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麵
張晴天乘坐的是夜間的長途汽車,乘客不多,車子開動後,濕冷的空氣從車廂的縫隙間鑽進來,張晴天裹緊外衣蜷縮著身體。
早晨天一亮的時候,張晴天立刻給馬琳軒打電話,她和昨天一樣不接電話。他一直撥打,直到語音提示對方關機了,張晴天在屋中轉了兩圈,然後披上外衣,跑出了家門。
1528房間的門緊緊關著,張晴天把耳朵貼在門上好久,裏麵沒有任何聲音,於是,他又坐上車朝藝術學院趕去。
服裝係辦公室裏,張晴天向值班的老師詢問馬琳軒的情況,老師卻說馬琳軒的胳膊因上體育課時不慎摔傷,請病假回老家休養了。張晴天可以猜出這必然是馬琳軒為了躲開他所使用的權宜之計,像她那樣“老謀深算”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意外受傷呢?
經過一番打探,張晴天最終從馬琳軒的同學口中得知了馬琳軒老家的地址。張晴天回到家裏,草草收拾行裝,來到長途汽車站已是下午。
現在陸純初死了,馬琳軒的陰謀得逞了,不管陸純初的死馬琳軒是否起到直接作用,反正沒有她,陸純初不會在這個時間離開人世。
為了戳破這個古怪女孩兒的陰謀,或者說更為了弄清自己的身世,張晴天必須要見到她,麵對麵跟她把事情說清楚。
汽車到站之時天已微明,張晴天稍作休息,吃了些東西就直奔馬琳軒的老家。
一條陰暗的小巷,兩邊都是老式的三層樓房,透過這些低矮的房簷,就可以看到不遠處聳立著高高的樓房。高樓已經把這些三層小樓團團包圍住了,或許不久以後,這裏也會被拆遷。看得出來,住在這裏的居民社會地位與生活水平都不會很高。
張晴天敲響三樓一個房間的房門,足足等了兩分鍾門才被打開,一個50多歲的男人探出頭來,他比陸純初蒼老多了,簡直不像同一個年齡的人,衣著樸素,樸素中透著寒酸。
“你找誰?”他用充滿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張晴天。
“請問——馬琳軒住在這裏嗎?”
“你是……”從他的話語裏,張晴天猜出這裏就是馬琳軒的家,而門裏的人,差不多就是馬琳軒的父親,那個被妻子拋棄的沒有才華的可憐男人。
“我是……我是她的同學,她沒在家嗎?”張晴天沒敢把事情說明白。
“你找她有什麽事?她在市裏讀大學。”
“她一直沒回家嗎?”張晴天疑惑地問。
“沒啊,她……她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張晴天皺著眉頭想:難道這一次自己又被馬琳軒耍了,她根本沒有回老家,胳膊受傷也是假話,或許她還留在市裏……
“說話啊?她怎麽了?”
“哦,您別緊張,馬琳軒挺好的,我就是路過這裏,順便來她家看一看。”張晴天笑了笑,一隻腳已經踩在樓梯上,“既然她沒在家我就走了,真的沒事,我順路而已,再見……”
“你……”
張晴天跑下樓,雖然馬琳軒的父親不放心地大聲叫住他,他也沒敢回頭看。回到長途汽車站,車子傍晚才會發車,剛坐在候車廳的塑料椅子上,手機就響了起來,號碼陌生,接了之後居然是馬琳軒。
“你去我家幹什麽?”她的語氣很憤怒。
“我要找到你,你快告訴我你在哪兒?”
“我和你之間的事情結束了,我們沒必要再見麵了!”
“那是你的想法,陸純初死了,是不是因為你?”
“不是。”
“那你為什麽故意躲起來!”
“我沒有躲起來!”
“你到底在哪兒藏著?”
“我說了,我沒有藏起來,更沒有這個必要!”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回到你家,把你的事情全部告訴你父親!”張晴天威脅著說。
“不要!”這一招奏效了,馬琳軒非常惶恐,“你到底想我怎麽樣?”
“我也不想這麽做,除非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當張晴天回到市裏見到馬琳軒時,已是午夜時分,兩個人各懷鬼胎,坐在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裏。
“你……你怎麽瘦成這樣了?”這是馬琳軒說出的第一句話。
張晴天摸了摸下巴上長出的胡茬,又把手指順著下巴摸向臉頰,可不是,顴骨都突出來,連日的奔波確實讓他瘦了不少。
“這一切都是你一個人在搞鬼,對不對?”張晴天轉入正題。
馬琳軒的頭歪向窗玻璃,看著暗淡的街景,緊閉著嘴巴,一句話也不說。
“你根本就沒離開市裏,害我走了那麽遠的路,我真夠笨的!”張晴天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我真心想幫你,你卻從始至終都在騙我,為什麽?”
“我沒騙你!”馬琳軒的語氣很冷,雙臂抱在胸前,胳膊沒有任何受過傷的痕跡,“是你自己一廂情願的,不是嗎?”
“不,是你利用了我的同情心,甚至是感情……”
“真是笑話,怎麽?你要說我欺騙了你的感情?”馬琳軒直視著張晴天,“別以為你想打我的主意我不知道,哼,男人無論老少都是一個樣!你接近我想幹什麽?我比你更清楚!”
