丫男遞給他一支煙,自己也點燃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之後才說:“會爺也真夠可憐的,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卻成了別人了,這還怎麽給他養老送終,要是我,我也得瘋了!”

這時,馬若水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這次來這裏的主要目的,於是他小聲問那老板:“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您以前和會爺最熟,會爺的朋友裏麵有沒有個道士?”

“什麽道士!”那老板反而疑惑地問道,“沒聽說他還認識道士!會爺的朋友多是搞古玩字畫的或者是畫家,倒是沒有聽說過他和道士有往來,這個我不清楚。”說著,他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事情,接著說:“對了!好像是有一個,不過不是道士,而是和尚……”

劉丫男聽到和尚,他突然想起了那個騙他三千塊錢的光頭李胖子,於是激動得站起來,走近老板問道:“和尚也行啊,您快說說吧!”

“說起那和尚還是和會爺的兒子有關。那時會爺為了把自己的兒子找回來,他覺得醫院是治不好繼廣的病了,於是到處燒香磕頭,也找了不少會驅邪捉鬼的師傅,其中就有個和尚,據說法力最高,嗬嗬!不過我可不信這些……”

“然後呢?治好了嗎?”劉丫男急不可耐地問。

那老板搖搖頭,說:“當然沒治好!我就知道這些了,反正繼廣一直也沒有回來。後來那個鬼上身的繼廣病好了,就從會爺家裏跑了,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會爺的老伴兒據說也離開了會爺,臨走的時候把會爺家的東西都賣了,卷著錢也跑了……唉!可憐啊!”

屋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幾個人麵麵相覷了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辭別古玩店的老板,蘇檀回到家中,草草地吃了些東西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掠過一道紫色的閃電,隨即就響起了一個驚天動地的霹靂,仿佛要告誡世人切莫作孽似的。

蘇檀被霹靂聲驚醒,一下從**坐起來,頓時睡意全無。他擰亮了台燈,那光線依舊清清冷冷的,把不大的房間照得空曠。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指針即將指到十二點,這是傳說中老鼠最活躍的子時。

他穿鞋下地往廁所走去。當他從廁所走回來的時候,一道比剛才更亮的閃電從天邊劃過。刹那間,蘇檀的屋子被照得雪亮,他看見了那張孩子的臉。

這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那張瘦瘦的小臉就掛在牆上,確切地說是在蘇檀的畫裏。蘇檀的大腦中仿佛也劃過了一道閃電,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蘇檀慢慢地走近牆上掛著的兩幅畫。

又是一道閃電,那張孩子的臉像活了一樣,出現了立體感。

蘇檀的目光開始移向另一幅畫。那張畫已經很舊了,他看到那個孩子平平地躺在那裏,似乎沒有了呼吸。他的目光朝上移,看到了孩子後麵的那棵樹。樹幹粗壯,不像孩子的墓碑,卻像一個圖騰。

圖騰?蘇檀暗暗思忖,為什麽會是圖騰?目光繼續上移,他看到了那樹幹上排列著的三隻眼睛。蘇檀的腦子裏頓時出現了一幅畫麵——既模糊又很遙遠,似真似幻。這時,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強迫他,讓他去證實些什麽……

除了雷聲和閃電,外麵的雨並沒有掉下來。

蘇檀快步出門徑直朝著一個方向走去。他經過了一個小花園,見牆角立著一把生鏽的鐵鍬。他走上前,把鐵鍬拿在手裏——這把鐵鍬就像是為他特意準備的一樣。

扛著那隻生了鏽的鐵鍬,蘇檀目光直直地,被那股力量推著一步一步朝前走。

天空黑得很壓抑,他經過一排樓,又經過了一排樓,接著穿過了一條馬路,進入了一片蘆葦**。他像一隻泥鰍一樣,遊刃有餘地穿越了那片黑乎乎的蘆葦**。腳下是磚頭瓦礫,坑坑窪窪,他義無反顧地朝前走。

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來,麵前立著一棵又粗又壯的老楊樹。

這地方是來過的——那晚和今晚一樣黑,他看見會爺蹲在這裏一張一張地燒過紙錢。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就在這大樹的根部,他清楚地看見一片黑色的灰燼。

蘇檀感到兩腿發軟,趕緊把手撐在樹幹上。

樹幹冰涼,他不由得向上摸去。樹皮光滑,他的手繼續向上,忽然摸到了一個很像眼睛的凹紋,他知道這是楊樹特有的花紋。他的手繼續向上,又是一隻眼睛。蘇檀還想繼續,已經夠不著什麽了。

他不得不退後幾步,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看見了第三隻眼睛。

樹皮上整齊地排列著三隻大大的眼睛。

天邊的雷聲響起來,一道極亮的閃電過後,雨,終於下來了。

(就在這時,在那黑幽幽的炕裏麵,蘇檀看見了一張沒有皮肉的臉。他一絲恐俱也沒有,隻是直直地叮著那張臉,那張臉很小——一張孩子的臉,現在隻剩下白森森的骨頭。)

一股沒來由的力量貫通了蘇檀的全身,他揮動起了那隻生了鏽的鐵鍬,一鏟一鏟濕漉漉的泥土從他的身邊飛過。很快,地上就出現了一個黑幽幽的坑。

這坑裏必然有什麽!

雨更大了,鬆軟的泥土變成了泥漿。就在這時,在那黑幽幽的坑裏麵,蘇檀看見了一張沒有皮肉的臉。

他一絲恐懼也沒有,隻是直直地盯著那張臉,那張臉很小——一張孩子的臉,現在隻剩下白森森的骨頭。

天上劃過了有史以來最亮的一道閃電。這閃電持續了很長時間,不知是一秒鍾,還是一萬年,它仿佛把整個世界都照得雪亮,當然也包括蘇檀的大腦。

是的,蘇檀記起了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