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冰透骨髓的寒冷,全身上下便被那無盡的黑水包裹住了。極度的寒冷令我全身陡然一顫,意識反而在這一秒變得清晰起來。
或許隻是垂死的掙紮,我張大了嘴巴大口喘著氣,雙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周圍摸索著。很快,我就覺察出自己身下並不是水,而似乎是潮濕鬆軟的泥地。
這是哪兒?我在哪兒?
我趕緊用胳膊撐著地麵挺起了身子,豎起耳朵四處張望,先是聽到了時隱時現的水浪聲,我站起來,看向遠處,雖然昏暗,但還能看見一些灰色的浪湧相互碰撞後激起的灰白色水花,此刻我不禁想:難道幽冥水域也有岸邊,自己被水浪推到了岸上?
正想著,鼻子卻不由自主地**起來,因為我嗅到了一股濕腥的焦糊味道,這味道從遠處飄過來,雖然並不好聞,但那種味道既真實卻又透著異常的熟悉。
好熟悉的味道……我邁開腳步,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一樣朝味道的來源走過去。
走著走著,就覺得自己身體周圍起了一層灰色的霧,這霧氣飄飄忽忽,似乎是特意用來遮擋我的視線,也可能恰恰是為了阻礙別人看見我,因為我能隱隱地覺察出此地並非隻有我一個人存在——還會有誰在這裏呢?
那種焦糊的味道越發濃重了,我仿佛在不遠處的霧氣裏看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那兩個人圍坐在篝火旁邊,不知在幹些什麽。我悄悄地俯下身,慢慢地接近他們,雖然霧氣逐漸濃重,但借著篝火發出的微光,我還是看見了其中一個人的臉。
那張臉太熟悉不過了,甚至在此刻看到,我心中竟萌生了一種想上前擁抱他的衝動,因為那張臉屬於我的親密夥伴——趙嘹亮。
但下一秒我就冷靜下來,因為眼前的畫麵過於似曾相識,趙嘹亮正用一根木棍穿著一條魚在火上烤著。這時,坐在趙嘹亮對麵的那個人,朝他的身後看了一眼,便露出驚異之色,於是大聲喊道:“他醒了!”聲音裏夾帶著山東口音,明顯就是毛勇敢無疑了。
趙嘹亮也回頭朝黑暗處張望,然後把手裏的魚交給毛勇敢,端起地上的茶缸子朝後麵跑過去。我的視線跟隨著趙嘹亮的背影,但很快,他就被迷霧吞沒了,我隻得豎起耳朵仔細去聽。
“喝口水吧,剛才嚇死我們了,你的鼻子一個勁兒流血,我還以為止不住了,還好小毛出了個主意,把你的兩手高舉,然後用冷水衝腦門……班長,你聽得見我說話嗎?不會失血過多傻了吧?”
一陣靜默之後,我聽見了一個熟悉得令我感到陌生而又恐懼的聲音:“我們在哪兒……”那聲音有氣無力,但我還是能分辨出那正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一種難以言表的詭異感覺立時湧遍了全身,很快我就想起了在不遠處的霧氣裏發生的事情,不錯,那是在很久之前親曆過的。我與趙嘹亮和毛勇敢被衝上岸來,他倆比我蘇醒得要早一些,於是捉了魚在火上烤著吃,那股糊味是那麽熟悉,原先我就不止一次地聞到過。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居然會回到過去?而且最為恐怖的是,為什麽能出現兩個馬軍歌?
