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東方墨沉睡的十多個小時之中,發生了太多事情,不僅改變了東方墨之後的生活,也把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暴露了出來。
時光退回到昨天那個雨夜,紅黴素剛剛把東方墨送回家,他就立刻跑下樓鑽進車裏。紅色二手車迅速開動,駛向了一條前途未卜的毀滅之路。
車子的目的地還是木莊。
離火葬場很遠的地方,紅黴素就熄了火,把車停在一棵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大樹底下。他穿上在路邊買的一次性雨衣,小跑著走進前麵那片野草瘋長的荒地裏。
由於擔心被人發現,車子停得遠,他走到東方墨放置箱子的地方用了將近四十分鍾。當他遠遠地看見皮箱時,才鬆了一口氣。他急不可待地朝箱子走過去,因此忽略了周遭的情況。距離箱子兩米遠的時候,他覺得有道黑影從箱子上麵飛過去。
紅黴素吃了一驚,但求財心切,他也沒有多想,提起箱子就朝回走。突然,就在不遠處,他又看見了那道黑影,這回看清了,那不是人,隻是一條黑毛野狗。野狗齜著牙,眼睛綠瑩瑩的。紅黴素並不害怕,他最喜歡吃狗肉。他低頭撿起一塊石頭就朝它丟過去,居然砸中了,野狗發出一陣吠叫聲,在黑暗的曠野裏,傳出了老遠。
狗跑掉了,紅黴素朝火葬場那排平房看了看,他發現有間屋子亮著燈,這下令他吃驚不小,他此次來,原本打算瞞著任何人,萬一驚動了姥爺,那他的整個計劃就成為泡影了。
紅黴素加快腳步,但他心裏清楚,即便自己跑得再快,到達車上也得半個鍾頭。但他又無計可施,越著急,腳步越亂,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
被利欲熏心的人,往往能夠爆發出很大的力量,紅黴素這幾天四處跑,也沒好好休息,雖然疲憊,但他還是提著裝滿人民幣的箱子上了車。
車子發動起來的那一刻,他的心才算落到實地上。等他呼吸均勻了,便憋不住笑出聲來。
紅黴素心想:什麽叫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什麽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紅黴素就是漁翁,就是黃雀,他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一根煙,煙被雨水打濕了,叼在嘴上點了半天也沒著,紅黴素罵了一聲,把煙卷揉搓成一團順著車窗扔出去。他又想,這下子自己終於有錢了,以後不用再抽這種廉價香煙,他要抽雪茄,有檔次,有身份,和電影裏的那些有錢人一個樣。
車子經過一片凹凸不平的濕地,車體搖晃著發出碎響,他拍了拍方向盤,這車也得換了,這輛破車害得他在朋友麵前顏麵盡失,明天一早,就去買輛新車。
不行,他轉念又一想,不能這麽快就動用這筆錢,不能讓周圍的人看出破綻。對,先藏起來,或者找個人充當幌子開個畫廊,畫廊有的賺錢有的賠錢,但紅黴素深知自己肯定賠不了,他在這個圈子裏混跡多年,知道誰的畫有升值空間。
香車美女的生活終於在向他招手,美好的未來也即將變成了現實……
紅黴素越想越高興,越想越興奮,他覺得今夜將是他生命中“無與倫比”的轉折點!
最後這一句,紅黴素確實猜對了。
木莊邊上就是這座城市的外環線,車輛行人雖說不多,但車子行速很猛,一輛輛車就像子彈頭一樣從一端衝到另一端,拐進木莊的路口就正對著這條馬路。正在外環線上全速行駛的車輛,並不知道這裏還存在著一個路口,加之深夜行車,很容易精神疲勞,這樣一來,這地方就成了一個交通事故頻出的地段。
這一晚也不例外,紅黴素遠遠地就看見路口站著幾個人。他把車緩行著,想從被堵塞的路口上悄悄駛過,但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前麵的車子,因為前麵那輛越野車看起來相當熟悉。
越野車的車頭衝著木莊,顯然也是要去那裏。越野車是被橫向駛來的卡車撞碎的,僅看車子的損壞程度,越野車的司機非死即傷。
紅黴素緩慢前行,眼睛卻盯著那輛事故車輛。
車玻璃都碎了,他看不見裏麵的司機。兩個穿製服的人正在撬動車門,鴨蛋粗的鐵扳手插進扭曲的門縫裏,幾個人合力才砰的一聲撬開來。所有人都沒防備,車門開啟的一瞬間,就從車廂裏麵摔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來,那是一個男人,短平頭,穿黑色休閑服。
男人落地的一瞬間,他的臉正對著紅黴素,雖然臉上都是血,但紅黴素還是認出了他是誰!
