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上帝真喜歡和東方墨開玩笑,奇跡竟再一次降臨在他身上。雖然沒有死,但頭部受到撞擊致使東方墨丟失了一部分記憶,不過,醫生曾安慰他說,這些都是暫時的,合理的治療加之充分的休息是完全有可能恢複的。

東方墨忘記了自己為什麽會從立交橋上摔下去,也忘記了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不幸死在了自己車裏,他現在幾乎什麽也不知道了,其實他也不想知道,他連自己是誰都差點忘了。

一個人躺在醫院裏,東方墨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暖暖的,很舒服。

藝術學院的老師曾多次來看望他,他從那些人嘴裏得知,自己出了車禍,車子開出立交橋,衝破護欄,車體直接墜入堆滿垃圾的坑道裏。然而幸運的是,東方墨左邊的那扇汽車門被撞得變形而後大大敞開著,汽車下墜的同時,東方墨被遠遠甩了出去,身體落在一堆裝滿灰土的水泥袋子上。不知為什麽,他胸前緊緊抱著一個蛇皮袋,當他麵朝下落地的時候,那隻蛇皮袋和裏麵裝的厚厚的東西,保護了他的胸口沒受到嚴重傷害。

真是奇跡,除了額頭擦傷、腦部受到一點震**,東方墨的身體幾乎沒有太大損傷。

警察們在汽車殘骸裏發現一具女人屍體,經學院領導辨認,女人就是東方墨的前妻。前妻死在車裏,總比來曆不明的女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長舌之人也就沒了造謠的理由,畢竟人家以前是兩口子,坐在一輛車裏敘敘舊也不足為奇。

學院的學生聽到敬愛的東方老師出了車禍,紛紛來醫院探望,當他們見到他憔悴的樣子,幾乎和以前的東方老師判若兩人,但一想到他剛剛失去前妻,憔悴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也就沒有人把問題朝更荒誕的方向遐想。

半個月之後,東方墨被學院的同事接回了自己家裏,有位好心的老師見東方墨一個男人獨自生活確實很困難,勸他去勞務市場請個小保姆。東方墨點點頭,他還能聽明白什麽人對他好,什麽人對他不好,隻不過時常分辨不出誰是誰來,跟自己又是什麽關係。他坐在沙發上微笑地頻頻朝老師們點頭,送走那些好心的同事們之後,他關上門,坐在沙發上新奇地看著自己陌生的家。

這個不太大的房間到處充滿了新鮮,他在沙發上發現了遙控器,超大的液晶屏上便出現了豐富多彩的圖案,他一邊看一邊傻嗬嗬地笑,就這樣,一看就是一個下午,直到覺得肚子餓了。

住院期間收到很多食品,他收集在一起,都提回了家。

吃了一罐罐頭和一袋餅幹就飽了,他站起來繞著沙發轉了一圈就皺著眉停住不動了。他盯著沙發好半天,而後俯下身,撅著屁股用力把沙發朝牆壁的方向推,直到沙發靠背緊緊貼在後牆上,他才長出一口氣,抱著胳膊,又傻傻地笑了笑。

至於他為什麽這樣做,或許他自己也不清楚。

推沙發時出了一身的汗,住醫院的半個月,幾乎就沒徹底洗過一回澡,他走進浴室,看著熱水器想了半天,終於按亮了熱水的開關。

正在淋浴時,東方墨用手去擦拭鏡麵上的水汽,一瞬間,在他腦海裏似乎顯現出一幅場景——一個女人赤身**仰麵躺在瓷磚地板上!

接著,那幅場景就出現在鏡子裏,由於鏡麵上的水霧太濃,女人的身影模模糊糊。東方墨大驚,低頭朝地上看去,哪有什麽女人!再看鏡子,那上麵又積攢上了一層霧氣,他趕緊用毛巾去擦鏡子上的水霧,可鏡子裏麵隻有一個瘦削的男人光著身子站在對麵。

他繼續衝澡,頭卻不停地扭來扭去,看看浴室門口,又看看鏡子,平安無事,直到裹上浴巾後才鬆了一口氣。臥室裏隻亮著一盞台燈,他坐在陰影裏追憶著女人與鏡子之間的關係。

頭腦裏是一片迷惑,就像身處迷宮之中,越迫切想看清前麵的路,眼前卻越迷離。算了,他站起來,立即關燈上床睡覺。

似睡非睡之際,仿佛有輕微的響動聲從浴室裏傳出來,他睜開眼,看見一個人影就站在床前。屋裏很黑,但他感覺到那應該是一個凹凸有致的女人。

“誰?”東方墨下意識地發出驚問。

黑影並不回答,卻突然俯下臉來,在快要碰到他鼻尖的一刹那,東方墨看見這臉完全是一團毛發!

