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講述的這個案例,我內心一時頗為忐忑,難道自己也是由於做了什麽虧心之事,才造成記憶缺失?於是我忙不迭地追問:“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失憶也是由於無法磨滅的負疚感造成的?”
“那倒不是。”零導擺擺手,“你的病情和這個案例當然不會完全相同,我之所以講這個案例,是為了讓你們了解一下先驅施展催眠術治愈患者的過程。軍歌同誌,我估計你的失憶或許是因為……怎麽說呢,這明顯隻是推測,也是一種科學的暢想,或許不久的將來,科學家就會給予這種現象一個更加合理、更加科學的解釋……”
“哎呀!我說舅舅啊,您就趕緊說吧!”趙嘹亮居然喊那個人舅舅,當時的我頗感奇怪,但奇怪的問題實在太多,根本顧不上問這問那。
我依舊保持沉默,隻聽零導說:“千百年來,老爺廟水域一直是一個謎,在這裏神秘失蹤的船隻不計其數,當然這或許是其自身特殊的地理構造造成的,但我認為,在那片水域還存在著一種強大的磁場。”
“又是那個什麽緯度的問題?”毛勇敢插了一句話,但並沒有擾亂零導的陳述。
“我不懂物理學,但我覺得強大的磁場釋放出的能量不僅會使人頭昏腦漲、神誌不清,還會導致行駛在湖麵的船隻的儀表失靈,這很像著名的百慕大三角地區。但是,由於在湖底找不到殘骸,缺乏有根據及嚴密邏輯的實測數據,在科學上基本上也隻是一種猜測。這些並不是心靈學所能研究的,我個人覺得,那裏的磁場一旦發作,會嚴重地影響人類大腦的辨別能力,也就是說會令人產生身臨其境的幻覺,尤其是處在危險中、命懸一線的落水者。”
“你的意思是說,由於受磁場的幹擾而使得我失憶……這未免有些牽強。”
“我曾查閱過縣誌,上麵說經勘察,老爺廟到湖口一帶地下均為石灰岩,其岩性鈣質多、易溶,有形成地下大型溶洞群及地下暗河的自然條件,而每個溶洞每條暗河的正上方都有自己形成的奇變電磁場。奇變的電磁場雜亂無章,這種狀況足以影響人們的大腦思維,而且會誘發陰電陽電接觸而產生雷電。所以,以上這種推測也並非空穴來風。”
零導的聲音有些得意,交叉在一起多時的雙手終於鬆開來,手按在扶手上,來回地摩挲著。屋子裏一時間寂靜無聲,我甚至聽見自己雜亂的心跳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說:“當初你與何群南下乘坐的火車就是我們四人乘坐的那輛,我希望當你目睹到熟悉的場景時,可以想起遺失的那段記憶,畢竟場景再現也是治療失憶症的一種常用方法。唉,不遂人願的是,你並沒有想起什麽。雖然一路上趙嘹亮給你描述了很多關於湖水的見聞,但成效甚微,所以,我們的計劃不得不繼續進行。”
我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說:“你的出現太不符合常理,怎麽能不令我心生懷疑,當時隻顧著監視你,哪能分心回憶過去啊!”
零導笑了笑,“其實我們是互相監視!火車上,我並未多言,一直認真地觀察著你的行為和舉止,腦中不斷地分析、重組、刪除一些設定。後來,從你的一個夢中,確切地說應該稱其為噩夢,我重構了我的計劃。”
“夢?”我十分不解,不得不再次打斷他,“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即便我做夢了,你怎麽會知道?”