雖說紅黴素在心裏已經猜出那司機是誰,但一見到鮮血,他還是大吃一驚,手腳也變得淩亂了,腳下莫名地朝油門一踩,車子嗖地朝前飛出了幾米遠,站在車前麵的交通協管員大叫一聲閃開身子,才躲過一劫。
“你幹什麽?!”一個協管員把紅色二手車拍得山響,指著紅黴素一通臭罵。瞬間,幾束手電光便聚焦在紅黴素臉上,那張臉平時就慘不忍睹,更何況此刻驚嚇過度,加之汗水和泥土,還有額頭上那塊朱紅色的胎記,這副尊容,不得不令人心生懷疑。
“你下來,快點,對!就說你了!”
一個人強行拉開車門,紅黴素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被一雙大手拉了出來。
“你們想幹什麽?我……我怎麽啦?”紅黴素奮力狡辯著,驚慌的語氣更加令人懷疑。
“你身上怎麽這麽多泥水?你開車從哪來,到哪去?”手電光照得紅黴素根本就睜不開眼睛。
“我……”紅黴素慌了神,把嘴張得大大的卻不知說什麽是好,而他的眼神,卻下意識地朝車子的後備箱上瞟。協管員雖說不是公安,但也不缺乏經驗,一看就知道麵前這個神頭鬼臉的人肯定有問題。
一個人給另一個人使了個眼色,另一個人便朝後備箱走去。
紅黴素幾乎想尖叫,他心理素質不好,一個箭步就擋在後備箱前麵,慌張地說:“什麽都沒有,這裏麵什麽都沒有,真的,隻有一個破箱子,不用……不用查看了……”
“你躲開!”
紅黴素豆芽菜般的身體被推了一個踉蹌。協管員把箱蓋打開一看,裏麵確實有個皮箱,但皮箱過大,誰看了都覺得內有蹊蹺。當把箱子打開的一瞬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箱底居然堆滿了潮濕的人民幣。
救護車和警車幾乎同時趕到。
受傷的司機被送進醫院,紅黴素和皮箱被拖上警車。
紅黴素的命運確實從這一刻改變了。
公安局,紅黴素咬緊牙關就說那箱子是他替自己的朋友取的,別的什麽也不知道。
可是,皮箱的一角被動物的爪牙撕扯過,並且其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刑警隊長通過魯米諾熒光檢驗,很容易就發現箱子曾經沾染了血跡,但被人擦拭幹淨了。
魯米諾又名發光氨。刑偵學中的魯米諾反應,簡單點講就是在凶案現場隻要有血液濺出或有血液沾到任何物體上,不管事後經過何種方式清除,哪怕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隻要把魯米諾試劑噴灑上去,在暗環境下觀察,原先沾有血跡的地方就會因發生熒光反應而發出呈藍紫色的熒光。
血液是人的,有可能涉及人命,刑警們便格外重視起來。工作人員連夜排查,發現未擦拭幹淨的幹涸血跡,和最近一段時間失蹤並死亡的一名男子血型相符。
紅黴素沒見過這種陣勢,刑警一番拍桌子瞪眼之後,他就慌忙地道出了實情。
原來,整個事件的始末,僅僅是一個小小的陰謀的演化,並逐步無法挽回地擴大開去。
整個事情的初始源於腸道酒吧,現在,讓時光逆轉,回歸到那一夜——
東方墨應邀來赴約,其實那不是個簡單的約會,而是有些險惡用心的鴻門宴。
朋友中的一個男人串通了紅黴素,準備在腸道酒吧陷害東方墨。如何把一個有著很高知名度的教授名聲搞臭,最快捷的方法不外乎施展美人計。
僅僅半年的時間,東方墨這樣一個毫無根基、毫無後台的年輕藝術家迅速崛起,身邊肯定不乏嫉妒之人,那個男人就是其中的一個。