借著火光,我看見毛勇敢突然站了起來,他竟然轉臉朝我這邊看了看。我被嚇得連連後退,還好有霧氣障眼,他也隻是象征性地張望一下,並沒真的發現我。然後他舉著手裏的魚,朝趙嘹亮的方向走了過去。
我心稍安,身體還在一個勁兒朝後退著,不料腳下被地上橫臥著的一個什麽物體絆了一腳,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朝後坐去。
當身體一著地,我就慌忙地爬起來,覺得剛剛坐著的東西非常柔軟。我伸手摸索,很快,我就縮回了雙手,因為我摸到的正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怎麽會有屍體?這屍體是誰?我再次蹲下身摸了摸那屍體,屍體臉朝下趴在地上,全身濕漉漉的。我抓住它的一條胳膊,想把屍體翻過來。一具屍體很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把它麵朝上翻轉過來。雖然周圍昏黑一片,但我還是輕易就認出了那張蒼白並且沒有血色的臉,他正是那個詭異的何群。
看到了何群的屍首,我沒有過多的震驚和恐懼,因為何群每次出現都是這樣的無法解釋。此刻他給我的感覺隻是有一絲恍惚,正在不知所措,忽然聽見身後不遠處有人小聲嘀咕道:“你們看,這紙上有字啊!”那是毛勇敢的聲音。接著,是趙嘹亮狐疑的聲音:“欲取密件,務必先找周善人。這是什麽意思?周善人是何許人也?”
原來自己一路退過來,居然轉了個圓圈,又繞到他們三人後麵!是偶然,還是冥冥之中的特意安排?這地方也太匪夷所思了!
此刻我真怕他們一夥人發現我,那樣我該如何對答呢?
不可以讓他們看見我!
我想躲開他們遠一些,抬起腿來剛走了幾步,就想起了何群的屍體還躺在那裏,等天光一亮衝散了霧氣,他們肯定會發現它。我不知道一旦他們發現何群會作何感想,反正當時這岸邊除了有些腳印以外,絕沒有屍體……
腳印?想到腳印我低頭看向自己腳下,腳下確實有很多淺淺的腳印,我腦中一閃,難道之前在岸邊看見的那些腳印,都是我踩出來的?
難道我的兩個靈魂陷入了一個死亡循環的怪圈之中?!
我心如刀絞,不知為什麽,莫名萌生出一個念頭,就是我必須得把何群的屍體拖走,不能讓他們看見。就這樣,我鬼使神差地就把屍體背在了身上,連拖帶拽把它拖到了遠處的土坡之上。
好不容易把屍體拖上了土坡,我累得氣喘籲籲想停下來喘口氣,可還沒來得及把屍體放下,隻覺腳下一空,頓時身體失去了平衡,和屍體一起滾下了土坡……
我平平地躺在地上,覺得眼前漸漸明亮起來,於是睜眼一看,我看見了光亮,天亮了!雖然陰雲遮蓋住了太陽,但我還是心潮澎湃,因為我已經太久沒看見光明了。
這是在哪兒?放眼四顧都是鬱鬱蔥蔥的一片綠色,我咬著牙坐直身子,何群的屍體側臥在我腳邊。正在此刻,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遠而近,接著我就聽見了趙嘹亮那喋喋不休的講話聲。
不好!我顧不得疲憊,趕忙把何群的屍體拖起,想就近找個隱蔽的地方暫時藏匿起來。可四下一看,草木雖多但不緊湊,要想隱藏兩個人實屬不易,我不得不一邊尋找,一邊拚命地朝前拖拽屍體。
說也奇怪,後麵的一行人似乎受到了什麽指引,好像我把屍體拖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躲躲閃閃不知過了多久,我連疲勞的感覺都喪失了,好不容易看見高處立著一塊巨石,於是我就拖拽著屍體躲在了石頭後麵。
我以手掩口喘著粗氣,沒過多久,隻聽石頭前麵腳步聲漸近,似乎有人爬上了石頭,然後就聽見了趙嘹亮的聲音:“你們看,那裏似乎有個水潭。奇怪,看那水潭正是我們來時的方向,怎麽一路走過來卻沒有發覺?”
毛勇敢說:“山裏的天說黑就黑,我覺得得快些拿定主意,萬一黑了天,還沒找到合適的營地,在這荒山野嶺……”
聽到這裏,我一下子明白了,他們這是要去那座山洞了,那座被周善人施法封住黿精的山洞。怎麽辦,我得阻止他們,隻要不讓他們進洞,不揭開泥壇取出裏麵的一對眼球,就不會破壞周善人所設的鎮妖結界。可我該怎麽阻止呢?