“經過上級領導同意,我們包下一節車廂,但是,如果整節車廂就我們四個人,顯然會令你心生疑惑,於是列車員有目的地選擇了幾位上了年紀、麵帶敦厚的乘客與我們同列。雖然火車上局限的環境令我不能進入你的夢中,但經驗告訴我,在你的記憶深處,一定隱藏著什麽。在火車上,你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那個時候,我其實就已然看透了你的心思。你很敏感,而且對我頗為懷疑,想必以你謹慎的性格,很有可能一宿不睡盯我的梢。嗬嗬,如果猜得不錯的話,當時你肯定把我當成了潛伏在你們身邊的敵特了。”
我點頭稱是,開始對這樣一個能夠看穿別人心思的怪人有些佩服,同時也心生畏懼。
“由於我看透了你的心思,所以暗使趙嘹亮給你打水的時候,偷偷放入了一粒安眠藥片。等你喝下水後,大約半個小時,就趴在桌上睡著了。你喝的安眠藥物並非民用的,這種藥物不但催眠,還有一些別的成分……”說到此處,他居然嘿嘿地幹笑了兩聲。
“我們稱那種藥物為‘吐真藥’,其原理類似於對人的中樞神經係統產生麻痹,幹擾試驗者的感知判斷力,削弱其說謊的能力。其實說謊並不容易,也是相當費神的。‘吐真藥’的主要成分是硫噴妥鈉,硫噴妥鈉有麻醉作用,可削弱大腦的一部分靈活性,消除人的戒心,使人不由自主無法思索地開口說話。
“當你服用了藥物之後,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當時我問了你很多問題,但我並沒有得到很好的答複,我隻看見你的眼珠在眼皮底下飛速地轉動著,而且身體的肌肉也十分緊繃,顯然,在夢中,你見到了十分可怕的場麵。
“從之後你夢中的囈語,我們得知你看見了一個龐大而且全身閃閃發亮的怪物。當然我並不知道你具體目睹的是什麽,但從你驚懼的表情上看,你應該非常害怕,那個妖怪似乎在追逐你,你想跑,想盡可能快地拋開它,可它卻緊追不放……”
隨著他的話,我回想起在火車上的經過,正如零導說的那樣,我當時的確十分懷疑他,本打算不睡覺盯他一宿,可不知怎麽就睡著了。以前為了完成任務經常熬夜,甚至幾天不合眼都沒有問題,原來那時自己是被這一夥人下了蒙汗藥,想想真有些害怕,好在他們不是真正的敵特。
那一夜好像真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在夢裏,起初我劃著一條小船在水中,不知不覺就上了岸,天上烏雲如鉛,很快便出現了個兩眼冒光的怪物,那怪物確實很大,大到它的身體就是我腳下踩著的小島……
零導輕輕拍了拍手,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這才繼續說道:“當你的臉上極其緊張時,我曾小聲詢問你看見了什麽,雖然你回答得斷斷續續,但我還是很認真地記錄了下來。在那些囈語裏,你的確看見了一隻巨大的水怪,水怪忽而上天忽而入地,即便是聽者,都會覺得極其可怖,好在那隻是個夢,終究會醒過來。
“當時我還並沒有重視這個荒誕的夢,以為這僅僅是你由於心理緊張造成的,後來我想起了趙嘹亮在火車上講述的有關鄱陽湖水怪的故事,覺得那個傳說很可能就是造成噩夢的誘因。
“火車到站了,我們紛紛下了車,你找來一輛平板三輪,坐上三輪車,便來到了鄱湖嘴村招待所。提前聲明一下,這些事情都是隨機的,並不是我們有意安排的。住進招待所之後,或許是一路疲勞,沒得到很好的休息,我的胃痛突然加劇起來,健康問題確實沒有考慮進這次任務,有些超乎了我的意料。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看來這句話真的很有道理。
“我躺在**一動也不想動,本以為忍忍就能過去了,可還是在半夜裏發作起來。就這樣,我悄悄地叫醒趙嘹亮,讓他陪我去附近的衛生所……”
聽到這裏,我覺得事情有矛盾的地方,於是問:“等一下,你說你隻叫醒了趙嘹亮,不對吧,怎麽我醒過來的時候,整間屋子就我一個人?難道毛勇敢又接受了什麽其他任務?”