“我找你並不是想跟你說這些,我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地告訴我。”張晴天朝前探著身子,低聲說,“你故意接近我,就是為了逼死陸純初,這是你早就預謀已久的,對吧?”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馬琳軒站起身,“太晚了,我累了。”
“你給我坐下!”張晴天把她按回椅子上,三三兩兩的食客都朝他們看過來,但沒有人吃驚,人們都以為這是一對情侶在鬧矛盾,“用你的智慧致陸純初於死地,這就是你最大的目的,現在你成功了,難道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講一講嗎?”
“我真要走了,如果你再那樣對我,我就要喊非禮了!”
“好啊,請你大聲喊,最好把巡夜的警察都招來,我正好有問題向警方匯報,一個20來歲的貌似簡單清純的大學生,居心叵測地利用他人的同情心,從而謀害了一個大學教授,嗬嗬,我想警方一定很喜歡聽這個故事,不隻是警方,媒體將會對這件事更加感興趣,就算他們拿不到百分百有把握的證據,僅僅當個故事添油加醋地胡寫一通,那也夠當事人受的了。有個成語叫什麽來著,對,眾口鑠金,你比我有文化,不用我過多解釋吧!”
“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但我知道,胡言亂語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你就不怕毀了自己的名聲?”
“我還真不怕,也沒有怕的理由,我跟你不一樣,你是一個頗有潛質的大學生,未來一片陽光燦爛,而我,我連自己是誰都搞不清楚,像我這樣連身份都沒有的人,還有什麽好怕的!”
“你到底想我怎麽樣?”
“我要知道真相!”
“陸純初把我的家毀了,同時,陸純初把自己的家也毀了,他現在死了,這就是報應,這就是真相!你別試圖威脅我,因為你毫無證據,就算你說了,也沒有人相信你的話!”
“嗬嗬……”張晴天低聲笑起來。
“你笑什麽?”馬琳軒問。
“我笑自己太傻,太簡單,居然那麽容易就相信你的謊言,這還不可笑嗎?”張晴天沉下臉,又說,“詭計之中最重要的籌碼就是你們兩姐妹長得太像了,尤其是那張姐姐20來歲的舊照片,和你現在的年齡和長相更加相似。不得不說,你是一個相當聰明的女孩子,你利用了這一點,同時你也很了不起,記得在那天你看完姐姐的照片之後,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編造了一個雖然不符合實際但足以欺騙我的謊話。你告訴我,女屍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姐姐冒充了妹妹的身份去讀書,這樣,妹妹的死就變得更加無辜,這就證明了你的‘自殺’說法更加正確無誤,也同樣讓我的心裏更恨陸純初這個人。可隻要稍微動一動腦子就知道,這種冒名頂替去讀書的方法根本毫無可能實施,學院裏的老師不可能跟我一樣傻。不過,你不擔心別人會懷疑,隻有我一個人相信就足夠了,因為我原本就是你要利用並且一直挑撥著的一枚棋子,不,應該說是一顆子彈,你的目的就是慫恿我這顆子彈,射向你指定的目標,目標就是陸純初的心髒,因為我的特殊身份,所以你才會選擇了我,但我不知道,我的特殊身份又是怎麽被你得知的?”
馬琳軒緊咬著下唇,默不作聲地看向窗外。
“好,你不回答我沒關係,下麵我就把我的推理講給你聽。現如今,警方正被幾起懸案搞得焦頭爛額,冰櫃裏的女屍,自殺的爾東……我將要說出的線索警方肯定特別重視。這兩天坐在長途汽車上,很枯燥,時間過得快要慢死了,我的心倒是出奇的平靜,所以我把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尤其是關於你的那些事。雖然你複仇心切,但你不選擇最直接的方法,因為你擔心把自己暴露了,所以你必須做得很小心,用智慧控製著我這顆可以給你的仇人致命一擊的子彈,隻有這樣,仇報了,你又全身而退,絲毫不會影響你將來的大好前途和命運。
“這就是你最希望的結局對不對?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忽略了我這個人,我沒你想象的那麽傻,也不是一顆簡單的子彈,子彈射出去就完成了它的使命,而我是個人,也有自己的思想和疑惑,假如你搞個什麽手段把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除掉,那就完美了,可惜事情往往不能盡如人意。
“由於我的特殊經曆,第一眼看見《紙新娘杜蘭朵》時我就被它打動了,這不隻是因為紙人很美,或者因為我的特別嗜好,而是因為我潛意識裏就認識這個女人,在我的記憶裏她始終活著,也許她不叫杜蘭朵,但她母親姓杜,名字不重要,我就稱呼她為杜蘭朵。
“最近我才意識到,我似乎一直在過著雙重生活。記得黃善看過的書中就有這種例子的,有的人一直在現實生活和幻覺世界中來回穿梭,這種人在現實生活中看似很正常,但一些奇怪的舉動又讓人無法理解,我很可能就是這種人。