石頭那邊的腳步聲漸遠,我拚命回想著先前的經過,企圖找到某些破綻,可以毫不引起懷疑地避免他們進洞。
很快,腦中出現了那深水寒潭,不管那是真實還是虛幻,反正潭水裏曾漂浮著一具屍體,正是何群的,而且雙眼還被挖去了,露出了兩個黑幽幽的孔洞。我立時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何群緊閉著眼睛,我俯身扒開他的眼皮,眼球還在。
眼球還在?為什麽水潭裏的那具卻沒了眼睛?此時此刻,我隱隱約約好像推導出了一些事情——
我無意中破壞了周善人困妖的結界,黿精跑了,被周善人暫時困在了用其精神構建的世界裏,而我不幸闖進了那個世界裏。而後由於受到周善人的召喚,他讓我穿越鬼門,去找尋一雙溺死之人的眼睛……對啊!眼前的何群不就是溺死之人嗎?!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周善人在幕後操控著,而我,就像一枚無辜的棋子,乘坐著紅船,流經幽冥水域,時光倒懸,曆盡千辛真的回到了過去……
現在我要做的,並不是阻止另一個我的行動,而是當他們把泥壇中的眼珠毀壞之後,立刻把何群的眼睛封入泥壇之中,隻有這樣,這所謂的困妖結界才不會被破壞,周善人也就沒必要構建精神世界,而我也不會被其召喚進精神世界之中,那後麵關於鬼門的一切恐怖經曆也就都不會發生了。
後麵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那此刻的我會不會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會怎麽樣?煙消雲散?還是……
或許自己本身就是周善人用精神物化出來的一個魂靈,隻要真實的物質世界裏的自己能夠脫困,即便此刻的我化為空氣,那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我越想心裏越敞亮,雙手用力地握緊了拳頭,頓覺一股無形的力量充滿全身。我趕緊背起何群的屍體,想找條捷徑趕在另一個我之前到達水潭,可周圍都是樹,並沒有蜿蜒小路,巨石的下方是陡峭的山坡,要是按原路跟隨必然會落在他們後麵,而且也容易被他們發現。
該怎麽辦?
我低頭望了望山坡下麵,那一潭黑水就在低窪之處,此刻由不得再三猶豫,既然我是精神的,即便從這懸崖山坡滾下去,也未必會骨斷筋折,於是我咬了咬牙,抓住身後的屍體,斜刺裏衝下了山坡……
一陣頭暈目眩昏天黑地之後,我果然並無大樣,或許身體都麻木得沒了絲毫痛楚。
時間緊迫,來不及多想,我一躍而起,那墨綠色的水潭就在前方。我再次背起屍體,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水潭,心裏隻有一個目的,一定要趕在他們沒來之前,做完這一切準備工作。
我把何群拖到潭邊,撩起一些水洗了洗滿是泥巴的雙手,然後扒開何群的眼皮,他的眼珠還在盯著我。雖然麵對的是一具沒有知覺的屍首,但要徒手將其眼珠挖出來,也絕非常人能夠辦到的。我哆嗦著雙手摸索了半天,也沒勇氣下得去手。
就在此時,我見不遠處草葉搖動,想必是那三個人已經接近這裏了,我隻能下了狠心,閉目咬牙,竟硬生生把何群的眼珠挖了出來。
還好屍體被水泡太久了,已經沒有了血液。我幹嘔了幾下,用水把眼珠涮了涮,就近扯下一片寬厚的樹葉把眼珠包好放進了口袋裏,然後跪在地上,心中默念:何群同誌,對不住了!然後就用盡吃奶的力氣將屍體推進了潭水之中。
那墨綠如汁的潭水就像怪物的一張大嘴,屍體一落進水裏,就被其完全吞沒了,甚至都沒激起些許漣漪。
緊接著,一聲喊叫從遠處傳來,那是趙嘹亮的聲音。我趕緊起身逃離現場,找了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隱藏在後麵。
接下來的一幕幕都是我親身經曆過的。
毛勇敢朝潭水拋了塊石頭,或者是何群的屍體還沒有來得及沉入潭底,被落下的石頭一擊,水流朝上湧動,便把屍體順勢帶了出來。
趙、毛二人好像看不見屍體,隻有另一個我能夠看見,不多時,他們就發現了那座山洞,於是一行人就朝山洞走去,而我,也悄悄地從樹後繞了出來,暗中跟隨。
天一眨眼就黑了,他們在山洞裏點起一堆篝火,而我依舊躲在暗處窺視著他們。我在暗處他們在明處,所以我能夠非常明了地看清他們的一舉一動。
雖然有的時候,另一個我似乎能敏銳地覺察出洞外有雙眼睛,但那隻是一種本能的直覺,他不可能會真正發現我,他隻是抬頭朝洞口外望上一望。
時間過得並不漫長,就在另一個我破壞了壇子以及裏麵的眼球之後,我突然覺得山林之間一陣陰風掠過,把整座林子的樹葉都刮得嘩嘩亂響……
難道就在此刻,那困妖之陣就算破了?