“是這樣的,”一直沉默著的毛勇敢回答了我,“那天夜裏,趙嘹亮確實沒有讓我陪他去。快天亮時我醒過來,他們還沒有回來,我心裏不放心,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當時我看見他很生氣,”趙嘹亮接過毛勇敢的話,“還責怪他為什麽出來亂跑,但當時著急忙慌的,誰又能想得這麽全麵。於是,我們倆趕緊跑回了招待所。剛一進屋,發現你不在**,當時我就慌了,詢問了王老爹之後,我們這才放下了心來,果不其然,很快你就回來了。”
一邊聽著趙嘹亮的話,我一邊想:當時我確實懷疑到了極點,從他倆慌張的神色就覺得事有蹊蹺,於是趁他倆睡著了,孤身前往湖邊的村衛生所一探究竟。
到了衛生所,何群,不,應該說零導,他果然躺在病**打著吊瓶,回想起當時他的臉色,確實慘白得嚇人。
零導又開口說:“當時在衛生所裏輸了液,又昏昏沉沉睡了幾個小時,我覺得好了一些,胃也不是很難受了。就在這時,軍歌同誌你來了,你的到來是我沒有想到的,我擔心你問我問題,因為當時精神實在疲憊,沒有精力和你在智力上周旋,剛才也說了,說謊是很耗費體力的。於是我就緊緊閉上眼睛裝睡,直到確定你離開了衛生所,我才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跑來衛生所看我,當時心裏很著急,擔心趙嘹亮和毛勇敢說了不該說的話,使得你窺探出了什麽秘密,因為我知道他二人的智力和心理素質遠在你之下。我越想越擔心,越想越心焦,好不容易等瓶子裏的藥液輸完了,就辭別了大夫,加快腳步朝招待所趕去。
“走走停停回到招待所時已經傍晚了,我站在門口聽到了你們的談話,覺得整件事情似乎並未暴露,我這才放下心來。但當聽到你打算改走陸路的時候,我便慌亂起來,真擔心整件事情就從這裏偏離了我的掌控,所以,我不得不加快事情的進程。
“本來,我是這樣打算的:我們搭乘一艘大船,在鄱陽湖上多停留一段時間,或許你看見了遼闊的湖水,你的失憶症就能夠不治而愈。但事情發展到這裏,我覺得你已經成為驚弓之鳥,而且身邊還不斷地出現了很多突發事件,這些都是之前考慮不到的,或許我這個角色本就不應該親自參與這個行動,也或許我本人的外表……很容易令人生疑,可這些已經無法改變了,我能做的隻有盡最大努力進行補救。”
“怎麽補救?”我問。
“其實在接受任務之前,我曾特意去過鄱陽湖一次,多半是考察,也順便走訪了解一下地形民情,這就是我胃病突發之時,沒有詢問就知道村口有家衛生所的原因。
“所謂鄱湖嘴村,就是離湖水近的村子,那裏過往船隻很多,但基本上都是早上七八點鍾有船,中午以後就很難再找到船了。我沒有料到我會偶發胃病,耽誤了早晨的行程,如若延遲到明早,真擔心接下來的十幾個鍾頭裏還會出現什麽變故,因為我能從你的眼神裏看出,你對我的懷疑已經達到了頂點。
“事不宜遲,我立刻命令趙嘹亮和毛勇敢開始行動。也許在這個時候,你覺得自己此次行動的領導地位動搖了,被我取代了。
“我十分慶幸那次的無意之舉,我經過鄱湖嘴村的時候,曾在湖邊遇見一個販運私貨的船主,他叫歪七,因鼻子被桅杆打到了一邊而得名。當時我見他在岸邊吸煙,就上前跟他攀談幾句。他告訴我說,他的船一般都是晚上出發,如果我急用船的話,可以去山那邊的低窪處找他。”
原來如此,我暗暗思忖:想必是他擔心夜長夢多,發號施令般地讓我們立刻出發。那個時候我很氣憤,因為自己才是這次任務的最高指揮,但趙嘹亮和毛勇敢都聽他的,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我提議改走陸路,根本沒人呼應,他的一句話,卻令二人唯命是從。
想到這,我還是覺得之後的經過非常不合情理,於是便問:“我還是有疑問!剛剛說的這些事情,勉強還能解釋清楚,可後來呢?尤其是湖心霧氣中的那艘紙船,這些也是你們導演的嗎?”