那男人也是學院的老師,因其技藝拙劣,人品不端,一直受到正統教學和主流文化教育的排擠。但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學生之中人緣甚好,隻因其畫風怪誕,易於模仿,學生們不需多費精力就可把自己的作品提升到所謂“藝術”的高度,這就是這種人之所以能留在學院而不被開除的原因。
這一次提升副教授的名額隻有一個,學生選票呼聲最高的就是這個男人,這人也頗有心計,不但給領導送了紅包,還請全班同學撮了幾頓飯。他比東方墨年齡要大,自恃資曆也高,他心想,這次自己終於圓了教授夢。可最終的結果卻是提升了東方墨,這令東方墨自己也頗感意外。
這樣的結果,那樣一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怎能不心存芥蒂?他表麵依舊和善,背後卻暗自動了刀子。在一起工作多年,他深知東方墨最近收入頗豐,其實他也沒想把事件搞得太大,隻想把東方墨的什麽把柄抓在自己手中,這樣一來,不但心理上平衡了,沒準還能得到一筆外財。
小人就是喜歡算計君子,他有了這樣的設想之後,就去找了另一個氣味相投的小人,不是別人,正是紅黴素。
陰謀是這樣謀劃的——
兩個卑鄙小人為了掩人耳目,又忽悠來幾個毫不知情的男人,既然有人請客吃飯,當然不缺少好事的人。紅黴素選擇了一個偏僻的酒吧,那個酒吧他熟悉,是個廝混的絕密地方。
腸道酒吧地處郊區,很少有人知曉,加之老板謹慎,開業一年來倒還是平安無事。酒吧前身是西裏海市最大的一個菜窖,很久之前,製冷設備未普及,這個菜窖的功能就是儲備大量蔬菜供應給市裏的居民。隨著科學技術的應用,菜窖用了沒多久就廢棄了,再後來地皮賣給地產商,地產商也不靠譜,留下幾幢爛尾樓就在人間蒸發了。因菜窖底下有隧道和地洞,不宜在其上蓋樓,所以這塊地方就空置下來,成了無主之地。
一次,附近村裏有一個混混看見了這塊地,正好這塊地附近就有一幢沒蓋好的小樓,他突發奇想,在樓裏修築了一個地道跟菜窖連通起來,半年多的擴大和修繕之後,腸道酒吧就正式營業了。
剛開始,來酒吧的人不多,但因其隱蔽,安全又神秘,很快就在“同道”中傳開了。腸道酒吧小範圍地火起來,加之開業不久,並未被檢查部門過多關注過,可謂是暫時的漏網之魚。
所以說,腸道酒吧確實是個施展陰謀的絕佳地點。紅黴素和那男人帶著一幫人提前到達腸道酒吧,東方墨隨後趕到。
東方墨不喜歡和這些人打交道,也知道這些人多是無事生非的小人,但同時也深知,小人是得罪不起的,沒辦法,但願破財能夠免災,所以,他硬著頭皮還是來到了腸道酒吧。
到了BP-301房間,他見到了紅黴素。房間的門牌代碼毫無根據,都是隨意寫上去的,為的是一旦遇到突發事件,可以混淆警察的判斷力。酒吧的老板也心知肚明,這種地方遲早要被查封,但目前一段時間,檢查部門還鞭長莫及。
酒吧日進鬥金,人看到了錢,就會迷了心竅,酒吧老板就財迷心竅,本想及時收手,但遲遲也舍不得。後來,為了自己的安全,他就不經常出現在酒吧裏,而是請手下人看管著。手下人很忠心,就算酒吧失守了,也查不到幕後老板的身上來。
可腸道酒吧還是在今夜出了事,雖說是意料中的事,但財路被人就這麽截斷了,也足夠令那位幕後老板氣惱的。
回過頭再說東方墨,他進入了BP-301房間之後,被一群所謂的朋友吹捧著,那個心懷鬼胎的男人頻頻敬酒,不多時,東方墨就被這幫人灌醉了。紅黴素沒在屋裏,他真的是去大廳裏為東方墨挑選“獵物”。東方墨喝高了,他去洗手間的半路上,遇到了一個女人。女人便是朵朵花,她來這裏做陪酒小姐不久,但姿色卻是最出眾的。