還好黿精並沒有立刻出來,我心中焦急,終於盼到趙嘹亮換班了,他本就是個意誌不夠堅定的人,坐在火堆旁,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該是行動的時候了,我躡手躡腳走進洞裏,看了一眼熟睡著的自己,見他眉頭緊鎖,嘴唇微顫,心中竟**起了一絲酸楚。
如此境地也沒有過多時間發泄情感,我蹲在火堆旁,把那些大木頭從火中撤了出去,隻留下一點點的光亮。
之所以這樣做,主要是擔心一旦他們醒轉過來,我也有充裕的黑暗角落可以躲藏。至於為何還留下一點火光而不完全熄滅,因為我還需要光亮找尋地上的壇子。
壇子傾斜著放在地上,從中灑出了一些水把地麵染濕了一片。在它附近,有攤軟軟的肉醬,那是被另一個我踩扁的綠色的眼球。
我緊張地回頭看三人一眼,他們還在熟睡著,於是慌忙掏出口袋裏那兩隻何群的眼球,放進仍舊有半壇水的壇子中,把蓋子扣上,然後從被壇水染濕的泥地上,抓起一些泥巴,封在了壇子的開口處。
在做這一切的同時,我真切地覺得有雙冷冷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的後背,看得我後背一陣陣冒著涼氣。封好了壇子,我無意中轉頭,洞裏的泥像出現了,而且泥像的頭顱竟然轉向了我這邊,正死死地盯著我手上的壇子。雖然泥像沒有眼珠和瞳孔,但我仍能感到從它眼眶裏射出的那種無比幽怨的光芒,那怨毒的光芒能夠穿透肉體,刺進骨骼,射進靈魂,驚得我險些把壇子從掌心滑落。
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握住壇子,趕快走到洞壁上空出來的方孔底下,小心翼翼地把壇子放了上去。待壇子放穩之後,我轉身再次看向泥像之時,它雙眼之中的怨毒之氣也頓時消減很多,我這才放鬆地呼出一口長氣。
我躡手躡腳走到火堆旁,那微弱的火光幾近熄滅。趙嘹亮坐在那裏手撐著下巴在打瞌睡,毛勇敢張著大嘴打著粗粗的鼾聲,而另一個我,雙眉依舊緊鎖,眼球在眼皮底下飛快地轉動著,不知在夢裏正上演著什麽樣的恐怖經曆!
忽然,篝火劈劈啪啪冒出一股青煙,趙嘹亮身子一抖,似乎是將要從夢中醒轉過來。我趕緊拔腿就往外跑,徑直逃離了山洞。
這一切都結束了嗎?真的能和我推想的那樣,之後的一係列恐怖事件都不會發生了?
