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很緩慢,似乎開鎖需要很大的力氣,而她的力氣又很小,扭動鑰匙的時候顯得很吃力。蘇檀一步步地接近她,他又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是啊,看你外表柔弱其實內心很堅強……”馬若水冒昧地說,“我沒想到還會發生這種事情,還以為你生活得很……”
他想說生活得很幸福,但覺得“幸福”一詞用在此時的張白淨身上很不恰當,甚至有些殘酷,所以沒有說。他直視著張白淨。
張白淨似乎仍舊沉浸在悲傷中,聽到了馬若水的話,苦笑了一下說:“沒什麽,已經過去了一年多了,人已經不在了,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喝過酒,甚至聞到酒的味道都會心驚肉跳……”張白淨低聲沉吟。
馬若水有些發蒙,他不理解這件事和酒有什麽關係,於是小心地問張白淨:“喝酒?什麽意思啊?”
張白淨又點上一支煙,似乎是借助那支香煙上的一點點兒火光來給自己增添勇氣,說道:“是酒後駕車,肇事司機醉酒駕車……”
張白淨的聲音顫抖起來,話說不下去了,隻是一個勁兒地抽煙。
馬若水低著頭沉默了許久不知是去是留。
過了幾分鍾,張白淨平靜了一些,把煙熄滅,站起來說:“好了,以後要是有什麽發現我會通知你……”
馬若水站起來,尷尬地笑了笑說:“張白淨,對不起!讓你回憶起了這麽多傷心往事。如果需要什麽幫助……”他沒有再說下去,知道自己也幫不上她什麽,於是低著頭走出了房門。
房門在馬若水的身後重重地關上,頓時屋裏傳出陣陣哭泣聲。馬若水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走下了樓梯。
馬若水想起高中時候的張白淨,她就坐在自己前麵,他對她的背影很熟悉,他記得在張白淨的後頸上有一顆極小的黑痣,這或許連張白淨自己也不知道。在很多年之後,馬若水從一本相書上得知,張白淨頸後的那顆痣叫做苦情痣。
劉丫男和蘇檀正在家裏焦急地等待著,一臉惆悵的馬若水終於出現了。馬若水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一貫嘻嘻哈哈的劉丫男也沉默了,歎了一口氣說:“唉!真可憐,她也夠堅強的,換了我肯定不行。呸!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啊,我呸!”
蘇檀也很同情張白淨的遭遇,點著頭說:“是啊!要不張白淨為什麽老問人家喝酒嗎,看來是心理受的打擊太大了,如果有可能我們以後要多幫幫她……”
“得了吧你,你就會畫個石榴,還這麽黑乎乎的,你能幫人家什麽啊?”劉丫男撇著嘴說。
蘇檀被噎得沒有話說。劉丫男看了看馬若水,沒心沒肺地說:“你們今天還吃飯嗎?我可早就餓了,要不咱下樓買點什麽吃的吧。”
還好,樓下就有很多賣熟食的,他們買了一些大餅和涼菜,又買了一點兒醬肉。劉丫男提議買瓶二鍋頭,馬若水搖搖頭說:“我不喝了,以後也不喝酒了!”蘇檀也表示同意。劉丫男沒辦法,隻得買了一瓶飲料。
蘇檀把那張僅有的桌子拉到屋子中間,幾個人圍坐在一起。除了劉丫男有些食欲以外,尤其是馬若水,基本沒有吃什麽。
這時蘇檀瞥了一眼牆上的兩幅畫,那孩子詭異地看著桌子周圍的三個人。蘇檀說:“看來那個孩子失蹤了,線索斷了……對了,你們說,那小孩兒會不會是那死了的老太太的孫子呢?”
馬若水聽到蘇檀的話點點頭,說:“要是從年齡上看有可能,但是為什麽那孩子要和老太太住在一起呢?他的父母呢?沒有聽張白淨提起過孩子的父母,難道那孩子是孤兒?”
“那我們就隻能等公安局的調查結果了。對了,你說那個老太太姓什麽來著?”蘇檀又問馬若水。
“姓孫,她還有丈夫,那男人姓朱,叫什麽——朱乾坤。”馬若水回答說。
坐在一邊大吃大喝的劉丫男突然停下筷子,幾乎沒有嚼就把嘴裏的大餅咽了下去,側臉問馬若水說:“你剛才說什麽來著?什麽乾坤?”