零導幹咳一聲皺起了眉,提及紙船好像令他感到緊張,“我們坐上歪七的機動船後,由於是機動船,或許船身搖晃得相當厲害,意料不到的事再次發生了。不但是你,還有毛勇敢,甚至連我自己都暈船了……沒辦法,以前的計劃隻得付之東流,胃疼加之暈船,搞得我精神恍惚,腦袋裏麵昏沉沉的什麽也想不出來了,還好趙嘹亮並無大礙,還可以暫時照顧我們三人。天很快黑了下來,聽到耳邊雜亂的聲音,我醒轉過來,這才發覺,湖心居然起霧了,那霧來的確實很詭異,這也是我無法意料到的……”
“那霧氣究竟是怎麽回事?還有裏麵的紙船。”他並沒有明確地解釋出所以然來,我隻得立刻追問。
“我想,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沒等零導開口,趙嘹亮接過話頭說,“在歪七的船上,隻有我一個人還算清醒。我坐在你們中間,向歪七要了一根煙卷,一邊看著漆黑的湖水,一邊跟他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著。
“我向歪七打聽了一些湖裏沉船的事,歪七聽我口無遮攔,小聲對我說,凡是乘船在水上,都有很多禁忌,雖說他自恃膽大,但為了圖個吉利,也不敢隨便破了前人留下的規矩。
“歪七說了很多船上的禁忌,比如吃飯時,‘盛飯’必須叫‘裝飯’,稱船主為船老大,而不叫‘老板’,吃魚先吃頭後吃尾,且吃魚不得將魚翻身,不得在船頭上小便等等。就在我聽得出神之際,忽然歪七噤了聲,定定地看向了我的身後。
“我有點緊張,隨著他的目光也轉頭看去,隻見遠處漆黑的湖麵上,竟然升騰起了一層霧氣。我問歪七那是什麽。歪七卻奔向船頭,一臉緊張地看著前方。我再次追問他那是什麽。歪七顫聲說,他在湖裏打拚了幾十年,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奇怪的景象,不知是吉是凶,於是招呼開船的小哥放慢船速,靜觀其變。
“由於我與歪七的腳步淩亂,踢倒了船板上的一些東西,所以才把你們都吵醒了。船一點點靠近霧氣,那霧氣真的很怪異。就在此刻,歪七突然驚叫了一聲,連忙命令那小夥兒掉轉船頭,就在此刻……”趙嘹亮邁步繞到我對麵,低頭盯著我,說,“班長,你當時跟瘋了一樣,真的,我都不知怎麽來形容你,不信你問毛勇敢……”
我看向毛勇敢,他那厚厚的嘴唇抖動幾下,想說什麽,卻好似沒有組織好語言。
“軍歌同誌,你不要緊張,我覺得那並不是你的錯!”零導替他解了圍。
“我做什麽了?怎麽又是我的錯?”我很委屈,不自覺就喊了出來。
記得那晚在船上,我確實看見了湖心詭異的霧氣,然後發生了什麽?我記得有個人突然站起來,他掏出一把五四式手槍,好像還威脅著船老大必須朝前開,不可以掉頭回去,可我做過了什麽……越著急越想不起來了,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軍歌同誌,你想不起來也屬正常,因為你當時太反常,做出的行為根本就沒有通過你的大腦。”藤椅似乎很陳舊,發出吱吱呀呀的怪聲,零導思索著說,“還記得剛剛講述的那個理查德的案例嗎?”
我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理查德是由於看見了類似水龍頭的東西導致精神失常,我推測,你當時是因為看見了霧氣,所以誘發了你的精神錯亂,很可能湖麵的霧氣隻是表麵現象,或許隱藏在霧氣之下的,才是真正的原因。”
“那隱藏在霧氣之下的會是什麽?”趙嘹亮問。
“不知道!”零導回答得果斷而令人失望,“我覺得這湖水真有問題,或者說湖水底下真存在著某種磁場會幹擾人類的大腦思維,使人看到一些或做出一些自己都無法想象的事情來,比如湖心的霧氣出現得就很突兀。等回到了零公館,我安靜下來細想之後,越發覺得那霧氣應該並不是真實的。”
“你什麽意思?”我繃直身體探向前麵。
“都隻是猜測,我覺得幽深的湖水遇到了合適的誘因,或者說誘因來自特定的天氣,從而誘發了我們的集體幻覺。”
“集體幻覺?!”不隻有我,連趙、毛二人都不解地揚起了臉。
毛勇敢撓著腦袋,“集體幻覺又是個啥意思?”
