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公車(下)
祁穆心裏著急,低頭看見手裏的那卷符紙,不知道怎麽用,當下也來不及多想,他抽出一疊,直接灑了出去。
那些符紙卻像有生命似的,自己立起來,靠攏那棵樹,趕在戚老頭的符紙來臨之前擋住它們。
符紙撞上符紙,對峙之間火焰一路蔓延,竟然形成一個火圈,過了一會兒,火苗漸漸熄滅,所有符紙都散開飄落下來。
祁穆沒想到隨便一灑會起作用,頓時鬆了一口氣,戚老頭的表情也出現細微的變化,那些符他能認出來,是老張畫的,一般人根本無法驅使,更別說對峙起來還能和自己不相上下。
重新審視祁穆一番,戚老頭道:“小兄弟,我看你靈台清靜、極有慧根,有沒有考慮過入我們一行?”
祁穆微笑著婉拒:“你們天師不都是家族世代相傳嗎?我祖上沒有做這個的。”
戚老頭想了想,道:“如果是你,我可以親自傳授。”
“為何?”
“你既有靈視的能力,與其一無所知被惡鬼纏身,倒不如...”
“倒不如收歸你用?”祁穆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笑了出來,“你是怕我幫著鬼,壞你的事?”
戚老頭咳了一聲,一臉慈祥地道:“惡鬼害人,我們天師當然要消滅他們,保護百姓。你跟他們混在一起,就是自殺行為,我也是為了你好。”
祁穆再次強調:“他們是我朋友。”
“朋友?”戚老頭嗤笑一聲,搖頭道:“鬼是至陰之體、汙濁之物,本就不屬於陽間,如何能與活人做朋友?小兄弟,你是被蒙蔽了...”
祁穆搖搖頭,不為所動地道:“我不是大師,保護百姓那種偉大的事與我無關。如果真的是被蒙蔽了,那就算我愚蠢,甘願被蒙蔽。”
戚老頭皮笑肉不笑地道:“看來我們的觀點無法達成一致了。”
祁穆點點頭。
“那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站在哪邊?”
祁穆毫不猶豫地退後一步,握住封百歲的手,淡淡一笑,“不是很明顯嗎?”
戚老頭臉上的假笑頓時垮了下去,“你是一個活人,卻要幫鬼?”
祁穆平靜地道:“我已經說了,他們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人還是鬼,我幫朋友。”
戚老頭板著臉,二話不說捏了一個指訣,戚卜陽大驚失色,忙道:“爺爺!不要這樣!他隻是個普通人!”
戚老頭冷哼一聲,看向祁穆,“他可不是什麽普通人。”
話音剛落,一道響雷便從祁穆頭頂落下,封百歲拉著他堪堪閃開,身前又是一道落雷。
封百歲瞪向戚老頭,警告道:“老頭,你不要太囂張!”
戚老頭喝道:“誅殺惡鬼,天經地義!”
封百歲道:“鬼當中就算有害人的惡鬼,大部分鬼根本與活人無關。你就敢說活人裏全都是好人?”
“陽間是活人的世界,鬼魂本就不該存在。”
“你還真霸道,人一死就不把他們當同胞了?不要把壞事都歸給鬼,人自身足以實行任何惡行,你活到一把年紀,居然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封百歲冷笑一聲,“老成這樣,就該學會羞愧了。”
“一派胡言!”
戚老頭臉色更黑,數道響雷對著封百歲瞬間劈下。
這時祁穆看到那輛19路公共汽車又開過來了,悄聲無息地停下,車門大開。
那個奇怪的男人這次卻不再躲,他猶豫了一會兒,站起來,直勾勾望著打開的車門。
“發什麽呆!”封百歲一扯,把祁穆拉過去,就在同時,剛才他站的地方被電光劈得焦黑。
祁穆想不到這老頭做事這麽絕,語氣也冷下來,問他說:“你要殺人嗎?”
戚老頭哼了一聲不說話,接下來的火力全部集中在封百歲身上。
電光中,祁穆忍不住又轉頭去看,19路公車已經關起車門重新開始行駛了,站台上卻不見那個男人。
難道他上去了?
沒等祁穆仔細看,戚卜陽喊道:“爺爺,亡靈車要走了!”
戚老頭迅速回頭,叫了一聲“不好”,就丟下祁穆和封百歲趕上前。
唰唰唰——
連著出了三道火符,帶著火焰的符紙追著19路車而去,就在它們快要碰到車屁股的時候,19路一晃,竟然消失了。
火符失了目標,轉一圈又飛回來,落在戚老頭麵前。
戚家的兩人一時愣住了,祁穆趁著機會,拉起封百歲就跑,邊跑邊向旁邊的行道樹說:“你自己小心一點,不行就去龍湖裏麵,暫時不要顯形。”
“好。”吊死鬼輕聲答應。
祁穆聽見身後傳來戚卜陽的聲音:“爺爺,放過他們吧,他們又沒有做過什麽壞事!”
然後是戚老頭的斥罵聲:“胡鬧!現在不害人,難保日後不害人......”
一路狂奔,直到關上家門,祁穆才放鬆下來。
封百歲低頭看著他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即使是剛才的混戰,也沒有放開。
第二天放學,祁穆去找張老頭,把剩下的符紙還給他。
卻在那裏見到了戚卜陽。
“他怎麽在你這裏?”祁穆問張老頭。
“這孩子有事找你。”
“什麽事?”
戚卜陽認真地對祁穆說:“我仔細想過了,昨天晚上你說的話也有道理,爺爺不應該那麽偏激。”
張老頭在旁邊笑眯眯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
“但是...”戚卜陽又豎起眉毛道:“也有很多惡鬼,你這個人對惡鬼太沒有警戒心了!”