馬若水喝了一口飲料,說:“我剛才說那姓孫的老太太的丈夫叫朱乾坤。怎麽了?”
“朱乾坤!我怎麽覺得這個名字在什麽地方聽過呢?”劉丫男放下筷子,閉上眼睛用力地想起來。
蘇檀和馬若水都看向他,等了好一會兒,劉丫男說:“不好意思,我沒有想起來,隻是好像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你們也知道,我生意這麽忙,每天接觸很多人,到底是在哪兒聽到的這個名字,一時真的想不起來了,不好意思,讓你們白激動了,嗬嗬!”說完,又夾起一塊火腿放進嘴裏。
“朱乾坤這個名字很特別啊!”蘇檀自言自語地說,“這名字很像是個武林高手或者是個出家的道士,一般人不會起這個名字的。”
馬若水接著說:“是啊!有點兒特別,不知道是不是真名,沒準是後來改的也說不好……”
“我靠!”劉丫男大叫了一聲,霍地站了起來,差點兒沒有把桌子掀翻,興奮地大叫著,說,“嗬嗬!我想起來了!你們還記得我的隔壁那間風水公司嗎?我記得那家的老板就叫朱乾坤!”
劉丫男語出驚人,令馬若水和蘇檀都大吃一驚。馬若水急切地問道:“真的假的,不會這麽巧吧?”
蘇檀也跟著說:“是啊!你見過這個朱乾坤嗎?”
“見倒是沒有見過,其實是這麽回事。你們還記得那個騙子吧!那個把我花瓶騙走的道士……”
蘇檀點點頭說:“剛剛發生的事情,怎麽不記得!”
“難道,這裏還有他的事嗎?”馬若水附和著說。
“直接的關係沒有,但有間接的關係。那道士不是去過我那畫室裏麵嗎?他說我那層樓最好的吉位就是那間風水工作室,所以我就想把那間屋子也租過來,搬到那間吉位的屋子去,然後……”
“別扯遠了!”馬若水打斷劉丫男的話,“接著說朱乾坤啊!”
“好,我生意上的規劃以後再研究,接著說朱乾坤。因為我想租那房子,於是就去物業問問那房子的情況,物業說那房子是租給一個叫朱乾坤的人。物業說如果想租,可以和業主聯係一下,可還沒有來得及考慮這些事兒,我那瓶子就丟了,所以就把租房的事忘記了,也不知道那物業問了沒問。再說,那道士是他媽的一個騙子,誰知道他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他說是吉位就是吉位?要是凶位怎麽辦?所以我就不想租了。”
“那就再問問那物業,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蘇檀看著馬若水,像是征詢他的意見。馬若水同意地點點頭。蘇檀又看向正在拿著大餅卷肉吃得興起的劉丫男。
“你看我幹嗎?你們什麽意思啊!現在就去是嗎?靠!真沒人性啊!我他媽還沒吃飽呢!”劉丫男故作委屈地說。
一路無話,很快,三人就到了物業辦公室。辦公室裏人不多,有兩個保安正在一邊說笑一邊吃飯。劉丫男和他們打著招呼,似乎很熟悉的樣子。不一會兒,從裏間屋子裏走出一個人,看起來像個管事的。劉丫男跟他握了握說:“老趙你挺好啊!吃了沒?”
老趙看了看劉丫男身後的兩個人,不解地問:“沒吃呢。怎麽著,你要請客咋的?”
劉丫男臉一紅說:“請客的事兒好說。今天我有點兒事想問問你。”
“啥事?”老趙不客氣地坐在了椅子上,拿起茶缸喝了一口水,說,“你又有啥事?廁所又堵了,是嗎?我不是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手紙用完了不要丟到馬桶裏,你以為咱的下水道……”
劉丫男攔住老趙的話說:“老趙你可真能扯。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租房的事情嗎?就是我隔壁那間……”
老趙用手掏了掏耳朵,似乎想起了什麽,說:“對了,是有這麽回事,那房子你還想租嗎?”
