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綢繆(下)

“爺離了北地這消息,得傳到元江去,都聽清楚了?”盧俊昭麵容冷峻,聲音裏帶了幾分壓迫。

屋子裏的幾人聞言臉色各異。何展鵬瞪大了眼睛,眼裏的錯愕根本來不及掩飾。徐錄文轉著眼珠子咳了一聲,韓四則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眉。

盧俊昭目光冷冷地掃了眼何展鵬,何展鵬眼眶一縮,騰地一下站起來,隨後背上一冷,意識到這動作有些突兀,幹笑了兩聲,硬著頭皮拱手道:“下官明白,二爺放心。這消息明兒就能傳過去……”

何展鵬地話剛說到一半,徐錄文眼皮一撐,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憋著嗓子咳了一聲。

林晚饒有興致地看著徐錄文的動作,臉上的笑意漸漸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徐錄文察覺到林晚的目光,身子動了動,換了個姿勢坐好了。林晚抿嘴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目光仍舊落到了徐錄文的臉上。徐錄文被林晚看得渾身不得勁兒,原本還十分自在的人這會兒竟莫名地覺得有幾分心虛,老臉也不爭氣地憋紅了。

林晚訝異地挑了挑眉,見盧俊昭冷冷地盯著何展鵬,何展鵬扯著嘴角幹笑,滿眼的討好和疑惑,遂笑著出聲道:“何大人糊塗了,爺後天才走,這消息怎麽能明天就傳出去了?”

“是是是!夫人說的是,下官糊塗了。”何展鵬感激地朝林晚笑了笑,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這會兒倒是轉過了彎兒,瞄著盧俊昭的臉色,老老實實地問道,“下官愚鈍,這個,二爺看,消息何時傳過去為好?”頓了頓,看盧俊昭臉上沒什麽變化。又忙趕著多問了一句。“這消息要不要……涉及朝廷?”

“這也要爺教?”

盧俊昭臉色沉了沉,眉頭也皺了起來,何展鵬見狀心頭拔涼,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目光急急地瞄著林晚。

林晚一時失笑,看了看盧俊昭,語氣輕柔地閑話道:“這傳出去的消息嘛,自然是虛虛實實的好。爺是想試試元江那頭的反應?”說著朝盧俊昭輕輕笑了笑,眼裏光彩流轉。

盧俊昭麵色柔和了些,點著何展鵬語氣不耐地哼道:“夫人的話聽明白了?”

“明白明白。”何展鵬眼前一亮。這回卻是真聽明白了,想試一試北燕和草原八部的反應。朝廷的態度自然是個關鍵。若是朝廷和北地有隙,元江那頭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呢?

何展鵬嘿嘿笑了起來,轉念一想,這笑容又僵到了臉上,萬一北燕和草原八部真不打了一起往隴川府和定北路來了怎麽辦?二爺又不在,這仗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北邊又沒個主事的人……難不成讓夫人主事?

何展鵬被自己這想法嚇了一大跳,忙甩了甩頭。將那一堆不相幹地想法又壓了回去。

徐錄文看著何展鵬的舉動,急得吸了口氣。嘴角下拉,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和苦悶,伸腳踹了何展鵬一腳,隨後又一本正經地收回腳,掩著嘴重重地咳了一聲。

何展鵬隻覺得腳上一痛,又聽得徐錄文的咳聲,心裏一淩,頓時醒了過神來。瞄著盧俊昭又陰沉下來的臉色,忙不迭地說道:“下官明白了。二爺走後這消息就傳過去,若是有不明白的,下官再來……請教夫人?”

盧俊昭的臉色刷的一下黑了起來,何展鵬見狀心頭咯噔一聲,霎時涼透了,隻呐呐地硬著頭皮補救了一句:“或者請教徐大人?”

正襟危坐的徐錄文臉上一僵,緊接著眉頭挑得老高,眨了眨眼珠子,一口熱茶嗆到喉嚨口,這回卻是真真切切地咳了出來,直咳得臉色通紅。

韓四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一般,淡然地看著兩人的動靜,心思卻是轉了開來。

“有徐大人一道也好。徐大人在軍中多年,足智多謀,想來主意也多。”林晚笑著出了聲,聲音輕柔地朝盧俊昭輕輕眨了眨眼睛,“何大人和徐大人也該在一處多處一處,日後關係若是能進一步,自然更好。”

何展鵬愣愣地半張著口,這一回又愣住了。心裏一陣古怪,他怎麽覺得二少夫人這話裏還有話?還是他今兒腦子不好使?愣是沒想明白話?

徐錄文卻是一聲接一聲,比先前還咳得更是厲害,臉上漲得通紅。韓四忙遞了茶杯上去,十分厚道地替徐錄文順了順氣。

盧俊昭皺著眉瞥了徐錄文一眼,眸光微沉,又掃了眼何展鵬,沉聲吩咐道:“就依夫人所言。”

何展鵬這下子才鬆了半口氣,緩過神來隻覺得額頭上又是一層細汗,忙胡亂用衣袖子擦了擦,連連點頭應了。

盧俊昭這才轉向咳得麵色通紅的徐錄文吩咐道:“軍營裏的消息都遞到北榮院。元江一帶要盯緊了,還有平梁府的動靜!”