他驚叫一聲滾向床的另一側,同時伸手去摸電燈開關,摸索了好一會才按亮了燈。屋裏沒有任何人影,臥室門緊緊關閉著,這表明剛才隻是一場夢。之後,他重新躺在**,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之前的噩夢令他睡意全無,而且東方墨能隱約感覺得到,夢裏的一團亂蓬蓬的毛發似曾相識,他肯定自己在現實世界裏真實地見過。他不能睡了,還是爬起來抽根煙吧。

東方墨覺得車禍之後,他變成了一個善於思考的人。

也許車禍之前在自己身上遇到過或發生過什麽,很可能那起車禍並不是場意外。這樣想著,確實令人毛骨悚然,東方墨迫切地想恢複遺失掉的那部分記憶。

之後的三天裏,東方墨經常在夜半時分被自己的夢驚醒,但時間一長,他就逐漸麻木了。三天的時間,從醫院帶回來的食品基本吃光了,他翻遍屋子,隻找到幾張鈔票,似乎在他的記憶裏,家裏應該還有很多現金,為什麽都不見了?但願僅剩下的這點錢能維持幾天。

這天晚上,東方墨餓著肚子早早就躺在**,迷糊了好一陣還是被餓醒了,他嗅了嗅鼻子,仿佛聞到某種生人氣息,難道有人闖進了這間屋子?他坐起來,靜靜地側耳去聽,確實,就在書房裏麵,真的有些輕微響動。

東方墨剛剛醒來,分不清現實也分不清夢境,精神正處於半麻木狀態,他躡手躡腳從臥室裏走出來,經過客廳,站在書房的門口呆呆地看著,真的看見一個細長的人影佝僂著身體趴在多寶格前摸索著什麽,由於屋子暗,又不能發出響動,所以那個人的動作很緩慢。

哢嗒一聲,東方墨按亮客廳的燈,那個瘦高的人背對著他,不動了。

“你在這裏找什麽?!”東方墨眯縫著眼睛問,突如其來的光亮使他睜不開眼睛。

瘦高的人低下頭,慢慢坐在那張黃花梨條案上,就像一根曬蔫的黃瓜。東方墨走過去,可那個人卻故意轉頭看向別處。東方墨伸出雙手把他的臉扳過來,二人四目對視著,明顯彼此認識對方,尤其是那人額頭上朱紅色的胎記,更加令東方墨倍感熟悉。

“你想幹什麽?”東方墨直截了當地問。

“我來你家偷幾件東西!”紅黴素也理直氣壯地回答。

“你想偷什麽?”東方墨莫名其妙地盯著他額頭上的胎記,“咱倆是不是認識?”

“嗬!”紅黴素幾乎被剛才那句話逗樂了,但瞬間他就把臉沉下來,“姐夫,現在家裏沒外人,你還裝給誰看啊!這麽多天裝瘋賣傻的,你覺得有意思嗎?”

“啊?”東方墨皺著眉,上下打量紅黴素。

“老姐死了,她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親人,她被你害死了,難道我來你家偷點兒東西作為補償也過分嗎?你說過分嗎?”

“不過分。”東方墨搖搖頭,緊挨著紅黴素也坐在畫案上,好在硬木家具比較結實。他看了看多寶格裏擺放的瓶瓶罐罐,說:“你願意你就拿唄,為什麽偷偷摸摸的?對了,你說你姐被我害死了,那麽你姐又是誰?”

開始那句話,紅黴素聽起來還很受用,可越聽越惱怒,他把手裏的一塊硯台放下,抬手揪住東方墨的衣領,齜著牙說:“我姐都死了,怎麽著,你還跟我裝傻充愣嗎?”