聽著他義正言辭的教訓,祁穆笑著連連點頭道:“你說得對。”
戚卜陽摸出一張紙條塞給祁穆,“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有什麽事,可以找我幫忙,我不會告訴爺爺的。”
祁穆接過,戚卜陽轉向封百歲,“你要是敢害他,我們戚家不會放過你的!”
封百歲不屑地冷哼。
“喏,這個給你。”戚卜陽又向祁穆遞出一塊翠綠的玉石。
“這是?”
“是我的護身符,爺爺加持過的,絕對管用!你那麽倒黴,總是去鬼多的地方,很容易死的不明不白。”戚卜陽嚴肅地說。
祁穆有些為難,“這個太貴重了,我不好收。”
“收下!我是為你好!”
張老頭把那塊玉拿過去,放在手心裏翻來覆去地看,嘟噥道:“這可是好東西呀,戚老怪肯定費了好些功夫去找來的。”
“那當然。”戚卜陽自豪地說:“我從小就戴著它。”
“不過麽...”張老頭把玉重新放回戚卜陽手裏,搖搖指頭說道:“這東西對他可沒有用。”
“怎麽會沒有用!”戚卜陽急了。
張老頭看了祁穆一眼,“你放心,鬼怪傷不了他。”
戚卜陽愣住了,祁穆也愣住了。
“什麽叫鬼怪傷不了他?”
“傷不了就是傷不了...”張老頭推推戚卜陽,“好了,你快點回去吧,要是讓戚老怪知道你來我這裏,可就麻煩了。”
戚卜陽隻好不情不願地出去,走到門口他忽然問祁穆:“你...叫什麽名字?”
祁穆對他笑笑,回答說:“祁穆。”
“祁穆......”
戚卜陽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祁穆在張老頭攤子前麵坐下,敲敲桌麵道:“現在...我們來好好研究一下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哪句話?老朽生意很忙的,你們還是快走吧。”張老頭心虛地躬下身子找東西。
“不要裝傻。”祁穆也懶得和他繞下去,直接問道:“為什麽鬼怪傷不了我?”
攤子下麵沒有動靜,過了半天,張老頭抬起頭來,“你把八字給我,我就告訴你。”
“好。”祁穆把生辰八字全部寫給他。
老頭一看,“嘖”了一聲,“老朽這輩子就見過兩次八字異象,全讓你倆占了。”
“怎麽?”
張老頭指指封百歲,“你和他一樣,看不出今後的命格。”
祁穆奇怪了,“怎麽就看不出來?”
張老頭看向封百歲,“十年前我和你母親說,你的命格隻到十八歲,因為十八歲會發生一些事,以後的走向就不知道了,事實證明你變鬼了。”
他又轉向祁穆,“我們第一次見麵,我說你那個月會遭逢一個變數,其實意思和他一樣,之後的事情也看不出來。”
封百歲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比如說,這個是你的命數,這個是他的命數...”張老頭伸出兩根食指,“你們本來很正常地走著,到了十八歲,都出現一個轉折...”
老頭兩根食指同時一彎,“這個折一轉,就轉出了原先的軌道,開始向未知的方向走,而這個方向...”
兩根手指並在了一起,“你們走到一塊兒去了,從此以後,兩個人的命運就連在一起,你們的命格是交錯的,所以看不出來。”
“什麽時候會分開?”祁穆問。
張老頭放下手,“說不清楚,至少現在不會分開。”
“為什麽會這樣...”
“這個老朽可不知道,你們這兩人都沒有上輩子,憑空在這一世出現,說不定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
“那我們究竟是什麽?”
張老頭搖搖頭,捧起他的茶壺,“既然這輩子是人,又何必去想以前是什麽,等你死了,自然就知道。”
封百歲道:“我已經死了,怎麽不知道?”
張老頭瞟一眼祁穆,“你是和他綁在一起的,他還沒死,你就不算死。”
繞來繞去,祁穆終於想起來最初的問題,“為什麽鬼怪傷不了我?”
“因為你純淨。”張老頭咽下一口茶,“你的氣很幹淨,而鬼是渾濁之體,正好相反,所以它們傷不了你。”
“......”祁穆汗顏道:“我哪裏純淨?”
“這是出生以前就決定的,和你的成長無關。”
祁穆和封百歲從張老頭那裏出來。
“我是人,你是鬼,本來很清楚的,被老頭這樣一說,就不清不楚了,我們到底是什麽?”祁穆問封百歲。
封百歲道:“無所謂。”
祁穆忽然說:“我想起來小時候,我去告訴我爸能看見鬼的事情,他居然相信了,還問我,鬼和人,更喜歡哪一邊?”
“你怎麽答的。”
“我說不知道,誰和我交情好,我就喜歡哪邊。”祁穆笑起來,“我護短的。”
封百歲回想起昨天晚上,戚老頭逼問時候的情形,那時祁穆站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那種感覺說不出的暢快。
祁穆淡淡地說:“其實,我既不愛和人交朋友,又對鬼敬而遠之,所以那麽多年,我一直是一個人。後來有了大黑,但是它又走了,然後你就來了。”
他看向封百歲,“我不清楚你能在我身邊待多久,但是能遇到你,我覺得很幸運,至少不再是一個人。”
封百歲麵無表情地握住他的手,“我高興待多久就待多久。”
祁穆一愣,“那有多久?”
封百歲沉下臉,“我被花盆砸死都讓你看見了,起碼也要讓我看看你怎麽死的。”
祁穆笑了,任由他拉著走,第一次懶得去管街上行人怪異的眼光,在路人的注目下,自言自語地說:“哎,等我死了,我們一起去投胎怎麽樣?”
“不怎麽樣。”
別人看不見的,他的身邊,有人這樣回答他。
雖然隻是一點點(心虛~)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