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大師
到了慈壽寺門口,盧俊昭鬆開林晚,翻身下了馬,聲音輕柔地朝林晚伸手笑道:“阿晚,我抱你下來。”
林晚臉上還有些發熱,腦子裏亂成一團,有些氣惱地低頭瞅了眼地上,估量著自己要跳下去到底行不行,最後隻能任命地閉著眼睛“嗯”了一聲。抱就抱吧,反正也不差這一次了。
盧俊昭眼裏笑意彌漫,輕輕抱了林晚下馬,順勢握住林晚的手,牽著不情不願的林晚去扣了慈壽寺的門。
“你放手。”林晚跟在盧俊昭後頭,擰了盧俊昭的胳膊一把,低聲惱道,“這是佛門淨地,你這樣像什麽樣子?”
盧俊昭反手握住林晚的另一隻手,湊到口邊輕輕哈了口氣,眼眸晶亮地笑道:“你手涼,我給你暖會兒。”
林晚深了一口氣,心底裏將未曾見過麵的徐錄文罵了好幾遍。這狗頭軍師!他拿什麽給死黑臉看不好,非讓他去看什麽戲文話本!如今這廝說話是越來越……也不知道從哪兒學的!
林晚正惱著,慈壽寺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了空站在門口,視線掃過盧俊昭握著林晚的手,目光溫和中帶著些打趣,朝兩人合掌笑道:“兩位施主來了,快請進。”
林晚尷尬地扯了扯手,一時沒掙開,隻得厚著臉皮任了空打量。
“兩位施主請隨我來。”了空笑著收回了目光,念了聲阿彌陀佛,合掌彎腰請了林晚和盧俊昭進門。
兩人身後不遠處,連翹一邊急切地催促著趕車的婆子一邊直直地盯著盧俊昭的背影,緊緊地跟在兩人身後,又不敢貿然上前,隻得一路緊隨盧俊昭的馬到了慈壽寺。在門口跳下馬車就往寺裏衝,卻被打掃院子的小沙彌給攔住了。再一問,自家姑娘跟著那個盧將軍已經去了寂悟大師的禪房。連翹氣恨地跺了跺腳,在大殿裏苦著臉對著菩薩念了好幾聲佛,祈禱自家姑娘沒事。
寂悟正站在桌前臨字,見盧俊昭和林晚一道進了屋,視線在盧俊昭手上停留了片刻,輕輕笑了出來,指著對麵的炕幾朝林晚二人笑道:“你們坐那兒吧。”
林晚尷尬地嗯了一聲,甩開了盧俊昭的手。自己先上了炕。盧俊昭眼裏隱著笑意,在林晚身邊坐了。
寂悟收了筆墨,淨了手。讓中年僧人端了茶進來,自己也往炕上坐了,眼裏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了林晚一眼。“婚期定在什麽時候?”
盧俊昭剛要說話,林晚伸手在案幾下捏了盧俊昭一把,朝寂悟咳道:“你不是算得出來?還問這個幹什麽?”
寂悟啞然失笑。“我又不是菩薩。哪能什麽事都看得明明白白?”
林晚看著寂悟明顯蒼老了不少的臉,也泄了氣,聲音無力地歎道:“定在明年五月。你不是說要看著我嫁人?”
“嗯,”寂悟笑著點了點頭,難得地多說了幾句。“等成了親,你們再來給菩薩上柱香吧。姻緣難得。這也是你們的福氣。”
林晚古怪地看了寂悟一眼,暗地裏撇了撇嘴,這老和尚先前還幫盧俊昭。說她不宜早定親,如今又說起福氣來了!
想到此,林晚揚了揚眉毛,似笑非笑地瞥了盧俊昭一眼,卻沒說話。
盧俊昭見林晚看過來。眼裏帶著戲謔諷刺的笑意,明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伸手握住林晚的手,朝寂悟笑道:“能得大師這兩句話,也是我和阿晚的福氣了。”
林晚輕哼一聲,暗自擰著盧俊昭的胳膊,朝寂悟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寂悟臉上的皺紋又笑得深了一些,目光清亮地打量了盧俊昭一眼,笑道:“陪我下盤棋吧。”
林晚詫異地挑了挑眉,有些驚奇地瞥了盧俊昭一眼。“你也會下棋?”話一說完,猛然醒悟,覺得自己確實是大驚小怪了,盧俊昭好歹是西寧王府出身,雖說是武將,可小時候應該讀過幾年書,會下棋也不奇怪。
“嗯。”盧俊昭眼裏盛滿了笑意,“我小時候練武沒耐性,師父讓我下棋,說是磨練心境。”
林晚眨了眨眼睛,心裏訝異的同時又有些赧然。她隻知道他不到十歲就上了戰場,可十歲之前他在南邊到底是怎麽過的,她不得而知,卻也猜得出其中的辛苦,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想到此,林晚心裏突然覺得有些滋味莫名,看向盧俊昭的目光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一些,輕輕歎了一聲。她都快忘了,他才二十一歲。
寂悟讓人收了茶具,將棋盤擺了上來,同盧俊昭分了先,兩人慢慢下了起來。林晚靠在盧俊昭身邊,安靜地看著棋局,漸漸地也出了神。
一局罷了,林晚長長地舒了口氣,驚奇地抬頭看著盧俊昭,笑道:“我和大師下棋,從來就沒有贏過。”
盧俊昭伸出胳膊圈著林晚,往自己身邊攬了攬,聲音裏帶了愉悅的笑意。“回去我陪你下棋,好不好?”