“這個咱以後再說,今天來我主要是想問問那房子的業主是誰?”劉丫男一臉堆笑地坐在了老趙對麵,遞上一支煙又說,“能給我查查嗎?我記得你上次說那人好像是叫什麽朱乾坤,對嗎?”
老趙接過煙,看了看是軟中華,沒舍得抽,夾在了耳朵上麵,然後撇撇嘴,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很厚的簿子,一邊翻一邊說:“我上次還真給你問了,我這麽一問人家說不租了。不過這房子也剛好到了承租期限,怎麽樣,你租不租啊?”
老趙一頁一頁翻著,突然指著一頁紙說:“對啊!就是叫朱乾坤!”
蘇檀看了一眼馬若水。馬若水給劉丫男使了個眼色,劉丫男會意,就湊近老趙,想看看那朱乾坤的電話。
沒想到老趙很警覺地把簿子合上,說:“這個不能給你看的,我們有規定,不能把業主的情況隨便透露給外人!”說著就要把那本簿子往抽屜裏塞。
劉丫男聽出了老趙的用意,尤其是說“隨便”兩個字時加長了語氣,於是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悄悄放進了老趙的抽屜裏。
老趙笑了,說:“嗬嗬,你這個人呀,可真是難纏……”
劉丫男把電話號碼抄下來,馬上就給對方打過去。等了好半天,電話裏說:“您呼叫的用戶已停機!”
劉丫男把手機拍在了桌子上,橫著脖子對老趙說:“靠!你耍我是不是?”
老趙有些緊張,連連擺手說:“不可能,我最近還給他打過呢!真的,不信你去問小張……”
“我問什麽小張小李的?你趕緊把錢拿出來!”劉丫男威脅老趙說。
老趙沒辦法,又從抽屜裏把那本簿子拿出來,仔細地又核對了一下電話號碼。電話號碼沒有錯。劉丫男趁老趙沒注意,飛快地從抽屜裏搶過那一百塊錢,說:“生意沒做成,我還是先替你存著吧!”
老趙搖搖頭,說:“哈哈——你夠狠!下次你家廁所堵了別來找我啊!”
劉丫男沒有理會他的話,徑直走出了屋子。
外麵的風涼颼颼的,看來又要變天了。劉丫男說:“看來人家換號了,怎麽辦啊?”
蘇檀看看馬若水。馬若水說:“我有個朋友在電話局工作,我去問問他,查查機主的身份,看是不是朱乾坤。”
“那好吧!”說著,劉丫男把那張抄著電話號碼的紙條遞給了馬若水。馬若水把紙條收好,和蘇檀打了一輛車走了。
兩天過去了,風平浪靜,蘇檀趁著清閑,開始畫畫。他用完了所有的紙,可是滿意的卻沒有幾張。他看了看,勉強挑出幾張還算湊合的卷了卷,然後用報紙包上裝在了一個塑料兜裏。他決定去畫店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賣幾幅,就出了門。
一間不大的畫廊,裏麵掛著很多裱好的中國畫,有花鳥、人物和山水。蘇檀敲了敲門,裏麵有一個老板模樣的人正在躺椅上睡覺。聽見有人敲門,那人很不高興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門外的蘇檀,說:“你幹嗎啊,賣畫還是買畫?”
蘇檀和善地笑笑說:“您好!我這裏有幾張畫,想請您看看,指點一下!”
老板點著頭問:“誰的畫啊?”
蘇檀有些尷尬,說:“我自己畫的。”
老板輕蔑地看了一眼蘇檀,歎了口氣說:“你是美院學生嗎?”