從洗手間回來,東方墨腹內的酒水翻滾著,剛坐在沙發上就醉了過去。不多時,紅黴素帶著挑選好的“獵物”進入BP-301室,他擔心東方墨上不了鉤,找來的正是最有**力的朵朵花。紅黴素給了朵朵花一些錢,讓她待在東方墨身邊。當然,朵朵花並不知道紅黴素等人的陰謀。
紅黴素和其他人散去,各自回家略過不提。還說朵朵花,她坐在東方墨旁邊守候了很久,看著東方墨那張略帶憂鬱氣質的臉,她逐漸被他吸引了。朵朵花是漂亮的女人,她遇到過很多男人,但那些男人,絕大多數都是酒色之徒,和此刻躺在沙發上的東方墨不可相提並論。
朵朵花看得呆了,女人的心畢竟是柔軟的,她不時給東方墨喂點水,用紙巾擦擦額頭。她覺得東方墨今天一定是喝得太多了,再說腸道酒吧酒水的進貨渠道也不明朗,不見得就沒有假酒。
本來,朵朵花不必一直待在這裏,可她見東方墨人事不省,不知為什麽,好像東方墨身上具備某種魔力,那魔力深深地吸引住了朵朵花,使她不忍離去。
又過去一個小時,東方墨還是沒有清醒過來,但臉上的酒氣發散開來,以朵朵花的經驗,東方墨的身體並沒有什麽大礙。朵朵花也累了,她靠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雙腳無意之中抬起來碰到了東方墨。東方墨酒醒大半,不知為什麽,他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抱住了那一雙穿著透明高跟鞋的腳,當然,他哪裏知道那是一雙女人的腳。
東方墨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就看見靠在沙發上假寐的朵朵花,果不其然,朵朵花的美麗與氣息,挑起了東方墨的原始欲望……
再說紅黴素一群人很快辦完事各自回家了。那個齷齪的想陷害東方墨的男人,在走出酒吧之前,就用一個新買的號碼報了警,他說在某地有個地下場所,正在進行“非法交易”。
警方想細問一下,但那個男人卻掛斷了電話。警方推斷那很可能隻是一個惡作劇,但同時又擔心真有什麽非法的勾搭危害社會,所以,警方就先派出一輛車來此處檢查。由於酒吧地處偏僻不太好找,所以警方浪費了不少時間,到達酒吧門口時,也已經是後半夜了。
此時酒吧裏已經沒幾個人了,常到此等場合逍遙的人鼻子都靈,有經驗,一看勢頭不對就紛紛逃竄了,再說,腸道酒吧裏麵本來就有很多條秘密通道。當兩名警察進入地下空間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轉了幾圈也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最後,他們一一排查,最終在BP-301房間,發現了東方墨和朵朵花。
警察出現在酒吧裏,還是頭一次,所以朵朵花也沒有防備,就這樣,東方墨和朵朵花雙雙被帶回公安局。
腸道酒吧就此暴露,無法營業了,雖然有小弟幫忙頂了罪,但酒吧的幕後老板依舊氣憤難平,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誰擋了他的財路。
幾天後,他托關係查出了有一個男人曾給公安局打過一個電話,繼續查下去,就查到了紅黴素的頭上,因為他是腸道酒吧的常客。
酒吧幕後的老板是個混混,人稱五哥,四十來歲年紀,平頭瘦臉,眼露凶光。很快,他帶著幾個兄弟把紅黴素堵在家中。紅黴素膽小怕事,沒費吹灰之力就全部說了。五哥聽罷咬牙切齒,他發誓不能放過那個打電話報警的男人,於是利用紅黴素把那個男人誘騙到了一個荒僻的老房子裏。五哥本想勒索他一筆錢,沒想到那人舍命不舍財,慌亂中,一把刀子就插進男人腹中,男人當場死亡。