“到現在,我也不能理解為什麽自己會對一個紙新娘如此迷戀,或許是杜蘭朵那獨特的眼神被爾東那一雙巧手表現得淋漓盡致,以至於我經常不受控製地站在櫥窗前看著杜蘭朵。我的這種奇怪的發自內心的舉動被你發現了,當我呆呆地與櫥窗裏的紙新娘對望時,你或許就站在背後悄悄地觀察我。
“你當然知道紙新娘就是利用杜蘭朵的身體製作的,你肯定跟爾東見過麵,當情緒低落的爾東見到你時,起先會感到恐懼,但經過你的解釋,爾東會對你敞開心扉,毫無戒備地說出他心中的秘密,甚至他把自己的筆記本都拿給了你。搞藝術的人容易感情衝動,也許他會把對杜蘭朵的愛轉移到你的身上,然而你確是一個隱藏頗深的複仇天使,我不想說爾東的死與你有直接的幹係,但爾東的一生真的很可悲。
“之後我們就迷迷糊糊地認識了,說實話你很吸引我,但不是因為你長得漂亮,更主要的是因為你的臉很像你姐姐。我們相識後不久,爾東就死在了1528房間的洗手間裏,恰巧你把我帶到1528房間,和你一起發現了屍體。沒猜錯的話,在這之前,你來過1528房間,爾東的屍體是你最早發現的,你沒有報警,而是用爾東的死故意拉我下水,讓我更深一步地卷入謎團之中。
“對,還有坤哥的電話號碼,究竟是你在台曆上發現的還是偽造的,那都不重要,因為你自己不敢去酒吧那種地方與坤哥那樣的人接觸,所以你又想到了我,為的依然是把我拉下水,不得不在精神上逼迫我跟你一起把案子查下去。
“我一直不能理解的是洗手間門上的插銷問題,我想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後來我想到你從爾東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那些所謂的匿名信,前麵的都是手寫的,並且看得出來有撕扯的痕跡,但最後一次你給我看的信卻是打印出來的,信上的內容都是你自己寫的吧,也許你參考了爾東筆記本裏的部分內容,也許爾東根本就沒有記述那些事情,所有的內容都是你杜撰出來的,為的是把利害關係明確化,矛頭直指陸純初。
“爾東是來自殺的,一個自殺的人怎麽可能在自殺之前還有心思修理門插銷呢?他能想得那麽多嗎?顯然不合乎情理。如果事情不是這樣,問題就出來了,當你帶著我進入1528房間之後,洗手間的門反鎖著,你慫恿我打開房門,接著發現了自殺的爾東,雖然我對刑偵一竅不通,也能看出屍體皮膚發黑發暗,起碼相隔兩三天的時間了。
“踹門的時候我感覺並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就破壞了插銷,發現屍體之後我慌了,你也很慌亂,我想你也不是裝出來的,又有誰看見屍體不害怕呢?當時我沒有檢查插銷,心亂如麻地跟你跑下樓去報警,但後來警方把房間歸還給你,我再次上去檢查了洗手間房門,發現門框上的螺絲擰得很淺,那時我隻是認為由於爾東自殺心切,所以才沒有在那上麵浪費過多精力,現在我才知道,門框上的螺絲一定是你擰上去的!
“你發現了爾東死在洗手間裏,為了能夠把房門反鎖,你膽子真夠大的,居然把爾東破壞過的插銷修複了。因為後麵就吊著一具屍體,所以你做這個的時候必定膽戰心驚草草了事,然後你施展了你告訴我的方法,用一根細線把門插銷從內鎖上了,想到這裏,我還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直到從黃善口中得知了一個重要線索,我才突然明白了。原來陸純初的妻子前些年就是上吊死於家中的廁所裏,你大費周折這樣做,正是為了效仿多年前那件事情,為了更好地把你姐姐的死嫁禍給陸純初,即便沒有證據,起碼也能讓陸純初肮髒的背景暴露在鎂光燈下。
“你不要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越是這樣,越是證明我說的話觸動了你的心!我都說對了是不是?因為你就是這麽想的!
“你跟陸純初自小有仇有怨,設計誣陷他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可你為什麽要把我牽扯進來?你說話啊!好,既然你不回答我,我不得不把最關鍵的問題提出來,那就是你姐姐的死。也許你會說陸純初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而把你姐姐殺了,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連我都不會做出這種沒頭腦的事情,更別說成熟穩重的陸純初了,他隻能比我想得更周到……”
“別再說了!”馬琳軒抬起雙手堵住了耳朵。
“陸純初有心髒病,不久前還住進醫院,從那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而且他的死也因為心髒的問題。他沒有體力去殺一個大活人,他做事穩重,不會不計後果去殺人,並且動機也不充分。”張晴天依舊不急不緩地把最可怕的問題說出來,“我很想問問作為當事人的你,你姐姐的死究竟與你有沒有直接關係,你為了報複仇人嫁禍給陸純初,是不是你狠心謀殺了自己的親生姐姐?”