東方墨像個無辜的孩子一樣揮動著雙手,紅黴素瞪著眼珠子死死盯著東方墨的眼睛,十幾分鍾之後,他鬆開了抓住衣服的手,戳著他的腦袋說:“姐夫,看來你是真傻了!”

東方墨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問:“你還沒回答我,你姐姐是怎麽死的?”紅黴素歎息著不知如何回答,東方墨卻好像想到了什麽,“哦,我知道了,和我一起坐在車裏,一起墜下大橋的那個女人,就是你姐姐?”

紅黴素點點頭,東方墨又問:“那我們為什麽會從橋上落下去呢?”

“不知道。”紅黴素歎口氣,順手把硯台裝進口袋裏,“那個地方剛剛通車,還沒有安裝攝像頭,所以沒人知道你是怎麽掉下去的,或許隻是汽車內部出了問題。對了,姐夫,你家裏還有現金嗎?”

“沒了,隻剩下幾百塊了……”東方墨說。

紅黴素沒好意思拿走那幾張人民幣,他又指了指多寶格上的東西,說:“咱們畢竟親戚一場,我為了你的事日夜操勞,現在連老姐的命都搭上了,我拿你幾件東西,你不會報警抓我吧?”

東方墨厚道地搖搖頭。

紅黴素蹬鼻子上臉地問:“存折,或者銀行卡裏,還有沒有存款?”

“你想要幹嗎?!”東方墨雖然頭腦不清晰,但也知道錢是好東西。

“呃……”紅黴素轉著眼珠,思索著,“那什麽,姐夫,在你還明白的時候,我曾經因為你的事情麻煩了很多人,唉,你也知道,現在人情最可怕,都得拿錢去堵……之前我看見你放錢的地方有幾張卡,嘿嘿,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那卡裏一共有多少錢?”

東方墨閉上眼睛很認真地想,他先是豎起一根手指,而後接二連三地雙手齊上一共豎起了七根。紅黴素瞪著七根手指愣了愣,問:“還有七萬?”

東方墨搖搖頭。

“七十萬?”紅黴素的眼睛像餓狼一樣發出藍幽幽的光。

東方墨還是搖搖頭。

“到底有多少?”

“七位數字吧,好像也就這麽多!”東方墨伸直七根手指,一臉木訥地在紅黴素眼前晃了晃。不料紅黴素的臉立時紅了,他抓住東方墨兩隻手,大喊道:“姐夫,我姐死了你也是我親姐夫,你怎麽有那麽多錢啊!”

“很多嗎?我也不知道,或許更多一些。”手被紅黴素抓得有點疼了,東方墨一邊反抗,一邊說,“你快鬆開啊!”

“姐夫,我姐真是死有餘辜,就算活著也是個不長眼的主兒,氣死我了!”紅黴素鬆開手,摸著下巴,眼珠一個勁兒亂轉,“姐夫,那什麽,密碼你還記得不?”

“什麽密碼?”東方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裝傻的時候一般都是這種表情。

“銀行卡的密碼啊!”紅黴素迅速地掏出一支筆和一張紙,“說,快說,是不是你生日?”

“哦,不記得了,真的。”東方墨掐著太陽穴,“對了,我生日是哪天?”

……

臨走時,紅黴素把自己的手機送給了東方墨,說以後一定要常聯係,需要他幫忙一定不要客氣,如果想起了銀行卡密碼,也務必一定打電話告訴他。那一夜,紅黴素揣著幾件古董走了,東方墨沒心疼,因為擺在那裏的幾乎都是贗品。

送走紅黴素,東方墨在屋子裏踱了一會兒,然後坐下看著茶幾上紅黴素留給他的手機。東方墨換上自己最早用過的那個手機卡,動作十分熟練,根本就不像剛才那個呆呆傻傻的可憐男人。他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升騰,就像空氣裏飄舞著無數條蛇,他舉著香煙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靜靜地思索這些日子的遭遇。

腦子確實混亂了,有很多往事記不起來,但他的記憶就像斷開線的念珠一樣散亂在大腦裏,他並不是徹底遺忘了那些經曆過的恐怖事件,而是需要一條線索把那些散落的珠子串起來,他迫切希望這樣,迫切地想把自己的生活拉回原來的軌道上去。