林晚果斷地搖頭,蹙著眉搬開盧俊昭的胳膊,在寂悟帶著笑意的目光下,略帶尷尬地咳了一聲。“大師今天心情不錯?怎麽下棋不在狀態?”
寂悟笑著搖了搖頭,目光幹淨而坦然,指著棋盤感慨:“萬物新舊更替,周而複始。日後這世間,就是你們年輕後生的棋局了。”
林晚怔愣了片刻,身子有些僵硬,扭頭打量了盧俊昭一眼,心裏突然跳動得厲害。總覺得老和尚這話有古怪。
盧俊昭目光微沉,手下用力,輕輕捏了捏林晚的手,朝林晚溫聲道:“沒事。”說罷又盯著寂悟問道,“大師這話何解?”
寂悟見兩人一臉嚴肅,搖頭失笑,抬手讓人收了棋盤又換上了新茶,取出茶具替林晚和盧俊昭一人斟了一杯茶。水霧繚繞中,寂悟的表情有些朦朧,聲音卻依舊平靜而有力。
“我老了,不過是感歎一句,你們也想得太多了。”
林晚聞言愣愣地盯著寂悟,半晌才身子一鬆,有些無力地吐出一口氣。
盧俊昭見狀輕輕攬了林晚,讓林晚靠在了自己身上,朝寂悟皺眉道:“大師說話向來語義深奧,由不得人不多想。”
“世間萬物自有法則,順其自然即可,不必過於憂慮。”寂悟搖頭笑了出來,目光移向林晚,聲音溫和地勸道,“你也是思慮太過。凡事順心而為,不必顧忌太多。”說罷又笑著歎了一聲,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對林晚說話。“也是個有福澤的。”
林晚直起身子盯著寂悟,皺著眉捏了捏手指,坦然道:“我不關心其他,我隻求個平安和樂。大師說的這些我不懂,我隻知道人活著總有顧忌有擔憂,我不比大師看得開。”
寂悟臉上無半點詫異,隻慈眉善目地笑著擺了擺手,聲音裏帶了些自嘲:“無妨,我不過是人老了,話也多了,你這樣就挺好。”這感歎的話聽著不似寂悟尋常會說的話,倒像個尋常人家的老爺子而非得道高僧。
林晚卻不知為何聽得有些心酸,看著寂悟布滿皺紋的臉,吸了口氣,有些悵然地歎道:“我知道大師是為了我好。我先前還想著要過悠閑日子呢,隻管吃喝玩樂,別的什麽也不想。”林晚自嘲地笑了笑,扭頭看了盧俊昭一眼。
盧俊昭被林晚這話說得心頭一怔,握著林晚的手緊了緊,眉頭也蹙了起來,遲疑地喚道:“阿晚……”
林晚笑著搖了搖頭,打斷了盧俊昭的話,朝寂悟坦然笑道:“如今我倒想通了,人活一世,哪能沒半點憂慮?大師也不必替我操心,我就自己想想,總歸是不會讓自己過得太差。我這人就一樣好,分得清輕重,也知道順勢而為。甭管其他到底好或不好,等我自己想明白了,就知道怎麽選擇,總是要盡力讓自己活得順心些。”
從寂悟的禪房出來,林晚在院門口站了站,半眯著眼睛朝山下望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清冷的氣息直往鼻子裏竄,隻覺得心裏頭那點煩躁不安也漸漸冷卻了下來。
盧俊昭從出了禪房就一直緊蹙著眉,臉上表情僵硬,腳下踩著積雪咯吱咯吱響。神情複雜地跟在林晚身邊,一直到了院門口,這才遲疑著上前伸出手牽住了林晚。
“阿晚,你對大師說的那話……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咱們以後一定都是好的……”
林晚怔然地仰頭看著盧俊昭,“你怎麽了?我沒說你不好——”林晚想了想,心念轉動間突然有些明了,暗自笑了笑。默了片刻,低聲道,“你心裏念著我,我知道。可日後你也講點道理。你看你今天突然就來攔車,都沒問我一句就抱……”
林晚猛地咳了一聲,臉頰微微有些發熱,聲音低低地像是在呢喃:“你別老想什麽是什麽。我跟你說話,你好歹也聽進去些。我不是你的屬下,我也有願意和不願意的事,也會心裏不舒坦發脾氣。你說你,除了硬來,你哪次關心我說什麽、想什麽了?”
盧俊昭慢慢停住了腳步,緊繃著臉,目光直直地盯著林晚看了半晌,突然出聲,鄭重道:“阿晚,你說的話我都記著,你放心!”頓了頓,又解釋了一句,“我就是見了你高興,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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