馬琳軒猛地站起來,朝門口跑出去,張晴天沒攔住,躲避著店裏人們驚詫的目光,追了出去。
夜色濃鬱又迷亂,魚鉤似的路燈一盞盞亮著,霓虹招牌像蟄伏於角落裏的生物,在黑暗中靜靜地眨著眼睛。
“你站住!”張晴天一邊追一邊喊。
前麵就是十字路口,或許,淚水朦朧了馬琳軒的雙眼,她沒有看見從樓後麵拐過來的一輛車,雖然車子及時刹車,但朝前疾駛的慣性仍然從馬琳軒身體一側擦過去,她瘦小的身體打了個旋轉,摔倒在地上不動了。
這次意外事故司機的責任並不大,完全是由於馬琳軒感情衝動造成的意外後果。醫院是最費錢的地方,麵對著昏迷不醒的馬琳軒以及大筆的醫藥費用,張晴天不能夠見死不救,他把父母留下的小院子抵押出去,得到一筆為數不多的錢繳了住院押金。
醫生說馬琳軒的傷勢沒有生命危險,好在她被撞的時候是側著身體,重要器官沒有受到嚴重損傷,但一條胳膊斷了。
昏迷了整整一天,夜深了,馬琳軒疲憊地睜開眼睛,短暫的恍惚之後,她立刻想起了發生過的一切。看到坐在床邊的張晴天,她哭了,好半天才哽咽著說出一個地址,而後交給了張晴天一把鑰匙,便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鑰匙打開的是一扇老房間的門,室內都是八九十年代的擺設,客廳牆上的一幅老照片上麵有四個人,一對年輕的夫婦,丈夫摟著一個3歲多的女孩兒,妻子懷裏抱著更小的孩子,表麵上看,這是一幅四口之家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妻子很漂亮,與馬琳軒和杜蘭朵有著同樣的眼神,難道這個女人就是曾經與陸純初發生過戀情的杜麗娘?她懷裏抱著的嬰兒就是馬琳軒?住在這裏的那對夫婦在沒有離婚之前,這裏曾是馬琳軒和杜蘭朵共同居住過的家?
既然離婚了,為什麽還會把這張全家福照片擺在如此明顯的位置上呢?也許,杜麗娘後悔了,後悔離婚,但她又是個倔強的不願低頭的女人,沒勇氣去求原來的丈夫重新接納自己,所以,一天天老去的杜麗娘隻能從這張老照片上得到一些慰藉和一些遠離她的那種家庭溫暖,僅此而已。
推開臥室的門,張晴天的心極其猛烈地被撞擊了。臥室裏直立著一個人,一個身型完美的赤條條的女人,她的臉對著門口的方向,好似正在守候著有緣人的到來,同時她又好像是一件塵封已久的藝術佳作,等待著人們的重新發掘。
沒錯,這就是一直以來,令張晴天朝思暮想的《紙新娘杜蘭朵》,此刻的杜蘭朵沒了白色婚紗遮體,更加美豔魅惑,在這陳舊發暗的窄小室內,有一種難以用語言描繪的詭異之美。
這還是張晴天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沒有櫥窗阻隔,獨自地、麵對麵地、毫無後顧之憂地與她相遇。杜蘭朵那俏麗的臉頰,微露笑容的嘴唇,挑逗般翹起的下巴,尤其是那雙多情的眼睛,沒了玻璃的隔離,更顯得清澈、幽深、複雜、多愁善感……
爾東創作的紙新娘根本不是一個紙人,她是妖、是魔、是精靈,因為融入了爾東太多的情感,甚至還有他的血液,所以,她超越了活生生的人……
杜蘭朵不再是藝術品,因為她已經成精了!
張晴天感到雙腳飄忽忽離了地,頭重腳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搖晃著身體朝杜蘭朵走過去,一點一點接近她,他的眼睛迷離了,陶醉了,他看見她的嘴角動了動,沒錯,她已經成精了,杜蘭朵笑了,笑得很有故事……
B麵
起初張晴天以為自己身處夢境,因為他是個時常被夢境困擾的人,他雖然不能做到無視夢境的存在,但起碼,他知道夢境與現實的區別,可是,夢是不應該如此真實的。
蒼茫的空間、透明的身影,一切都那麽影影綽綽,杜蘭朵用親吻來摧殘張晴天的心靈。
她和他相互糾纏著,但張晴天卻感覺不到半分溫暖。張晴天懷裏的杜蘭朵好像是一塊冰,冰冷而堅硬,他的體溫和汗水無法溫濕她的身體絲毫,更不用說軟化她的心。
張晴天的手指從她的脊背劃過,指尖感覺不到皮膚的柔滑,而是那般粗糙幹澀,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緒在他體內急速蔓延,痛苦而憋悶。
張晴天全身癱軟了,毫無力氣地別過臉,因為他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這個時候,一個嬌弱的女人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為什麽不看我?你不是說過,一直都喜歡我的眼睛嗎?”
“是的,我是喜歡你的眼睛。”
“那你為什麽不多看看我,也許我們很快就不再相見了。”
“人如何能夠找回遺失掉的記憶?”張晴天問。
“失去的東西沒必要找回來的。”
“可是我想記起那些美好的……”
“即便是美好的,那也已經是過去了。”女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一股涼氣吹進了張晴天耳朵裏,在夢裏都讓他打了個寒戰,“你不要太癡心也不要總是妄想,這樣受傷害的隻是你自己。”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你問吧。”
“如果沒發生那些事,你沒有遇見他,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張晴天睜開眼睛,才發現懷裏的女人早就不見了,他從**坐起來,杜蘭朵背對著她站在地板上,又恢複成了一具紋絲不動的紙人。
在夢裏他都意識到自己出現了幻覺,紙人怎麽可能會與他同床呢?