零導不得不繼續解釋:“集體幻覺又稱群體幻覺,大多是由一些公共事件或一些疾病引起的,當某一恐怖事件或某些疾病症狀被大量傳播,特別是事情的當事人現身說法,繪聲繪色描述事件的詭異、可怕之後,就很容易對受眾造成強烈的心理暗示,從而集體產生同一種幻覺。當然這並不完全符合我們看到的,我覺得用磁場幹擾來解釋那突兀的霧氣更為貼切一些。”
“那後來呢?後麵的事情我似乎就很模糊了。”我說。
“是的。”零導點點頭,“當我們看見霧氣時,隻有你的表現最明顯,你瞬間站了起來,跑到船頭,指著遠處的霧氣,大叫著說那裏有條船,一條白色紙船……”
白色紙船?霧氣中忽隱忽現的紙船,難道這紙船隻有我一個人能看見,是我獨有的幻覺?
“船,那條船,難道你們都沒有看見?”我心裏發毛,顫聲問道。
“沒有。”趙嘹亮緩慢地搖著腦袋,他看向毛勇敢,“小毛,你看見了嗎?”
“我也沒看見。”
“你別緊張,隻是幻覺而已。”零導見我臉色蒼白,安撫我道,“我覺得你這個人的大腦思維過於……怎麽說呢,或許你這人比較容易接收這種磁場,或者說更容易接受暗示,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我慌亂地搖頭。趙嘹亮歎口氣,幫助零導解釋給我聽:“班長,你怎麽還不明白呢?舉個例子來說吧,聽沒聽說有些人陰氣重,很容易撞邪,你的性質和那類人差不多,就是容易接收這些信號,而且還能將其擴大化……”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零導打斷趙嘹亮那不著邊際的話,說:“對某些事情敏感也並非就是壞事,或許是你被那條紙船刺激了,你竟然掏出了手槍……”
“不對!怎麽會是我?不不不,是你,也不是你,應該是何群!”我腦中混亂非常,“我記得是何群,是他用手槍抵著歪七的頭,還大叫著必須把船駛進霧氣裏,好像還說,隻有進入霧裏,才能取回密件!”
零導的語氣故意放得很輕鬆,“當時你確實是失控了,你說的很可能都是事後你夢中的情景,而那段真實的經曆,卻被你忽略了。”
我半張著嘴,不知說什麽好。
據零導說,在船上,我看著眼前的一片霧氣,先是驚慌失措,後來聽說歪七要掉轉船頭,我便發了瘋似的暴躁起來,竟從懷裏掏出了一把五四式手槍。手槍的出現令他們一時手足無措,萬沒想到我身上居然還藏有武器,隻有毛勇敢趁我不備,像條黃花魚一樣悄悄繞到我身後,靜觀其變。
歪七被嚇得體如篩糠,連連求饒。他說他船上還有一艘備用小船,如果我執意要繼續前行,他想丟棄大船,自己劃著小船逃命。可歪七越是這樣說,我反而越激動,握著手槍的手也開始顫抖,歪七嚇得幾乎尿了褲子。
一船人都僵持著,就在這一時刻,誰料想毛勇敢不知是哪條筋搭錯了,居然抬起右手做斧劈狀,趁我一個沒留神,朝我後頸劈將下來,他天生力大無窮,可想而知,我也隻能昏迷癱倒在了船上。
事後毛勇敢是這樣解釋的:他說當時腦袋一熱,隻是想輕輕地來那麽一小下,令我短暫昏迷,等解了燃眉之急後,再與零導和趙嘹亮商討解救我的方法。但這一劈下來,卻用足了五成功力,慶幸隻用了五成,要是用了十成,我現在早就一命嗚呼了。
由於他的力道太大,我登時就昏死過去。零導走到我身邊,瞪了一眼毛勇敢,似乎是在責備他擅自行事,毛勇敢撓了撓腦袋,十分委屈。眼前發生的事情越來越混亂,要是就這麽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為了零公館的顏麵,必須把沒進行的事情進行到底。
本以為過個一時半刻我就能醒轉過來,可誰也沒想到我遲遲不醒。暈船加之胃痛,零導不得不暫時退出接下來的行動,他吩咐趙嘹亮借來歪七的小船,讓他與毛勇敢帶著昏迷不醒的我登上小船,劃向指定地點——黑水灘,也就是我被漁民發現並且救起的那個後麵是山林的岸邊。