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我流下了眼淚。
該結束了,一切都結束吧!讓我就在此刻煙消雲散,我真想休息一會兒了,因為我太累了……
當我的腳剛踏出山洞的那一刹那,隻覺得洞外異常明亮,於是仰頭看向天空,天空中那厚重的陰鬱的雲,如同退潮般漸漸被透出來的陽光所取代。
天空恢複了固有的湛藍,一陣暖風拂麵,樹枝和草葉被吹得微微搖晃,隨之而來的是久違了的陣陣蟲鳴和植物的芬芳。
我抬起雙臂,深吸了一口這人世間的味道,然後用盡全力把淤積在胸中的濁氣吐了個幹幹淨淨。
這一切真的就此結束了嗎?為什麽虛幻世界的我還沒有消失?
我轉過頭,又看了一眼剛剛走出的山洞,陽光折射進洞裏,使得裏麵清晰可辨。可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洞裏那三個熟睡著的人卻都不見了。
我立時慌亂起來,再次跑進洞中,隻有地上那堆篝火的灰燼還在徐徐冒著青煙。
這又是怎麽回事?
我不得不用手扶住洞壁,萬分沮喪地垂下頭,卻偶然發現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堆積了一些草葉和碎石,不難看出,那裏必定有人特意掩蓋著什麽東西。於是我走過去,用腳踢開那些覆蓋其上的葉子和石頭,一個墨綠色的金屬箱子便出現在了腳下。
我俯下身,定睛看去,綠色的箱體上用白漆噴塗了兩個大字——絕密。
這種完全密封的小型運輸箱我是熟悉的,同時也真切地知道箱體裏麵裝著的是什麽。
沒錯,我此行的目的正是尋找遺失在這裏的密件,而此刻,密件箱就擺在了我的眼前,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我的任務完成了!
驀然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湧上心頭,似乎隻是在短短的幾分鍾裏,我的情感從一個極端轉變到另一個極端,複雜得令人難以自控。
我定定地看著密件箱,雙手無法控製地伸了出去,可就在手指觸碰到箱體的那一刹那,我才發覺所遇之事絕非想象的那樣簡單。
手指雖然接觸到了箱體,但指尖卻感覺不到它的存在,雖然密件箱就在眼前,但我卻好似與它處在不同的時空,投射進我眼中的,隻是個立體的幻象而已。
我的雙腿漸漸失去了支撐身體的氣力,很快便如同爛泥般癱軟在了地上,顫抖著雙手捂住了眼睛,簡直沮喪到了極點。
我該怎麽辦?我在哪裏?這到底是個什麽鬼地方?我還是我嗎……
一陣刺眼的白光瞬間從掌心蔓延開來,這神秘耀眼的光亮究竟又意味著什麽?
我不止一次看見過它,那不能稱之為看,確切地說應該是感應,白光起先是一點,然後變成線,而後無數的線又交匯成麵,它以極快的速度照亮我的雙眼、我的大腦,以及整個心靈……
這一次的白光明顯與以往不太相同,似乎更亮了一些,時間也越發持久,我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麽。不多時,我就感到那光亮並沒有那樣刺眼了,它變得溫暖,但還是缺乏了一絲人間氣息。我的心也隨之安靜,漸漸地呼吸也平緩了下來。
恍惚間,我聽見了一個聲音,聲音很遙遠但很清晰,有些像周善人的聲音,但比他的要柔和、溫馨,雖然我一時還分辨不出他話中的意思,但心境仿佛被那聲音撫慰得平和了許多。
我感到呼吸越來越均勻,就如同剛剛貪睡後自然而醒的那種酣暢,漸漸地,我能分辨出那溫和話語中的含意了,因為那聲音一直在耳邊重複著同樣的句子:
“鬆弛……鬆弛……再鬆弛,好了,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圓滿……放鬆……放鬆……我現在從3數到7,當我數到7的時候,你就會清醒過來…
…3——4——5——6——7,你正開始醒過來,你正在醒過來,你差不多完全醒了,你醒了,好了,現在,請你睜開眼睛……”
我就這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光亮令雙目有些刺痛,使得我不得不再次合上眼睛。光線漸漸地暗下來,停留在了一個昏暗的程度,我的眼皮眨動著,這才再一次睜了開來。
起先,我看見的是頭頂的天花板,它高高在上,但略顯陰暗。然後我才慢慢轉動眼球,看見的竟是兩個無比熟悉的人——趙嘹亮和毛勇敢。
我的心髒帶動整個身體一同抽搐起來,這才發覺身下很軟,那種軟的感覺並不是**墊了很多棉被,而是一種沒有著落的漂浮感。
我企圖直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竟然都被牢牢地綁在了一起,不隻這樣,而且還被固定在了一張鐵**。
我驚恐地望著趙嘹亮。他急忙扶住我,輕聲說:“班長,你覺得怎麽樣?你看我是誰?”