邁開腳步,他想繞到紙人的正麵去看一看她的臉,沒想到繞著紙人走了一圈,看到的都是她的背部。這時,屋內又回響起女人的聲音:
“這是一具用紙製作的,身軀禁錮著我的靈魂的紙人,使得我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因為這是爾東一廂情願許下的咒怨。如果你對我還存在著感情,那麽請你把紙新娘杜蘭朵徹底燒掉吧,那樣我就真正解脫了……”
尾聲
由於醫院的費用太高,隻休養了半個月,馬琳軒就出院了,但手臂仍舊打著厚厚的石膏。
又是一個深夜,馬琳軒在前,張晴天提著一大一小兩隻紙箱在她身後緊緊跟隨,兩人找了一處僻靜而空曠的地方停下腳步。
張晴天把大紙箱平平地放在地上,他蹲下身子想把紙箱打開取出裏麵的東西,卻被馬琳軒一把攔住,她說:“就讓姐姐這麽走吧,她是紙做的,紙箱就是她的棺槨,況且我也不想再看見她支離破碎的慘樣子……”
“對不起。”張晴天一臉歉意,“都是我的錯,把她完全毀了。”
“算了……”
“那天,當我推開臥室的門見到杜蘭朵時,就跟中了邪一樣,我好困好累,暈倒在**就睡著了,醒來之後還恍惚了很久,不知自己在夢中還是夢已醒來,當我看清眼前的景物時,才發現杜蘭朵平平地躺在**,她那立體的身體不見了,變得扁平,並且各個部位都碎了,都……都是我不好,不過我發誓在做那些之前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看來這就是她的歸宿,好了,不說了。”
張晴天望著天空歎了一口氣,他點點頭,那是一個短暫而真實的夢,當他完全清醒之後,才發現杜蘭朵那脆弱的身體,已經被他在**壓得支離破碎麵目全非了。
他挺起腰與馬琳軒肩並肩站立著,許久,雖然聽不見各自的說話聲,但在他們的內心裏,都在述說著各自的離別之情,最後,馬琳軒轉頭看向張晴天,他點點頭,走向紙箱,蹲下身子打著了火機,零星的火焰最終把整個箱體引燃並且覆蓋了。
“把那件紙婚紗也燒了吧,姐姐在路上不能沒有衣裳穿。”
張晴天打開小紙箱,從裏麵拿出那一件白色長裙。裙子被風吹得呼啦啦地響,他把裙子湊近火中,火苗一下子就躥了上來,張晴天慌忙鬆手,隻見那條帶火的裙子被風一下子就卷上了天。
火紅的裙子在黑沉沉的半空中搖擺不定,帶火的紙灰打著旋兒高高地飛舞著,好似是對仍然處在人間的那兩個人表達出一種難舍難分的離別。
送走了杜蘭朵,張晴天攙扶著馬琳軒回到杜麗娘留下的老房子,馬琳軒對著那張全家福照片凝望很久。張晴天沒去打擾,進入廚房倒了杯水遞給馬琳軒,說:“該吃藥了。”
“你真想不起那些事情了?”馬琳軒喝了藥,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又看了一眼張晴天,“我羨慕你,有時我真的希望一覺醒來自己就失憶了,那該多好啊,可我沒那麽好運氣,因為我肩負著使命,每一天我都活得很壓抑。姐姐的執念讓我透不過氣來,可我既然答應了她,你說,我怎麽可能不去做呢?我不能讓自己的親人白白死去,對不對?”
“我看我還是走吧,你早點兒休息……”
“你去哪兒?這些天你都睡在病房外麵的條凳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馬琳軒拉住張晴天的手,“你把家抵押出去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你沒地方住了。”
“我可以暫時住在小旅館裏。”
“我知道你的房子很快就會拆遷,你能得到一大筆錢或者兩套新房子,而你卻為了我把房子低於市麵一半的價錢轉讓給了鄰居,我……我不知說什麽好,但我真的很感激你對我做的一切,你留下來,好嗎?”馬琳軒的手越握越緊。
張晴天的身子一顫,說:“過去的事情,就……就不要提了。”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你留下來,我可以去1528房間住。”
“那又何必呢?”張晴天回望了一眼馬琳軒。
“你別走,在這裏陪陪我,跟我說說話也好,剛剛送走了姐姐,我的心就仿佛多出一個窟窿,求你了!”
“那……”張晴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那你進屋去睡吧,你累了,我在客廳裏將就一晚就好,很快天就會亮了。”
“我不累,也不想去睡,你……你不是應該有很多話要問我嗎?”馬琳軒頓了頓,“現在你問吧,我什麽都告訴你。”
“現在你想說了,而我又不想知道了。”張晴天淡淡地笑笑,“何況我也不知道從哪裏問起了。”
“你不是最想知道姐姐的死因嗎,我現在就講給你聽……”
“你真要告訴我?”