在場的雖說都是混混,但手上絕對沒有過人命案,幾個人一下子都慌了神,紅黴素也在暗處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被嚇得幾乎尿了褲子。
五哥是頭領,出了事,自己不能亂了陣腳,作為大哥,他決定親手把屍體處理掉,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他交給手下確實也放心不下。
五哥吩咐手下人買來一個大皮箱,把屍體放進去,遣散了眾人,在一幢廢棄的小屋裏等到深夜。他熟悉這片地形,知道不遠處就有一條被截流的臭水河。男人畢竟比女人重,五哥很努力地提著箱子,正小心地走著,突然看見前方猛地亮起,他的心都快炸裂開來,以為是埋伏在附近的警察。五哥畢竟“身經百戰”,隻是稍一遲疑,就立刻躲閃進一條巷子裏去,可那強光隻是閃了一閃,一切又都恢複了平靜。
五哥貼著殘牆深吸著氣,他覺得那道光亮不是什麽靈異事件,而更像車子的前車燈,那裏肯定停著一輛車,他知道那不會是警察,很可能是一對來此地偷歡的野鴛鴦。
他等了一會兒,聽著那輛車遠去了,這才提著箱子從黑暗中走出來,繼續朝河邊行進。到了河邊,雖說五哥比東方墨鎮定一些,但也是十分緊張,拋屍的程序與東方墨基本一樣。他打開箱蓋拖出屍體,屍體死沉,為了不引人注目,他事先把屍身上的衣物都脫掉了,找了塊雜草最茂盛的地方,撲通一聲,屍體落入水中。
為了逃遁方便,綁架那個男人時,車子停在比較遠但靠近公路的地方。五哥收拾了箱子,順著河邊朝前走,突然,他看見河堤上正蠕動著一個白色的身體。五哥著實嚇得不輕,還以為水裏的男屍從河裏爬了上來,但這怎麽可能,即便那個男人沒有死,也不可能行動速度如此之快爬到了自己前麵,難道今天真是遇見活鬼了?!
五哥掏出刀子,他膽大心細,悄悄地走到近前一看,這才發現,地上居然趴著一個赤條條的女人。女人沒有死,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五哥伸手探向女人的鼻息,鼻息微弱。他本是有案在身,本不想多管這檔子閑事,不料就在五哥抽回手的一瞬間,那女人用一隻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五哥力大,用力一甩胳膊,女人就翻轉過身來,她氣息微弱,嘴裏還低吟著兩個字:“救我……”
借著慘淡的月光,五哥越看這女人越是熟悉,很快,他就認出了她就是在腸道酒吧上班的朵朵花!五哥不是好人,但也不能見死不救,況且本是熟識之人。五哥背起朵朵花回到車上,就這樣,朵朵花死裏逃生,也屬偶然,至於如何救治就不一一細說,總之,朵朵花身體因失血過多加上風寒,極其虛弱,昏迷很久才蘇醒過來。
警察聽完紅黴素的口供,還有很多問題不解,繼續追問:“箱子裏的錢是怎麽回事?還有叫朵朵花的女人為什麽會出現在河邊?還有,那個殺人犯五哥逃竄到了哪裏?”
有個警察見紅黴素過於疲憊,遞給了他一支煙。紅黴素深吸一口,見無法再繼續隱瞞,他說:“五哥就是今晚出車禍的那個男人。”
“哦?!怎麽會是他!”警察們十分吃驚,如果紅黴素不是擔心自己會扯上人命案,他不把這事抖出來,警方還真就無從查起。
紅黴素垂下頭,“他就是五哥。皮箱就是原來裝過男屍的皮箱,至於裏麵的現金……”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警員很熟練地指了指牆上的牌子,語氣嚴厲地說,“如果你不老實交代,我想你是背不起這黑鍋的!”