出院後的幾天空閑時間裏,實際上他記起很多,他知道自己是個年輕有為的畫家,並且受人尊重,這是多年奮鬥的結果,他不肯輕易就放棄。他也記起了最近好似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如團團迷霧遮擋在眼前,即便努力朝遠處觀望,可看在眼裏的卻還是霧氣重重。

或許是本能,他似乎覺察出,這一切很可能是個大大的陰謀。

剛剛對紅黴素所說的那些話,可謂是半真半假虛虛實實。他知道紅黴素肯定在這個陰謀中充當了一個偵察兵的角色,東方墨想先穩住他,並且**他,用他當做導火索,揪出隱藏在幕後的那些算計自己的人。

東方墨在沒當殺人犯之前是個豁達的人,但豁達並不代表軟弱,他要憑自己的能力,不戰而屈人之兵!

接下來的幾天相安無事,東方墨找修鎖的師傅在房門上換了一把新鎖。經過農貿市場的時候又買回一隻大魚缸,回到家就擺在了對著門口的位置,看著裏麵遊動著的幾尾孔雀魚,連他自己也搞不清為什麽要這麽做。

有了魚,家中便增添了頗多生氣,又過了幾日,東方墨的身體漸漸壯實起來。這一天,他來到學校希望主任給他安排工作。東方墨是學院的知名人物,他回來上班,領導當然很高興,於是就特意安排一些小型講座給他。就這樣,東方墨又開始了他喜愛的工作,他依舊蹬著那輛舊自行車上下班,每天的生活也貌似正常起來。

不久,東方墨又開始畫畫了,看著自己創作的現代水墨畫作品,他覺得從各種方麵都比原來更成熟、更深刻。

這幾日,紅黴素不時打電話來騷擾他,表麵上是些生活上的瑣事,但話題最終都會繞回到銀行卡密碼和那七位數字的存款上。說實話,東方墨究竟有多少存款他自己真忘記了,之所以說出七位數字,很大程度是為了誘騙紅黴素上鉤,從而把幕後藏著的人從黑暗中引出來,這或許就是欲擒故縱的原理吧。

一個清冷的傍晚,本有商界朋友打電話請他去赴晚宴的,但他沒心情逢場作戲,東方墨曾差點失去生命,知道時間異常寶貴,每分每秒都得為自己活著,這或許也是一種頓悟。現在,他就想一個人待著,在自己沒出名時,倒是常有獨自發呆的機會,出名之後,自己隨意掌控的時間反而越來越少。

天已經黑了,客廳裏的燈光照出空**,一個家庭如果隻有男主人一人時就是這種感覺。他索性關上燈,靜靜地靠在沙發上冥想。

如果家裏有個女人,或許就不會那麽陰冷了。再找個老婆?可找老婆不能操之過急,眼下抓一個也不太現實,因為東方墨的內心受過女人的傷害,他已經不能相信女人了。這時,他記起好心老師對他說過的話,可以暫時找個保姆過渡一下。保姆一定要心腸好又勤快的那一種,他打定主意,等這個月發了工資,就去勞務市場請一個。

室內十分安靜,一陣細微的響動來自門外,很快,就能分辨出那是門外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拉拽門把手,聲音很輕,透著鬼鬼祟祟,如果要不是屋子裏過於安靜,幾乎就聽不到這細微的聲響。

東方墨站起來,側著身子靠在門上,門鏡黑洞洞的,那是由於樓道沒有燈光。忽地,在他的某根掌管記憶的神經上,似乎激發出了火花,他好像對於眼前所遇的情景十分熟悉。這種感覺,其實很多人都有過。不知哪來的勇氣,他一下子就把門拉開,外麵有人驚呼了一聲,原來門口站著的是紅黴素。

“呃!姐夫,你……最近挺好的!”

“你想幹什麽?!”東方墨皺著眉毛,一臉厭惡的表情。

“我,我來看看你啊,嗬嗬,不放心你。”紅黴素極力地狡辯著,“怎麽,你家的門鎖打不開了?”

“門鎖壞了,我換了個新的。”東方墨做出一個要強行關門的動作,“你想幹什麽,沒事我睡了!”

“別別別!”紅黴素一雙手按住門,“姐夫,你睡那麽早幹什麽,現在才幾點?”見東方墨沒理自己,他覥著臉又說:“姐夫,那什麽,銀行卡密碼想起來了嗎?”