“是的。”
緊張、猶豫、恐懼,這幾種複雜表情都出現在了張晴天臉上。
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房間裏長時間的寂靜,馬琳軒緩緩抬起頭,看向一家四口擠在一起的老照片,目光從父親的臉移向母親的臉,而後盯在3歲的姐姐的臉上不動了。
“我沒想到她會真的那樣做,我以為她隻是一時衝動說的氣話,因為當天夜裏我們吵起來了,吵得很凶。除我之外,姐姐沒有親人,有什麽心裏話她隻能對我說。”
“她已經把那件事憋在心裏一個月了,那段時間她不跟我聯係,故意躲著我,但最後她還是沒辦法把秘密繼續隱藏下去,因為發生的事情過於嚴重了,她親手殺了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愛她的男人。姐姐隻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她怎麽能夠承受這種死亡帶來的壓力呢。”
“我勸她去自首,她也想這麽做,起碼良心上說得過去,可要是真去自首,那麽又會把爾東牽連進去,從始至終,姐姐都覺得爾東是她最虧欠最對不起的人,她怎麽可以親手把他送進監獄呢?如果當初事發的時候理智一點,立刻報警或者叫救護車,隨後的煩惱也就都不複存在,可漂亮的女人致命的弱點往往是思維簡單。”
“姐姐哭著對我說,她想自殺,或許她早就該死,死了就一了百了,那樣爾東也會解脫,過不了幾年爾東便會把她忘掉。我聽她這麽說,氣就不打一處來,其實,內心深處我是非常瞧不起姐姐的,無論是內在還是外在,她的做法以及處理事情的方法我都很反感,但她畢竟是我姐姐,我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過分,但那一次吵架,回頭想想,我的話真的很過分,非常欠考慮。”
“我對姐姐大聲說,‘你死吧,不明不白地死了得了,你以為死了就可以解脫嗎?哪有那麽容易,我們的母親就是因為想入非非才致使我們原本美好的家庭破碎了,而你不吸取教訓,卻跟那個老男人,那個害了母親害了父親毀了我們家庭的凶手在一起鬼混了兩年,你這樣的人早就該死了!’”
“姐姐已經羞愧得哭不出聲,但我當時已經昏了頭,還變本加厲地繼續說,‘即便你自殺了,那該死的老男人依舊逍遙法外,你甘心嗎?我要是你,我就去找那個老男人同歸於盡!’姐姐瘋狂地搖著頭,她求我別再說下去,她說她已經害死了他兒子,她沒勇氣再去找他了。”
“當時我心裏也很亂,不想再看到姐姐那副又可恨又可憐的神情,我想立刻離開1528房間出去透透氣,由於過於衝動,臨走時我就隨口對姐姐說:‘我要是你,就上吊自殺,起碼還能用這種死法嫁禍給陸純初。’其實,稍微有理智的人都會聽出這隻是一句氣話,就算姐姐以那種方式結束生命,也很難把她的死嫁禍到陸純初身上,可是我忽略了姐姐的感受,因為她當時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你應該會問我,為什麽會那麽說,其實我和姐姐一直以來都在謀劃如何對付陸純初,因為仇恨的原因,我才努力學習,並且複讀了兩年才考上了這所學院。當時正值暑假,我提前來到這裏跟姐姐一起住,姐姐住在1528房間,我不喜歡與她同住,大多數時間我自己住在母親留下的這間老屋裏。”
“其實,讓姐姐主動接近陸純初的兒子,也有我的一些慫恿在裏麵,你不會生氣吧?”說到這裏,馬琳軒看了一眼張晴天,見他默然不語,繼續說,“高中畢業後,我有三個多月的假期,一到這裏我就開始準備複仇計劃,我暗中向在校的學長打聽了許多關於陸純初的事情,很多常人容易忽略的細節我都會留心記錄下來,因為我是在堅固的堡壘上尋找縫隙。”
“從學長口中我打聽出陸純初的妻子是上吊自殺的,雖然我知道自殺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為姐姐寄去的磁帶,但姐姐和我都不知道細節,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會腦袋一熱說出那樣的話。”
“當我發現姐姐的屍體真的懸掛在了洗手間裏的時候,我簡直後悔死了。那種撕裂的痛苦是你無法想象的。我從洗手間裏退出來,呆呆地蹲在房間裏,我很想嘔吐卻又嘔不出來,想哭也流不出眼淚,我隻是張大嘴巴吸氣然後又把吸進肺裏的氣吐出來,就這樣,我一動不動蹲在那裏幾乎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的時間超乎想象地漫長,而且我的精神絕對地集中。既然姐姐死了,如果我報警,警方隻能把這起案件定性為一起普通的自殺案。姐姐不能白死,所以我必須做些什麽。我要把陸純初騙到1528房間來,然後就在他撞開反鎖著的門時當場抓住他,並且立即報警,警方會因此追溯到幾年前他老婆也是把自己鎖在廁所裏吊死的,肯定會懷疑並且下力量深入調查,這樣陸純初就百口難辯,從而引出他與一個已死的女人的不正當關係,就算這個陷害幼稚了些,起碼陸純初的名聲算是臭了。”
“我給陸純初打了電話,學著姐姐的聲音說有事情要告訴他。也許當時他正配合警方調查失竊的事情,所以陸純初沒能抽出時間立刻趕到1528房間發現屍體,然而他也沒有拒絕我,他答應我第二天上午會去1528見我。”
“可就在這天傍晚,發生了我無法預料的事情,爾東闖進了我和姐姐費盡周折不惜丟掉性命製造出來的‘陷阱’,爾東破壞了洗手間的門,把姐姐的屍體抱走了……”
“這麽說你姐姐真的是自殺?”張晴天低低地問,他此刻心情也相當複雜,“那麽電梯視頻裏的截圖,真的是陸純初?陸純初一向喜歡戴白色帽子。”
“嗯。”馬琳軒點點頭,“那天天一亮我就進入了1528房間,卻發現洗手間的門微微地敞開了,我心裏一驚,推開門一看,姐姐的屍體不翼而飛!猶如冷水澆頭,我更希望這是在夢中,可惜不是。我慌慌張張跑出房間,躲在安全通道裏麵大口地喘著氣,一陣天昏地暗,我才意識到自己失敗了。最無法原諒的是,姐姐白死了,姐姐是帶著執念死的,死得那樣慘,我卻辜負了她的信任……”
“記得你說過,實習警察告訴你,在1528房間裏還發現了一滴血,那滴血不屬於爾東或你姐姐,這又是怎麽回事?”