紅黴素哭喪著臉點點頭,“我說,我什麽都說!這一切還是因為錢,因為我姐夫,哦,不,是東方墨,他太有錢了,所以我們就精心設計了一個騙局,你們可以說我是騙子,但我絕對沒有親手殺過人。”
不幸的東方墨確實如紅黴素所說卷進了一場騙局之中,但他並不無辜,雖然朵朵花沒有死,東方墨也是有罪的。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都必須要付出代價。錯了就是錯了,沒有任何借口。每個人看起來都與常人無異,但內心告白卻都如此驚人,這就好比每個人都有不為人所知的陰暗,陰暗裏包含的卻是大大小小的創傷。當陰暗毫無遮攔地暴露在陽光下,心中的弱點也將一覽無餘。
朵朵花僥幸沒死,但她受到的傷害也是巨大的。
從健康上說,她的身體迅速消瘦,以前圓潤性感的身材沒有了,現在的她麵容憔悴,如果不是熟悉她的人,即便麵對麵走過來也認不出她。但這些還是次要的,是可以彌補的,最令朵朵花心痛的是她的養父。朵朵花是孤兒,命苦,從小和養父生活在一起,養父人很好,但不久前在建築工地從腳手架上墜下來,摔壞了脊椎,全身便不能再動了。
朵朵花本來還在上學,但為了報答養父的恩情,她輟學了。朵朵花長得漂亮,去酒吧做了陪酒小姐。她賺來的錢一部分用來照顧養父,一部分存起來,等到合適的時機,自己就去一個遙遠的城市重新步入校園。
發生的這些事,你會認為朵朵花最不幸,其實,她的內心並不光明,也是有其居心的,所以說,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陰暗的一麵。
在腸道酒吧裏,朵朵花遇見了東方墨。東方墨是藝術家,那種別樣的氣質深深地打動了朵朵花。而且,東方墨也和其他的臭男人不同,他的那種羞澀、生理和心理的鬥爭,朵朵花都十分清晰地看在眼中。不知為什麽,兩人的第一次邂逅,朵朵花就愛上了這個差點害死她的男人。
警察來抓嫖客時,東方墨的名片散落一地,朵朵花趁機撿起一張揣進兜裏,當她知道東方墨是畫家兼老師之後,心裏不知為何就更想接近他了。
機會需要自己去創造,那不能叫愛情,隻能叫奢望,或許前世朵朵花和東方墨有孽緣,朵朵花就像鐵釘遇到磁鐵一樣,被東方墨吸引住了。從公安局出來,她沒有走,一直躲在門口希望再見到東方墨。
等了許久,東方墨果然從公安局裏出來了,朵朵花心亂如麻,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怎麽去和一個藝術家搭訕。但是,她還是朝東方墨跑過來,她得編造一個借口,以便能再一次創造機會接近自己心儀的男人。
朵朵花的口袋裏有錢,但她謊稱沒有車費,東方墨是個好人,就給了她兩百塊錢去坐車。此刻的東方墨絕對不知道,自己被朵朵花惦記上了。
之後的好幾個夜晚,朵朵花都是握著東方墨的名片睡著的,東方墨那樣的男人,在她的心裏生了根,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自拔。終於有一天,她受不了內心的煎熬,給東方墨打了一個電話,她說她欠他一個人情,想要還給東方墨。
如果東方墨有老婆,如果東方墨那一晚應邀去應酬,那麽之後的意外也不會接二連三地發生。但哪有這麽多如果,其實,世界本來就充滿了偶然性,世上的每一個人的產生都是偶然的,因為幾億顆**隻有一顆能撞到卵子上,這還不偶然嗎?
寂寞苦悶的東方墨答應了朵朵花,以為那會是一個銷魂的夜晚,萬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就此打開了那扇通向恐怖的大門。
東方墨本來就是個懦弱的男人,拋屍之夜過後,他的心害怕到了極點。總之,做了虧心事的人,即便沒有鬼敲門,他也會把很多不相幹的事聯係到這上麵來,越胡亂聯係,事件就會變得越發匪夷所思。
接連的噩夢是無法避免的,再加之有人故意從中挑撥,挑撥之人就是紅黴素。
拋屍的那天晚上,紅黴素陪著姐姐去找東方墨,舊情沒有複燃,女人穿著代表舊情的裙子哭著打車走了。紅黴素站在門前有些憤憤不平,本想上樓和東方墨大吵一架,借東方墨被當成嫖客抓進公安局之事,勒索一筆錢財,不料計策還未想得周全,就見東方墨拎著一個大皮箱鬼鬼祟祟地上了車。
紅黴素不解,從鑰匙鏈上卸下一把折疊水果刀,趁著東方墨打開車窗之際想威脅一下他,沒料到東方墨心裏著急,根本沒聽出是誰,竟然如此簡單地就給了他一遝錢。車開走了,紅黴素心花怒放,一邊數錢,一邊想,他這個以前的姐夫,居然富到了如此程度。