東方墨氣不打一處來,用力地去推門,紅黴素的半隻胳膊被夾在了門縫裏,他慘叫一聲,東方墨趕緊鬆開手。紅黴素又飛快地擠進來半個身子,問:“姐夫,有什麽事情就找我哦,千萬別客氣。聽說你最近又開始畫畫了,要是想賣的話就給我打電話啊!”

“謝謝,謝謝。”東方墨假惺惺地點著頭,再次關上了門,站在門口好半天,直到外麵傳來下樓的腳步聲,他才鬆了一口氣。

趕走紅黴素之後,東方墨吸了一根煙就睡了,這天夜裏,他又做了個古怪的夢,其實這夢也沒什麽,隻是不能回想,一琢磨就起雞皮疙瘩——

一輛挺破舊的汽車,哐當哐當地行駛在冰天雪地裏。

月亮剛剛升起來,雪地上閃爍著藍幽幽的光。近處有樹,遠處也有樹,稀稀拉拉,顯得光禿禿的,樹上也光禿禿,連一個鳥窩都沒有。車上有四個人,除了開車的自己和紅黴素,還有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女人應該是他的前妻,男人嘛,坐在另一邊的陰影裏,根本看不見麵部。

東方墨開著車,車子雖然舊,但也不至於就能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聲音明顯來自後備箱裏,但四個人誰也不去注意,車子依舊朝前開。

汽車進入一條泛著藍光的窄長巷子,四周都是破敗的民房,巷子很窄,窄到隻能過去一個人。但不知是車子變小了,還是巷子像腸子一樣被撐大了,反正汽車是擠進了巷子裏。夜很靜,路很黑,車裏沒有一個人說話,前麵的路還十分的長,長到看不到巷子的出口在哪裏。

恍惚間,前麵出現一個長發女人在走動,不緊不慢,似乎她存在的目的就是不讓汽車快點開出這條又黑又長的窄巷。紅黴素剛開始還一直忍耐,忍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於是大喊一聲:“快走啊!要不然從你身上軋過去!”女人慢悠悠地回頭,仰起脖子用一種蔑視的姿態看向開車的東方墨。

即便是在夢裏,東方墨也嚇得一哆嗦,女人沒有臉,隻有一團毛發,就像理發店裏,堆在牆角雜亂的頭發一樣。他想急刹車,可卻踩了油門,車頭朝女人撞過去,可女人頓時化作了一股煙,不見了。

東方墨深呼吸幾口氣,他想和車裏的人說幾句話,可當他轉頭之時,車廂裏就僅僅剩下了他一個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倒是沒令他驚慌,他慢慢地推開車門,跳下車子,想繞到前麵看個究竟,至於為什麽要這麽做,夢裏的他也不清楚。

車前麵,女人消失的地方豎立著一個大箱子,黑沉沉的,像個扁扁的棺材。他雙手拎起那個箱子就朝車後麵拖,他並不知道拖這個箱子幹什麽,隻一門心思想把箱子放進汽車後備箱裏。可是,當他打開後備箱那一刻,居然發現那裏麵也躺著一個同樣大小和顏色的大皮箱!

東方墨看著兩個大箱子,一下子手足無措。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陣悅耳的電子音樂,似乎來自某一個箱子之中。

遲疑間,後備箱裏的那個箱子發出哢吧哢吧一連串的聲響,似乎是箱子裏有個什麽東西迅速膨脹開來,掙斷了捆在箱體上的塑料繩!東方墨想跑,可是雙腿怎麽也邁不開。接著,箱子像鱷魚一樣張開嘴巴,從縫隙裏慢慢地伸出一隻手,那手挺白的,五根指頭十分修長,但手裏好像抓著一個什麽東西。那隻手慢慢地翻轉過來,又慢慢地分開五指,手心裏正托著一個小小的手機……

一陣電話鈴聲將東方墨從噩夢中驚醒,仿佛從一個噩夢墜入到另一個噩夢。

他又急又怕,一顆心怦怦直跳。他看了看鬧鍾,夜裏一點鍾,他靜靜地喘息著,好像那段電子鈴聲還在鳴響,難道是由於電話鈴聲才改變了剛才的夢?可誰會在這種時候來電話呢?他猶豫了一下走出臥室,拿起手機,“喂”了一聲,電話剛巧在那時斷掉了,話筒裏是嗚嗚的長音,像這詭異的夜一樣讓人不可捉摸。

東方墨舉起手機準備關機,可就在這時,鈴聲又響起來。

“喂?”