蘇檀點點頭說:“是的。”
老板人還不錯,語重心長地說:“你畫的畫誰要啊!現在畫畫的這麽多,名家的畫有的是,都賣不出去,何況是學生。除非你仿名家的,或許能賣幾個錢。你自己的畫,嗬嗬!不是我打擊你啊!肯定沒人要……”
老板看到蘇檀一臉窘態,就補充說:“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前麵的畫廊轉轉,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蘇檀苦笑了一下,說:“謝謝!打攪您了,我去前麵看看。”說完,他轉身走了。
這種打擊蘇檀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他繼續朝前走。
這裏是字畫一條街,雖然店鋪一家挨著一家,但很多都鎖著門,大概是生意不好做的緣故。蘇檀依舊朝前走,又被兩個老板打發了。
(這條街不是露天而是封閉的,走廊很窄很昏暗。就在蘇檀轉身準備回家時,見遠處出現了一個女人,背影十分熟悉。)
賺錢真難啊!蘇檀心裏很別扭,就打算往回走。
這條街不是露天而是封閉的,走廊很窄很昏暗。就在蘇檀轉身準備回家時,見遠處出現了一個女人,背影十分熟悉。突然,他有了一種想靠近她的欲望,於是不自覺地朝那女人走過去。
那女人背對著蘇檀,穿著一身黑色連衣裙,顯得格外苗條。她並沒有發現有一雙男人的眼睛正在盯著自己,隻是認真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黑衣女人麵對著一家畫廊的玻璃門,在黑色挎包裏翻找著什麽。很快她拿出一把鑰匙,準備打開了玻璃門。她大概是這家店的老板或店員,是來開門做生意的。
她的動作很緩慢,似乎開鎖需要很大的力氣,而她的力氣又很小,扭動鑰匙的時候顯得很吃力。蘇檀一步步地接近她,他又聞到一股熟悉的氣味。這種氣味很有含義,是一種令他心底產生莫名其妙的憂傷的味道。
有人說女人的第六感覺比男人強很多。
比如你一直看著一個女人的背影,那個女人很可能會轉臉看向你,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把頭轉過來,這或許就是第六感。而漂亮的女人的第六感更敏感。
蘇檀一步一步地接近,那黑衣女人的耳朵似乎在濃密的黑發裏顫動了一下,雖然是下意識的,但已足夠引起她的警覺。
走廊又窄又昏暗,沒有一個人,簡直靜得出奇。那黑衣女人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轉過頭,她看見了一臉無辜的蘇檀。
蘇檀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他沒敢看那女人的臉,隻想假裝從她身邊溜過去。
“蘇檀!”那黑衣女人居然喊出聲來。
蘇檀停下腳步,吃驚地回頭看向那個女人。女人的表情很奇怪,半張著嘴,像是十分後悔自己剛剛說出來的話。
蘇檀看清了她的臉,卻不敢確定是否認識她。
為什麽要說“不敢確定”呢?這不能怪蘇檀,因為他幾天前還見過她,她就是那個推銷員,蘇檀還從她手裏買過兩瓶洗頭水。可那時的她唯唯諾諾,很像是個剛畢業的學生或剛剛踏入職場的小女孩。可現在的這個女人,無論神態和氣質都和那個女孩模樣的推銷員不同。
那女人看著蘇檀的眼神很溫和,就像初春的陽光。蘇檀沒有先開口,他感到疑惑,因為是那女人竟然叫了自己的名字。
停頓了一會兒,她終於說話了。
“我——其實——我是來給朋友幫忙的……”那女人有些語無倫次。她看著蘇檀,就像掩蓋著什麽秘密似的。她沒料到蘇檀沒有接話,於是又找話說,“你來這兒幹什麽?對了,洗頭水好用嗎?”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撥弄自己的長發,似乎在掩蓋額角上的那塊疤痕。
“你真的是賣洗頭水的那個人嗎?”蘇檀警覺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那女人推開畫廊的門,說:“進來坐坐吧,如果你沒有什麽事兒的話……”
蘇檀能夠看出,讓他進屋坐並不是主要目的,從她的眼神看出她是在拖延時間,是要爭取多一點兒時間想出什麽話來搪塞自己。
蘇檀想起了一部外國電影,名字叫什麽他忘記了,但情節還深深記得。電影裏麵有一個小人物,周圍的人們對他都很和善,可他總是覺得自己身邊的人總有什麽秘密瞞著他。這種感覺與日俱增,最後,他終於發現,的確有個驚天的秘密。而恐怖的是,這個秘密除了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唯獨自己還蒙在鼓裏。
蘇檀這時就有這樣一種感覺,一種被世人蒙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