這麽一來,紅黴素就惦記上了東方墨。他暗中打聽東方墨的各種信息,尤其是畫廊出售了他多少幅畫,畫的價格是多少。紅黴素簡單一算,覺得他那以前的姐夫,現在很可能從一個窮酸的畫家變成了富翁。
紅黴素借機接近東方墨,但他覺得以自己一人之力很難把東方墨口袋裏的錢弄到自己手中,他得需要幫手,可找誰呢?畢竟人心難測,何況這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最終,他想起了五哥。
五哥的酒吧被封了,裏麵所有東西都被拾荒的人搶劫一空,不但沒拿到任何補償,自己手上還沾了人命案。五哥接到紅黴素的電話,不明所以地就去跟他見麵了。
紅黴素從五哥口中方才得知,那一夜東方墨鬼鬼祟祟原來是開車去拋屍。
兩個壞人就此展開思路,一夜之間,就設計了一出“拔毛飲血”的可怕陰謀。這出戲裏麵,當然需要朵朵花的幫助。朵朵花雖然心裏喜歡東方墨,但出了那麽多悲慘事情之後,她的心裏隻剩下怨恨。
紅黴素帶著五哥借看風水之名去了東方墨家裏,五哥說的那些話,都是根據紅黴素的描述,找高人指點過的。所謂的高人,其實就是那個居住在火葬場看屍體的姥爺。他和五哥是遠房的親戚,五哥稱呼他為姥爺,所以,紅黴素也稱呼其為姥爺。
要想讓東方墨把所儲備的錢財義無反顧地拿出來,首先得把他嚇住,人的內心一旦被恐懼占據了,那麽所有的思辨能力便全部都化為零。騙局成功了,東方墨被嚇得幾乎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隻能唯命是從。
一番周折,錢終於從銀行的保險櫃中騙進了大皮箱裏。紅黴素也確實是貪得無厭,本來大夥準備把錢平分,可他動了歪腦筋,想背著所有人,獨吞那一箱錢。
紅黴素把東方墨送回家中,未作停留就回到木莊,當發現皮箱的時候,不料有隻野狗吠叫起來,狗的嗅覺敏感,能嗅出箱子上的血腥味,所以才被引誘到箱子附近來。
住在火葬場的姥爺聽見了狗吠聲,爬起來給五哥打電話。五哥馬上開著車也朝木莊趕來,他隱隱覺得,紅黴素此人根本靠不住。
或許是命裏注定,五哥接電話時碰巧正要橫穿那一條事故頻發的馬路。仍然是被錢財衝昏了頭腦,五哥本想用騙來的錢重新開一間酒吧,所以一想到自己快要到手的錢被紅黴素搶走了,心裏一急,就出了事故,和一輛卡車相撞了。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才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尾聲
東方墨已經不記得他說過些什麽,做過些什麽,懷裏抱過什麽樣的人,他隻記得自己是在溫暖與痛苦中漸漸沒了意識,直到醒來時天色已是大亮了。
他支撐著身體走出臥室,稀粥和麵包擺在茶幾上。他的神情十分恍惚,好像是個昏迷很久才突然醒過來的病人,仿佛再次回到人間。
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屋裏空****的令人發寒,他喊了一聲小花的名字,沒人答應,他徑直走向書房,那裏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好像根本就沒有住過小花這樣一個保姆。他又回到客廳,茶幾上的早點卻證實了小花確實存在過。
摸了摸碗邊,冰冰涼涼,說明這碗粥已經放了很久。他沒胃口,隻想抽根煙,就在點火的時候,他聽見房門被人敲響了。
東方墨晃晃悠悠站起來,朝房門走過去,他本以為是小花回來了,但打開門一看,居然是兩個身穿製服的警察。東方墨真的沒有感到任何緊張,往事如同洶湧翻騰的潮水,他什麽也沒說,甚至臉上還露出了釋懷的笑容。他把警察讓進屋,走進臥室,從櫃子裏拿出一身厚實的衣服,然後走到警察跟前,點點頭,隻說了兩個字:“走吧。”
令東方墨感到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被判刑,事情調查了幾天,他就被公安局釋放了出來。這個案子確實很複雜,東方墨雖然涉嫌殺人,但找不到朵朵花去指證他,警察也沒辦法。不隻是因為朵朵花消失了,還因為朵朵花根本就是一個假名字。
從公安局出來時又是一個夜晚。東方墨沒有坐車,因為他有很多事仍舊想不明白,他很想走一走,把事情理一理,可他根本就找不到源頭。
都市的街頭充滿繁華氣息,霓虹燈層層疊疊地延伸而去,讓人覺得不活在這個世上真是莫大的遺憾。
東方墨漫無目的地走著,街上漂亮女人的衣裙在飄動,為這個剛性的工業社會和神經緊張的商業社會增添了些許柔性的美。而此時,東方墨無端地想到,在這些閃閃爍爍的女人中間,朵朵花會不會突然走出來,站在不遠處,向他揮手?