“那不是實習警察告訴我的信息,而是我為了讓你信任我之後要說的那些話,故意做的鋪墊。”
“原來如此,最初我還以為那一滴血與帶血的匕首有關,看來我猜錯了,現在想一想,那把匕首上的血液應該是爾東留下的。還記得匿名信上關於製作紙新娘的敘述嗎,爾東曾經說過,紙新娘的眼睛沒有神采,最後他是用了自己的血混合材料才製作出了瞳孔,雖然我不知道這樣做能不能起到效果,但既然是放血,必然需要鋒利的刀子,其實那把刀子不是匕首,而是爾東的裁紙刀。爾東之所以把刀子用白紙偽裝之後夾在紙盒子裏,因為他覺得那把刀子也是製作紙新娘的一部分。”
“搞藝術的人想法都特別,也許事情正如你說的那樣。”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張晴天問,“那你是怎麽知道你姐姐的屍體是被爾東偷走的?”
“我不知道,起碼當時不知道,當時我認為是陸純初騙了我,他深夜偷偷潛入1528房間把屍體處理掉了,可很快我就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為陸純初怎麽可能猜想出姐姐已經死了,那畢竟是一具成年人的屍體,怎麽可以那麽容易處理掉呢,何況人不是他殺死的,陸純初更沒有理由那麽去做。”
“可陸純初還是出現在了電梯裏。”
“是的,上午10點左右,我看見一個戴白帽子的人從電梯間走出來,那人正是陸純初。1528房間沒有屍體了,我當然沒必要出現在這裏,過早地暴露自己,對我根本毫無益處,於是我就悄悄下樓離開了。”
“麵對屍體的不翼而飛我毫無對策,那些天我陷入一片迷茫之中,爾東這個名字我是聽姐姐提到過,但僅此而已,關於爾東的話題姐姐一直以來視為禁忌,因為那是永遠鬱積在姐姐心裏的痛楚,是無法愈合的傷疤。我對爾東的了解,幾乎都來自他的那本自傳體筆記。”
“後來呢?你就沒想過放棄嗎?”
“我怎麽可能放棄,要說放棄,隻能說是暫時,因為漫長的暑假即將結束,學院開始迎接新生,一大堆瑣碎的事情擺在我麵前,搞得我沒經曆繼續追查下去。”馬琳軒歎了一口氣,“我也要為自己的前途考慮,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姐姐都死了,活著的人必須要好好地活,這不能叫作自私吧?”
“你說得對,那你是什麽時候發現姐姐的屍體被做成了紙新娘?”
“那是開學後的一兩個月後,幾乎跟你是同時發現的。”
“原來是這樣。”
張晴天回想起藝術品店鋪老板說過的話,他說除了自己對紙新娘情有獨鍾之外,他還曾看見過一個與紙新娘長相類似的女人經過櫥窗前,膽小的老板還以為自己撞了鬼,說紙新娘這個藝術品邪得厲害。
“你在想什麽?”馬琳軒問。
“沒想什麽,”張晴天搖搖頭,又說,“我想當時你看見我傻傻地站在櫥窗前望著杜蘭朵,就已經開始謀劃你之後的那一係列行動了吧?”
“我沒你說的那麽聰明,事情都是一步一步走到這步田地的,假如我可以意料或者掌控一切的話,我就不會讓姐姐死了。”
“好吧,我不打斷你了,請你繼續說下去。”
“第一次發現櫥窗裏的《紙新娘杜蘭朵》時,一眼我就認出了那是姐姐的塑像,加之作品簡介上表明作者是爾東,我這才把姐姐屍體的失蹤與爾東這個人聯係在了一起。那段時間,我一邊暗中打探爾東的消息,一邊觀察著一個奇怪男人的行為,沒錯,奇怪男人就是你,你的樣子讓我想起了陸羽,但我又沒有十足的把握,我隻是遠遠地看見過陸羽一兩次,說不上熟悉,但你和他所表現出來的氣質卻很不一樣,尤其是眼神,你的眼神很沉穩,不像陸羽那樣飄忽不定,你懂嗎?”