零導曾經來過黑水灘實地考察過,本想暗中對我進行有的放矢的治療,可身體實在不爭氣,隻得把任務交給了趙嘹亮與毛勇敢,自己則搭乘歪七的船登岸住進了醫院。
當然這些我都是事後才知道的,當時我昏迷不醒,趙、毛二人把昏迷的我抬上岸,又把小船藏起來,直到天完全黑了,我才清醒一些。我想,遺留在岸邊的那些奇怪的腳印,很可能就是拖拽小船時留下的。
隊伍裏少了一個人,趙、毛二人不得不撒謊說南下這一路上根本就沒有出現過第四個人,這也是沒辦法,假如他們承認零導中途退出了,我必然會問許多問題,那樣的話不但趙、毛二人應對不了,而且也會把整件事情引向另一個極端。
轉天天明,三人朝山林進發,水潭附近有個山洞,這些零導考察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了,洞壁上確實有一百個鑿刻出的窟窿,並且放著一百隻密封的壇子。零導發現,有一隻壇子似乎被人為打開過,他仔細檢查了壇子裏的水以及裏麵的眼珠,零導對人體器官很是了解,能分辨出壇子裏的眼珠並不是人類的,而是牛羊等家畜的眼珠,至於為什麽會把這麽多眼珠密封在壇子裏,他也猜測不出,隻能歸結為當地的某種巫術或者祭祀。
原本的計劃是,他們把我誘騙到這個山洞裏來,憑借這個可以遮風擋雨的空間,對我實施有效的催眠治療,不出意外的話,很可能我會當場清醒過來並且恢複遺失的那部分記憶。
可事情沒有向著預期的方向發展,零導臨時患病,他不得不把任務交給趙嘹亮,囑咐他們必須把我引進山洞裏,並且希望把我困在山洞裏,等待零導前來支援。
料想不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睡在山洞的當天夜裏,趙嘹亮替換了毛勇敢值夜,可趙嘹亮這人意誌不夠堅強,很快就打起瞌睡,我不知受到了什麽樣的召喚,居然迷迷糊糊走出洞口,一直走到了水潭邊上,被腳下的木頭一絆,整個身體都栽進了冰冷的潭水裏。
好在趙嘹亮在寂靜的夜裏聽到了撲通一聲水響,他立時睜大雙眼,發現我失蹤了,叫醒毛勇敢一路追到水潭邊,就看見我已經漂浮在水潭裏。他倆嚇壞了,費盡力氣把我拖拽上岸,要說我這人真是命大,居然又沒有被淹死,但一時半刻也絕對醒不過來。
趙、毛二人把我抬回了洞中,無論怎麽呼喚我都沒能睜開眼睛。待到轉天中午,零導放心不下乘船回到岸邊,一路趕到山洞,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比之前改善了很多。當他見到奄奄一息的我時,也沒心情批評趙、毛二人,而是立刻命令他倆把我背起來離開山林,歪七的船還等在岸邊。
回到鄱湖嘴村,毛勇敢背著我來到村口的衛生所,醫生輸了兩瓶液,我也沒有絲毫的好轉。此刻零導的心涼了大半,零公館剛剛組建起來,我是他的第一個病人,本想盡最大努力把我治好,尋回遺失在外的密件,可事與願違,不但沒把我治好,反而又把我折磨成了植物人。
就這樣,他們背著我搭乘最近的一班列車北上,這次定的是臥鋪票,把我安頓在了**。零導很擔心,除了給我注射一些維持生命的營養藥物外,就隻能靜靜地觀察著我臉上的表情。就在這一天一夜的行程中,我的病情又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因為從夢話中,零導又似乎得到了很多信息。
既然能說夢話,證明我腦子還沒有完全壞掉,應該不至於變成植物人。
他們原本打算火車一到站,就把我送進軍區醫院裏,可零導臨時又改變了主意。下了火車,他們秘密地把我抬上了一輛吉普車,幾天前,他們就是開著這輛車從零公館到軍區的,所以車子一直停在火車站的停車場裏。
