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籌錢

趙三老爺懷裏揣著封信,手裏握著玉扇,昂首闊步地從米記鋪子門前走過去,半途中被來往的小廝丫頭推攘著擠來擠去差點沒站穩摔了個跟頭,還在被人群擠著沒摔著,帽子卻落了下去。

等好容易擠出人群,先前幹淨整潔的發髻也淩亂了幾分,頭發落到了臉上,隨風起舞。

趙三老爺眼珠子突出,扭頭狠狠地朝人群吐了口唾沫,拉了拉有些褶皺的袍子,麵色鐵青地走開了。

後頭的小廝麵容狼狽地抓著趙三老爺的帽子咬著牙使勁兒擠出了人群,快步追了上去。

趙府大門前隻一塊門匾,也沒什麽裝飾,門口高掛著一對燈籠,厚重的木門顯出幾分古樸。趙三老爺一步跨了進門,不等門房的小廝迎上來便不耐煩地揮手道:“老太爺呢?”

“回三老爺的話,老太爺這會兒在花房裏,正侍弄著那幾盆菊花呢。”小廝殷勤地答了,忙引著趙三老爺去了趙老爺子的花房。

趙老爺子年近古稀,頭發胡子都白了,精神卻極好,餘光瞥見趙三老爺進了花房,一邊精心給菊花翻著土一邊慢悠悠地問道:“去米記了?”

趙三老爺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也學著趙老爺子的模樣蹲了下來,從小廝手裏接過小泥鏟,剛要伸手,卻猛地被趙老爺子一手拍開了,語氣嫌棄地斥道:“別糟蹋我的花兒!”

趙三老爺撇了撇嘴,訕訕地收了手。將小泥鏟塞進小廝懷裏,盯著趙老爺子手裏的小泥鏟咳道:“那海船聽說施家參了股……”

“那是施家的事兒,你眼紅什麽?老子跟你說的話沒聽明白?趙家行商五六十年,掙下的這份家業你還嫌小了?”趙老爺子看都沒看趙三老爺。聲音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語氣不怎麽耐煩。

餘光瞥見趙三老爺急急地要辯解,趙老爺子轉過身伸了伸胳膊,麵色不耐地將趙三老爺往旁邊趕了趕。

趙三老爺忙站起來給趙老爺子讓了路,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出聲,便又被趙老爺子漫不經心的語氣給打斷了。

“你要真嫌小呢,那你就自己去掙!祖宗的家業也是幾輩人掙下來的,你若有你祖父那點誌向,老子還真佩服你這份雄心壯誌。隻是我老了。也該享享清福。你別拿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兒來煩老子!”

趙三老爺滿肚子的話被堵在喉嚨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隻憋得滿臉通紅,委屈又無奈地吸了口氣。跟在趙老爺子身後在原地轉了個圈兒,看趙老爺子來回侍弄著那幾盆根本不起眼的菊花,憤憤地吐了口悶氣,扯著胡子不滿地咳了一聲:“父親!”

“你嚷嚷什麽?老子沒聾,聽得見!”趙老爺子朝趙三老爺十分不耐又嫌棄地瞪了一眼,上下掃了趙三老爺一圈兒,瞥見趙三老爺頭上那根如秋千一般來回飄蕩的頭發,臉上沒繃住,差點笑了出來。

趙老爺子剛裂開嘴,又猛地咳了一聲。憋回笑意,轉過身將手裏的小泥鏟交給小廝,回頭點著趙三老爺訓斥道:“看看你這副模樣,成什麽體統?還是個正經老爺呢!海船的事兒我早就跟你說明白了。上回米掌櫃和李掌櫃親自送的禮過來,那話裏話外的意思你一點沒聽出來?人家背後是二爺!主子們的事兒,咱們也別去攙和。”

“兒子知道。”趙三老爺有些不甘心地吐了口悶氣,見趙老爺子要往外走,忙伸手扶住老父的胳膊,被趙老爺子板著臉甩開了。

“父親別氣了,兒子也知道,就是一時不甘心被施家占了便宜。”趙三老爺摸了摸鼻子,呐呐地嘟囔了一聲,“韓老爺子那個**今兒還讓人送了信過來。”

“我看過了。”趙老爺子腳步硬朗地出了花房,淨了手,慢條細理地用帕子擦了,抬起眼皮打量著趙三老爺一臉的不樂意和眼裏那點子豔羨和嫉妒,十分鄙棄地嗤笑一聲,將手裏的帕子塞給趙三老爺,擰起眉頭毫不客氣地數落起來。

“你是不是不服氣韓四那小子何德何能能得了二爺的青眼?那是你能比的?韓家是書香世家,北地望族,韓老爺子是當世大儒,他是下了血本!讓韓家嫡支的獨苗去給二爺跑腿,你以為誰都有那份魄力?韓老爺子是把整個韓家都壓在二爺身上了。咱們趙家,不行!”