徐錄文止住了咳嗽,站起身來拱手應了,又跟林晚行了一禮,正了正臉色,笑道:“將軍放心,老朽這邊消息都往北榮院遞。各處的將軍和統領們,老朽明天就列個單子送過來。將軍看,是不是交給周明?”

盧俊昭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點著韓四囑咐道:“你跟著夫人。北地士子不少,話不能亂說,傳言也不能亂傳。夫人事情多,不該擾著夫人的就別來打擾夫人!”

“小子明白。”韓四目光微閃,忙笑著站起來應了,又朝林晚行了一禮。

旁邊坐著的何展鵬長大了嘴巴,心頭鬱悶,怎麽爺對這讀書人就這麽“和顏悅色”,換了他就一路冷臉?何展鵬鬱悶地歎了口氣,肩膀耷拉了下來。

三人從北榮院出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雪地裏冷冷清清的,先前還人來人往的街道也變得沉寂。

從側門門口出來,何展鵬就拉著徐錄文的袖子奇道:“軍師跟我說說,爺那話到底是何意?爺回京城,夫人留下,萬一元江一帶要是有動靜,難不成讓夫人理事?”

韓四在後頭聽著何展鵬的話,眼裏掠過一絲亮光,眉頭微揚,隨後又極快地恢複了平靜。隻心裏卻輕哼了一聲。夫人見識卓越,聰慧靈透,在北邊理事也是理所當然。隻是外頭的流言……韓四眼簾微微垂了下來,遮住眼底的諷刺和一絲銳氣,不過是些跳梁小醜,無知鼠輩!

“將軍沒發話,老朽怎麽知道?”徐錄文一邊扯著袖子一邊搖著頭模棱兩可地回道。

何展鵬擰著眉頭無奈又煩躁地歎了口氣,隻得爬上馬車,循著冷清地街道回了何府。

北榮院裏,盧俊昭同林晚梳洗了,兩人靠在床榻上,低聲說著話。

林晚倚在盧俊昭懷裏,一下一下輕輕捏著盧俊昭的手掌,聽盧俊昭聲音柔和而愛憐地交代著:“……阿晚,你思慮太過,外頭的事有大哥在,你安心在院子裏養著身子,有事吩咐他們去辦就行。賬冊也不能多看,也別出去吹冷風……”

盧俊昭有些語無倫次地念叨的,一句一句沒個完,比曹嬤嬤還要念叨得厲害,跟平日裏簡直是判若兩人。

林晚卻覺得心裏溢滿了柔軟甜蜜,低聲答應著,等盧俊昭念叨地差不多了,才微微動了動身子,往盧俊昭懷裏擠了擠,雙手圈住盧俊昭的脖子,聲音軟得能出水:“我都知道了,你別擔心我。我隻要你好好的……”

盧俊昭低頭吻了吻林晚的額頭,低聲安慰道:“嗯,你別擔心我。”

林晚將頭埋在盧俊昭懷裏,聲音悶悶地嗯了一聲,心裏溫軟甜蜜的同時又有幾分依賴和不舍,酸酸澀澀的隻覺得眼眶有些發熱。好一會兒才壓下了心裏的酸澀和擔憂,仰頭看著盧俊昭,低聲商量道:“北安城那頭得有駐軍才行,萬一有什麽,也好有個防範,那邊離京城近。讓衛四哥帶人過去?跟譚掌櫃一路,一個大商隊的人也不少。”

盧俊昭點了點頭。“衛延平在那邊,你放心。平梁府那頭還有些駐軍,北安城守得住。”

林晚吸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心底卻有些空寥寥地,那一絲擔憂怎麽也去不了。

臘月十五,盧俊昭騎著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渭源城,往京城奔馳而去。

與此同時,各處消息飛快地傳到了元江。安安靜靜的元江江麵上誰被凍成了冰,石頭投進去,看不見半點漣漪。這消息也如細小的石頭一般,沒得到半分的回應——至少表麵上如此。元江一帶依舊沉寂,連先前地小打小鬧也停歇了下來。

臘月十六,譚掌櫃同衛延亮一路,壓著北邊收下的藥材馬匹等物,同眾多商隊一起離了渭源城,浩浩蕩蕩往京城而去。

臘月二十,施家和趙家兩位少爺帶著年禮到了北榮院,門房的小廝殷勤客氣地將人迎進了院子。

長壽得了消息,飛奔著道正院裏跟林晚回了話。

院子裏林晚正一臉淡然地聽著韓四說外頭的傳言她插手外事的話,聽了長壽的稟報,便笑著打斷了韓四。

“這事兒先放一放,不急,得查到源頭!再者,誰說女子不能插手外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