趙嘹亮開車,毛勇敢坐在他旁邊,我躺在後排座位上,零導坐在我身邊,把我的頭枕在他腿上,一路上他按摩著我頭部的幾個穴位,一邊還用話語暗示我在夢中的行為。
一路飛馳,車終於趕在天黑前到達了零公館。然後我就被他們捆在了那架水**,他們把水池注滿了水,把我連同床都抬了上去。
零公館安靜得如同一座墳墓,此時已經具備了催眠的一切條件,就這樣,零導拿出自己精心的記錄,以及一路上對我觀察後總結出的經驗,根據夢裏的隻言片語,施展起了他最擅長、最熱衷的催眠實驗……
沒想到,我這一昏迷就昏睡到了今天才被零導喚醒。
“整整用了一個晚上,你總算是醒過來了,我也放心了,起碼能給軍區的領導一個交代。”零導說罷,把臉轉向趙嘹亮,“你去通知食堂,我們該吃早飯了。”
“你是說僅僅一個晚上?”我無法理解地問,“怎麽我覺得過了很久?”
“是的。”零導點點頭,“在夢中,你會被動地穿梭很多不同的時空,而夢中的你卻感覺不到這種超現實的不合理性。由於夢境是跳躍的,短時間會經曆很多截然不同的事件,所以相對現實世界來說,會感覺比現實世界的時間要漫長。
“人每晚都要做夢,研究者聲稱,人每晚要做二十多個不相同的夢,有的夢很短,有的長一些,有的極其平淡,有的又非常深刻。有人認為是由於做夢時忽略了細節,著眼綱要,好比閱讀一本小說,做夢就如同閱讀了小說每一章的簡介部分,才會感覺經曆過的事情很多,但僅僅存在於一個晚上。當然也有別的觀點,還有人說在睡夢中,大腦運轉的速度能產生壓縮時間的感覺。
“其實,在夢境中,人類的思維特征是‘初級思維’,而現實生活中的思維特征是‘次級思維’。弗洛伊德認為心理能量有兩種形式,一種形式是自由的或流動的能量,一種形式是受束縛的能量。他把受前一種能量形式支配的心理活動稱之為‘初級思維’過程,把受後一種能量形式支配的心理活動稱之為‘次級思維’過程。
“心理活動中最早產生的是初級思維過程,次級思維過程是在生命的發展過程中逐步形成的,並能抑製和掩蓋初級過程。他認為初級思維過程是一種原始的思維活動,受到本能欲望的驅使,而不遵循邏輯規則或現實原則。例如在夢中經常出現的觀念和意象等,它們都是初級思維過程的產物。
“二者的差別在於:夢中的時空是沒有秩序的,正像夢中我們體驗到的一樣,夢境一時發生在這個地方,一時又發生在另一個地方,一會兒是白天,一會兒是黑夜,一會兒發生在現在,一會兒發生在將來,一會兒則又發生在過去……時空的變化隨心所欲不循常法,變化無論多大卻並不會讓夢中人感到驚訝。”
什麽次級思維、初級思維,其實當時我連弗洛伊德是何許人都一無所知,零導對我說這麽多話簡直就是對牛彈琴,聽得我頭昏腦漲。
好在趙嘹亮及時出現,才打亂了零導的長篇大論。
趙嘹亮端著一小盤窩頭,另一隻手提著一隻鐵皮桶,桶裏盛著大半桶稀飯,說是稀飯,稱其為米湯更合適些。
零導和毛勇敢快速行動起來,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了各自吃飯的容器。
零導拿著一雙筷子和一隻茶缸子,那茶缸子看樣子很像是在火車上我用過的那個,想必此刻已經成為了他的戰利品。他佝僂著身子,端著茶缸子走到鐵皮桶跟前。趙嘹亮似乎有些優待自己的舅舅,提著勺子在桶底攪動了好半天,這才把沉在桶底的那幾個米粒兒攪動起來,給舅舅盛了滿滿一大勺,然後還挑了個相對大一些的窩頭遞給舅舅。零導接過窩頭,端著稀飯走回藤椅裏,悶著頭呼嚕呼嚕地吃起來。
毛勇敢不知從哪撿來個破碗,趙嘹亮接過碗,也盛了滿滿一碗米湯,抄起個窩頭朝我走過來。
他臉上的表情頗為慚愧,咧開大嘴幹笑著:“班長,實在不好意思,你初到此地,本來應該大擺筵席給你接風,可是……唉,咱們單位現在實在困難,由於地處偏僻,山道崎嶇,所以糧食有些供給不足,你就將就吃點唄!”