“別再說我了,好嗎?”張晴天用手捂住臉,“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一片空白,隻記得夏天的時候我倒是住過幾天醫院,當時醫生告訴我說,我被路邊的匪徒襲擊了,擊中了腦袋,昏迷了幾天之後就醒過來,然後醫生檢查了一下就讓我回家了。就算是此時此刻,我也不相信我的身體裏還隱藏過陸羽這個人格。”
“好,我不說你,我說爾東,你不是一直對爾東這個人非常感興趣嗎?”
“是的,我一直好奇你們是以一種怎樣的狀態見麵的?致使爾東精神崩潰,用那種殘忍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膽子從小就大,順著木樓梯走上閣樓。一股濃重的酒味和煙氣撲麵而來,那一晚是我第一次見到爾東。他平躺在**昏睡著,眼圈發青,頭發淩亂,胡子拉碴,我真想不通,姐姐怎麽會喜歡這樣邋遢頹廢的一個男人。
“由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爾東臉上,腳下沒留神我踢倒了一個空酒瓶,酒瓶從樓梯上滾下去,發出很大的碎裂聲,爾東哼了一聲,好像是被吵醒了。這下子我怕了,如果這男人對我撒酒瘋,我哪來得力氣與他爭鬥,於是我倒退幾步躲入陰影裏,但爾東不可能看不見我,起碼能保證看得不那麽清晰,結果……
“唉,結果爾東嚇壞了,他睜大著血紅的眼睛居然給我跪下來,頭磕在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我想攔住他可又不敢輕易從陰影裏走出去靠近他,我被嚇得大口地吸著氣。後來,我才從爾東發自內心的懺悔中聽出來,他把我當成了姐姐的幽靈。
“我開始向他解釋,爾東表麵上是在聽我講述,但我覺得他已然把我當成鬼魂了,我告訴他姐姐的死跟她沒有關係,姐姐希望他可以忘掉過去重新生活,爾東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一副醉醺醺的樣子,不知為什麽,我忽然很瞧不起像他這樣沒骨氣的男人。
“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這還能有多大出息。女人怎麽可以放心把自己的一輩子托付給這樣一個優柔寡斷的男人,想著想著我就生氣了,大聲對爾東說,都是他不好,把姐姐舍命設置的陷進給破壞了,如果他沒有擅自闖進1528房間,那麽現在,我們的仇人早就身敗名裂蹲進了監獄,現在什麽證據都沒了,姐姐白死了……
“我好像還說了些別的,但現在記不清楚了。臨走時,爾東居然跑上來拉住我,而後遞給了我一個厚厚的筆記本,他顫抖著聲音說,生前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對姐姐說,這個本子是他特意寫給姐姐的,他說他現在生不如死,感覺活在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他很想死,可不知道死後有沒有魂靈,這下他放心了,因為看見了我。原來他一直都把我當成姐姐,我的解釋他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我用力甩開他,爾東不鬆手,我舉起那本厚厚的筆記去砸他的頭,他這才放開手摔倒在地上。我下意識地抱緊那本筆記跑下樓,一方麵那本子可以當武器,另一方麵,一直以來我都為收集證據而苦惱,我希望把本子拿回去讀一讀能從中有所收獲,就這樣,我帶著本子跑出了爾東的工作室。”
“不知道,是後來警方找我問話的時候我才知道的。”
“後來你就發現了我,並且利用我,一點點把我帶入謎團之中……”
“對不起!”
張晴天看著馬琳軒,馬琳軒低下頭,張晴天輕歎了一口氣也把頭重重地垂下去。屋裏靜極了,隻有牆壁上的掛鍾滴答滴答地響著。
沉默許久,張晴天把臉埋在雙手的掌心裏,說:“如果我真的是陸羽,陸純初丟失的獨子,我居然那樣對待陸純初……我……我算不算大逆不道,我……我該怎麽辦?”
“對不起……”
“我好怕,真的好怕。”張晴天站起身,雙臂緊緊地抱著,仿佛很冷的樣子,“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嗎?”
“你怎麽了,別這樣!”馬琳軒也站起來,用那條沒有受傷的胳膊抱住張晴天,“你別嚇我,求求你!”
“真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張晴天摸了摸頭,“我的頭暈乎乎的,是不是我們都在夢中,你是馬琳軒,我是張晴天,你沒有姐姐杜蘭朵,我從不認識陸羽這個人,你沒有仇恨,我隻是我,那該多好啊。求你告訴我,我們從始至終都是在夢中,我們的夢,總有一天會醒來的,對嗎?”
“別說了!”馬琳軒抬頭望著張晴天的眼睛,“就當這是一場夢吧,這世界上從來都沒出現過陸羽這個人,你,永遠都是我的張晴天。”
“這一晚就讓我們失憶吧!”
張晴天伸出雙手抱住馬琳軒瘦小的身體,他抱得很小心,也不敢太用力,似乎馬琳軒也成了一具紙新娘。馬琳軒把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上,抬起手臂輕輕撫摸著張晴天的頭,突然,她的指尖微微一顫,因為在他鬢角偏上的地方,她摸到了一條藏在頭發裏麵的凸起的傷疤。
“我敢保證,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一定是個大晴天。”馬琳軒落下了一滴眼淚。
“為什麽?”張晴天低聲問。
“隻要有你在我的世界裏,我的世界永遠不會再有陰天,讓我們在這一刻一起失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