電話那邊十分的靜,能聽見電流嘶嘶的聲音,東方墨正要關機,那邊卻說話了,是個冷淡的女聲:“大哥,你需要……需要服務嗎?”

東方墨愣在那裏,他沒有害怕,隻是覺得熟悉,因為串聯他記憶的那條鎖鏈斷裂了,所以他並不會把這句話朝恐怖的方向聯想。

“服務?什麽服務?”東方墨下意識反問道。

“就是……”這回輪到女人有點迷惑了,她似乎在心中措辭,“服務……就是你目前最需要的。”

“哦,這樣啊!”東方墨想了想,隨口一說,“我現在隻需要一個保姆,別的就不需要了,謝謝。”然後就關掉了手機。

重新躺回**,東方墨還沒有完全從剛才可怕的夢中回到現實,這令他覺得有點冷,於是裹緊被子把腦袋也埋在被窩裏,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如果身邊有個體貼入微的女人就好了,他真是需要這麽一個女人了。

轉過天來,東方墨下午有個學術講座,講完後他在學校的食堂用了晚餐,騎車回到家時,天都擦黑了。汽車沒有了,他停車的地方顯得極為寬敞,他把自行車鎖在樹上,掂著鑰匙朝樓門口走。沒走幾步,他忽地停下來,似乎感覺到身後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的後脊梁,還沒來得及轉身,就有一隻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姐夫,是我啊!”

東方墨厭惡地咧著嘴,他真的打心眼兒裏討厭這個豆芽菜男人。轉過身,身後居然站著兩個人,除了紅黴素,還有一個女孩。女孩穿的衣服很土氣,一看就是在鄉鎮集市上買的幾十塊的便宜貨。她的頭發很長,很密,梳著馬尾巴辮子。她低著頭,眼睛被扣在額頭上的劉海遮擋著。

東方墨指了指女孩又看了看紅黴素。紅黴素嘿嘿地笑著,說:“姐夫,咱們上樓談,上樓……”說著,他就三兩步上了樓。女孩始終沒抬頭,愣了片刻,也跟隨紅黴素上了樓。東方墨跟在他倆後麵心裏忐忑,真不知紅黴素那小子又想玩兒什麽新花樣。

為了不驚擾鄰居,東方墨不得不打開門,讓兩個人進入自己家中。關上門,東方墨再次打量那個鄉下女孩,盡管她是第一次來這裏,但她好像並不新奇,也不左顧右盼,眼簾低垂,隻是看著自己的腳尖。

“姐夫,她叫小花,是我一個朋友的遠房表妹,她隻身來城裏打工,很不容易。”沒等東方墨問,紅黴素就連珠炮似的說起來,“朋友讓我替他妹子尋個差事,說她不怕髒不怕累,給個知書達理的人家當用人就成。我這人吧,你最清楚,心腸軟還好說話,幾杯酒下肚就答應下來。可你知道,我身邊大多都是狐朋狗友,萬一把人家女孩子介紹過去,豈不是羊入虎口。我思來想去,就想到了姐夫你,看你家裏空落落的,確實需要個保姆做個飯沏個茶什麽的,這樣你才能把精力全部集中在繪畫上,你說是不是?”

東方墨一會兒看紅黴素一眼,一會兒看鄉下女孩一眼,心想,難道自己不慎跟紅黴素提及過自己想找保姆的事?好像沒有啊,他又上上下下看著叫小花的女孩,女孩看起來很老實,從走進屋裏就沒敢抬起頭看自己,如果這女孩不是紅黴素介紹來的,東方墨一定很滿意。

三個人愣了片刻,東方墨正在思量如何推辭,不料紅黴素把女孩朝前一推,自己開門跨了出去,伸著脖子說:“那什麽,姐夫,小花沒有住的地方,你先試用兩天,不合適你再給我打電話,不過我想小花肯定能勝任!”說完,就嘻嘻地笑著關上了房門。

家裏突然多了一個人,這是東方墨毫無預料的事。雖然自己是這個家的主人,他卻開始手足無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