我接過窩頭捏了捏,窩頭硬得可以砸玻璃,我隻得先喝了口米湯,還好湯是熱的。咬了一口窩頭,窩頭又苦又澀還粘牙,肯定是不知積壓了多少年的玉米麵,我吧唧吧唧嘴,很艱難才咽下一口,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酸楚。
沒想到我馬軍歌堂堂一個年輕有為的機要員,居然淪落到這般田地,所受的待遇還不如戰俘,我這命咋這麽苦啊!以前在軍區,雖然吃的多半也是玉米麵,可跟如今比起來,簡直天壤之別,那時起碼管飽,還有小菜就著吃。
趙嘹亮端著個飯盒蹲在我身邊,他從我噙著淚水的雙眼裏看穿了我的心思,示意我把手裏的窩頭底朝上翻過來,我照做了,看到窩頭底下的窟窿裏竟然還塞著一塊鹹菜,我把鹹菜摳出來,就著窩頭,這才欲哭無淚地勉強吃下去三個,因為我當時實在是太餓了。
飯後,零導坐回藤椅裏,用袖子蹭了蹭嘴角,把無意沾在下巴上的那粒米吞進了嘴裏,然後無比安然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又回到了零公館最高領導的身份。他咳嗽了一聲,故意拉長了聲音,眯縫起眼睛看著我,淡淡地說:
“軍歌同誌,你也看到我們的環境、夥食,想必你也感受到了,上級領導的確不太重視心靈學的研究。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這項事業在國內剛剛起步。在我回國之後提出希望成立這樣一個單位之初,就曾有很多人反對我,說我是搞封建迷信、怪力亂神等,還好有個首長曾在國外遊學過一段時日,對心靈學有所耳聞,所以他才提議可以適當地投入,做適當的研究,就這樣,零公館成立了。
“軍歌同誌,我想你也應該明白我的用意,你作為零公館第一個觸及心靈學的案例,我希望你能盡最大努力配合我們,把遺失的那部分記憶找回來,這不僅對你自己有好處,而且還能把遺失在外的密件找回來。如果我們成功了,那麽上級領導必定會改變對零公館的看法,以便順利撥款讓我們做更深入的研究。”
我明白零導話裏的用意,我是零公館的第一個病人,如果把我治好了找回密件,那麽零公館裏這些人就能夠揚眉吐氣,挺直腰板做人,而且也為在國內進一步開展心靈學研究鋪平了道路。想到這裏,我堅定地點點頭,說:“好的,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配合你們。”
零導站起身並微笑著朝我走過來,抬起那隻粗大幹瘦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我肩上,“馬軍歌同誌,謝謝啦!”然後他轉過臉,對正在打哈欠的趙嘹亮吩咐道:“好了,今天的治療就到這裏吧,我們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嘹亮,你給馬同誌找個下榻的房間。”說完,他就彎著腰很快消失在了這間屋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