家還是那麽陰冷,這是缺少人氣的緣故。掏出鑰匙打開門,一股潮氣從屋子裏衝出來。幾天沒回家了,除了魚缸裏的魚全死了,家裏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隻不過桌椅的表麵積了一層淡淡的灰。東方墨的雙手緊緊攥著,他不知該做什麽,也不想伸手去觸碰任何一件家具,猶豫了好半天,他徑直走進臥室。
躺在**的感覺更是可怕,冰涼的被子根本就不能用體溫來焐熱,東方墨緊閉著嘴,咬著牙蜷縮著,後來,他還是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墨毫無征兆地睜開眼睛,他覺得身體在被子裏並不那麽冰冷了,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從莫名的地方擴散開來,同時,他也感到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一個人緊緊地擁抱著。
一定是在做夢。
東方墨暗暗地想,他立刻閉上眼睛,希望這種美好的夢境能夠更長更久一些,他不奢望這個美夢永遠不醒,他隻希望這個夢能延長一些,哪怕一秒,再一秒……
那個散發著溫暖氣息的身體似乎動了動,東方墨被驚得又睜開了眼睛,因為剛剛的感覺如此真實,根本就不像是在夢中,東方墨的一顆心,瞬間恢複了原有的活力。
他很想轉過臉看一眼,但他又不敢,他擔心看到後麵空空如也,自己的美夢就被殘忍地打破了,可是,他又不甘心,他心裏做著鬥爭,最終,還是沒能鼓足勇氣轉過頭。
就在這時,有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東方墨的耳朵裏,麻麻的,癢癢的,他聽出了那個聲音是誰。東方墨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女人的雙手卻把他抱得更緊了。
“我小時候住在山區,有一次,我爬山時看到岩石間的樹杈上有條小蛇,它是一條有著黑白斑點的小青蛇。它正在蛻皮,半個身子已從蛇皮裏鑽出來,而另外半個身子卻還在蛇蛻裏苦苦掙紮。它尾巴不停地搖著,努力想掙脫掛在樹杈間的蛇蛻。因為舊的蛇皮緊緊地束縛著它的身體,它便回頭咬自己的肚皮,它咬得很吃力,但舊皮終於裂開了一條縫隙,它的身子才慢慢地滑出來,留下鮮亮透明的蛇蛻掛在樹杈上。它將身子纏在樹枝間,回過頭嗅了一會兒自己陳舊的蛇蛻,然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東方墨聽得專注入神,覺得脊背上有股熱淚流淌下來。他愣了很久,才把自己的雙手,按在了女人的小手上。
“後來聽人說,在春天裏蛻皮的蛇,看著簡直令人心驚肉跳。蛇將身體在岩石堅硬的石縫處,一次又一次地劃過來又劃過去,直到將全身的鱗片都劃破,裏麵的新肉才能將皮撐開來。蛇又用牙齒將外皮一口一口地撕掉,撕得血跡淋淋……我當時不明白,既然那樣痛苦,它們為什麽還要這麽去做呢?後來長大了才理解,蛇爬行的時間一長,就會感到束縛難受,為了重新開始,它不得不擺脫一些舊的東西,即便擺脫的時候是萬般的痛苦。其實,人也是這樣。”
東方墨鼻子一酸,也落下淚來。
“為了擺脫過去的沉重,為了追求心靈的輕鬆和自由,我死過了一回。我……我……”女人哽咽著。
東方墨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他鼓足勇氣轉過了臉,即便下一秒夢境就停止。
他看見了小花的臉,小花還是那麽瘦弱,此刻,她也已然是一臉淚水。
東方墨的手從女人的後背慢慢移向她的後腦,在那個地方,明顯有個凸起的疤痕。東方墨鑽進小花的懷裏,嘶啞著聲音說:“朵朵花,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家人,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朵朵花,也不是保姆小花,朵朵花死了,世界上再沒有這樣一個女人!如果你非要給我起個名字,就叫我——花朵朵吧!”
房間裏,隻能聽見兩個人抽泣的聲音,從壓抑到完全的釋放,時間也仿佛在這一悲傷的時刻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