身處如此陌生的境地,我沒心思回答他,隻是一個勁兒地大喊大叫:“你們想幹什麽?綁著我幹嗎?我到底在哪兒?我怎麽會在這裏?!”
“我的乖,他嗓門還挺大!”毛勇敢操著山東口音驚呼道。
聽他語帶驚異,我把目光盯向他,在他身邊,立著一盞很大的燈。
燈有些像話劇團裏用來模擬日光效果的那種亮度很高的燈,此刻,燈光顯然沒有調足,隻是隱隱地發出暖黃色的光。想必剛剛一睜眼時看到的那刺目的光,多半就是這盞燈直射著我的臉造成的。
隨著視覺漸漸適應了環境,我仿佛看見背光的陰影裏,似乎還坐著一個模糊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扭動著身體,身下的床竟然隨著我的動作而徐徐漂動,我慌忙低頭朝周遭打量一番,沒想到自己身下的床居然像條船一樣漂浮在水麵之上,身下的水漆黑如墨,竟被燈光折射出了片片亮光。
水麵顯然比趙嘹亮他們站著的地麵要高出很多,看來是特意壘砌的池子,池子內注滿**,池子的邊緣還貼滿了黑色軟塑膠。此時的我太過緊張,根本沒多餘的精力去琢磨這些奇特擺設的功用,隻是來回搖晃著身體,企圖從這怪誕的**掙脫下來。隨著身體劇烈地擺動,床也跟著漂動起來。
趙嘹亮抓住我的手臂,毫不費力就把我的身體連同那架水床一起拉到了他身邊,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緩緩地安撫我說:“班長,你不要緊張,我們是在為你治病,你千萬別激動啊!”他一邊說,一邊把臉轉向射燈後麵的陰影處,似乎是在詢問,但更像是懇求,“行了嗎?能不能把他先放下來?”
我順著趙嘹亮的目光看向陰影之中,那個模糊的人仿佛坐在一張有靠背的藤椅裏,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顯然一直朝我這裏注視著。
陰影裏的人聽見趙嘹亮的話後,身體微微動了動,隨即緩慢地把交叉在一起的雙手打開,握住了藤椅兩邊的扶手,他似乎很用力,不知是他的身體過於沉重還是由於坐得太久,因為我能清晰地聽見藤椅被下壓而發出的吱吱聲。
那人就這樣直挺挺地站了起來,身形頗高也十分瘦削,透著一絲詭異的熟悉。
他離我的實際距離並不遠,最多不超過三米,或許是由於光線忽明忽暗造成的視差,給我的感覺卻是如此的遙遠。他動了,動作依舊是非常的慢,先邁出了右腿,左腿慢慢跟進,當他再次邁開右腿的時候,我終於見識到了他的真麵目。
那張臉一如既往的白,白得失去了血色,白得不像活著的人。即便燈光是暖暖的橙黃色,可照在他臉上還是遮不住那慘淡的白。
他的臉就像是從黑暗中過濾出來一樣,從模糊到清晰,從清晰到真切,從真切到恐怖……我全身**,死死地盯著那張臉,因為實在是太熟悉這張臉了!
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來,我把眼睛瞪到最大,梗著脖子,青筋暴起,接著,我用盡了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喊出了他的名字——“何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