“北邊遲早是二爺的,就是投奔了二爺也不見得……”趙三老爺瞄著趙老爺子的臉色訕訕地住了口。

趙老爺子眉頭一豎,白胡子抖動著,眼裏冒著怒火,伸出手啪的一聲拍了趙三老爺的胳膊一把,手指指著趙三老爺恨鐵不成鋼地磨牙道:“老子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兒子!幸好孫子跟你不是一個模樣!老子什麽時候說了不跟二爺示好?可那也講究方法!老子讓你讀的兵法呢?你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那個米掌櫃和李掌櫃在這擺著,你以為二爺缺錢?二爺要的不過是分忠心,趙家跟北邊其他世家比不得,得安分些!那個韓四不是讓人出錢建書院?你回個信,就說趙家願意出這份銀子。”

趙三老爺凝神默了片刻,總算咂摸出點味兒來。老父的意思是趙家行商起家,地位不比那些個百年世家,所以得收斂著些,省得到時候被人給黑了。不過也得跟二爺套套近乎,表表忠心,趙家在北邊,總得找個靠山不是。隻是這表忠心也別上趕著讓人生厭,得慢慢來。

“那父親看,咱們出多少銀子合適?”

趙老爺子眼珠子一瞪,眼冒怒火,順手操起腳邊的拐棍,顫抖著身子掄起拐杖往地上一跺,拐杖杵著著地麵啪地一聲。驚得趙三老爺腦子瞬間拐了個彎兒,突然福至心靈,一邊躲著趙老爺子的拐棍一邊急忙出聲道:“韓家!兒子讓人去盯著韓家出多少,咱們比著韓家的銀子出!哦。不,多出兩三成也行,畢竟趙家行商五六十年,銀子稍微多點,也合情合理。”

趙老爺子花白的胡子動了動,瞪著眼睛斜了趙三老爺一眼,慢條斯理地收回拐杖。

趙三老爺撫著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腦子倒是清醒了不少,見趙老爺子沒再發脾氣。便陪著笑意扶了趙老爺子。瞄著趙老爺子的臉色斟酌著建議道:“兒子讀書沒天分。經商也愚笨。兒子想著,大郎做生意靈慧,這家裏的事早晚得交給他。不過二郎倒是喜歡讀書。父親看,不如日後讓二郎去永安城?”

趙老爺子慢悠悠地咳了一聲,目光淡淡地瞥了趙三老爺一眼,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語氣平緩,但臉上卻帶著幾分滿意。“這會兒倒是學聰明了!”

定安城韓府,韓老爺子手裏捏著韓四的親筆書信,眯起眼睛上下來回掃了好幾遍,又不動聲色地將那信紙折好了放在書桌上,幹枯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直過了好半晌,才抽出書桌底下的抽屜,從裏頭拿出個盒子來,出聲叫了管事進屋。

“把這個給少爺送過去。再有,找兩個會寫字的先生來,內外書房裏收著的書讓他們盡快抄好了,一並給少爺送過去。”

管事的雙手接過盒子,答應著退出了屋。

韓老爺子站起身來,盯著窗子外頭幹枯寥落的枝幹,撚著胡子長長地歎了口氣。四郎太過草率了,他跟著那位二少夫人,也不知是好是壞。

不過眼下,雖說超乎他的預想,可總算不壞。如今,也就這樣了。四郎跟著那位二少夫人,在外人眼裏,韓家已經投靠了二爺。這回,他也算是順水推舟了。他老了,能教導教導後生,也挺好。

韓四遣的人很快到平梁府各地都走了一遍。

不說各家關起門來如何,但麵上都客客氣氣地標示願意盡一份心。

施三老爺當場就讓管事大丫頭開箱子拿了銀票塞給送信的小廝,小廝尷尬又無奈地推了回去,又將那書院的施工圖紙奉了上去,一板一眼地解釋道:“三老爺且等一等。四爺說了,得請各位老爺看看書院的圖紙。這圖上描紅的地方都是有人家已經說好了要出錢興建的。別的地方三老爺可以挑一挑,看看願意建哪一處,您隻要比著這興建的用度出銀子就好,多了回頭還得退給您。”

小廝見施三老爺聽得有些雲裏霧裏,頓了頓,尷尬地撓了撓頭,又補充道:“四爺還說了,凡是您出錢興建的地方,您都可以起個名兒,回頭書院落成時找人寫了扁掛著,或者在前頭豎一塊石碑,刻上去。這是少夫人提的意,將軍也說好。”

施三老爺聽得有些迷糊,有些懷疑地瞥了小廝一眼,取過那圖紙讓身邊的小廝們牽開慢慢看了。

這一看,施三老爺臉上頓時多了些笑意,微眯著眼睛捋了捋胡子,有些讚賞地點了點頭——這書院選址不錯,這麽看著圖紙,也覺得十分入眼,大氣又不失雅致。再一看,果然有些樓宇亭台已經被描了紅,還細細做了標注,表明哪家出的銀子。

“這個,是我看中了哪個就選哪個建?”

“是。”小廝忙笑著點了點頭,“少夫人說了,這興建書院雖說是好事,但也不能讓大家太過破費,因此每家最多隻能選兩處。再有,就是建個亭子走廊,或種個花園果園,都應該登記在冊,回頭請人將各位老爺的姓名寫在書院的功德牆上。”

“功德牆?就是這座樓?”施三老爺眼睛一亮,笑著指著圖紙當中一處樓閣問道,見那樓閣並沒有標紅,便笑道,“老爺我就選這個可行?”

小廝飛快地瞥了眼施三老爺所指指出,忙笑道:“三老爺容稟,這一處是將軍和夫少夫人定下的,雖未描紅,但也標注過。”

施三老爺定睛一看,果然見那樓閣之間的空隙處有了標注,隻得作罷,又細細地研究其圖紙,再找了其他地方。

如此直到九月末,送信和圖紙的小廝才帶著圖紙笑眯眯地回了渭源城向韓四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