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顏幽深地看了她一眼,這麽些年從戲園子摸爬滾打下來,她也算是明白華婕妤玩的是什麽把戲,後頭還有好看的呢。宣武侯走到如今總歸是有幾分本事的。

能給江月姝弄到這麽一身衣服,宣武侯倒是不簡單。若顏喝了口茶。江月姝剛入宮而已,宮裏的人不熟,她一個世家小姐外頭的人也不見得認識幾個。十祥錦色的布料稀罕極了,素來都是送進宮的。可這樣宮裏頭也不過三十二匹罷了,又屬她手裏的月影紗最貴重,其餘的有二十二匹也都在她宮裏,六匹是孟昭儀的,一匹是鍾離才人的。剩了兩匹早前給舞陽公主做了添妝。那麽江月姝手裏頭的十祥錦色的舞衣好像更有趣了。

“把你那衣裳拿來給本宮看看。”若顏笑了笑。

江月姝忙捧上檀木托盤將那身舞衣送上前去。若顏摸了一把那料子。是上好的緙絲雪紗,隻是舞衣上頭墜了許多珍珠,乍一看有些俗氣了。

“舞衣做的像是用了心的,隻是不知道跳什麽舞?”李亦哲瞥了一眼那料子。

“陛下娘娘到時候就知道了。隻是不知道娘娘肯不肯給臣妾那匹料子。”江月姝小心地瞟了一眼若顏。

“你說也是趕了巧了。”若顏笑起來,“本宮有身絳紅色的衣裳,先前配了這麽一條十祥錦色的月影紗披帛。雪鶯,去拿給華婕妤。”

“臣妾叩謝娘娘。”江月姝規規矩矩磕了個頭。

“都是自家姐妹,拘著禮做什麽?”若顏瞟了她一眼,“先前妹妹穿著婚服來拜見我那會的氣魄怎麽沒了?”

江月姝那想得到若顏這般記仇,嘴角不由得耷拉了下去,又強撐起一個勉強的笑來:“娘娘恕罪,臣妾當初也是第一次入宮,所以許多規矩都還不懂。娘娘可莫要同臣妾一般計較。”

“行了,”李亦哲打斷她,“晚宴還早著呢,你下去吧。”

若顏在底下小宮女端來的玫瑰水裏洗了手用巾子擦幹。淩音將一盞荷花露沏的茶遞上來李亦哲朕覺得淩音這丫頭伺候若顏萬物巨細。不由得高看了雪鶯一眼。

到了正午的時候若顏有些犯困,便去睡了。她睡得倒是香甜,哪知道一覺醒……家宴都已經快開始了。李亦哲也不著急坐在她床邊悠閑地看書。

“家宴陛下不去嗎?怎麽還在這?”若顏揉了揉眼睛。

“等你醒了一起啊。”李亦哲把她扶起來將衣服扣好穿上,“走吧。”

家宴擺在禦花園的留香亭,留香亭正對著高高的夢影台。台上已經擺好了場。李亦哲摟著若顏到主位上落座,拿起酒杯向參加家宴的妃嬪一一敬過:“今日家宴,各位愛妃莫要拘束。都請自便。”

“謝陛下。”底下妃嬪離座跪拜。

李亦哲點點頭抬手讓她們都回去坐下了。他可不想把時間都花在和這些妃嬪們虛偽以蛇上頭,陪著他的阿顏才是正經事。

周唐尚戲,再者加上他為了討若顏的歡心,家宴亦是讓伶人唱出戲開場的。

“今兒點的是白樸的牆頭馬上,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李亦哲遞了一杯熱茶給若顏,笑著問她。

如今若顏有孕,用的茶也都換成了紅茶。可見李亦哲心裏頭的在意。若顏隻覺著心裏頭一絲絲的開始有了愧疚。李亦哲這樣討好她,她整日擺著臉色給他看,似乎是有些過分。

“別的倒是旁的,隻是這牆頭馬上戲裏情節複雜,一不小心就記錯了詞兒。感情的拿捏也是不容易的,也不知道今兒的當家花旦是哪位角兒?演不演得出?”若顏淺淺地笑著。

“聽他們說是長安城最好的角兒了。唱了有二十年。應該不會差吧。”李亦哲遞了一盅燕窩放到若顏跟前。

若顏點了點頭:“希望吧。”

牆頭馬上的故事大抵是尚書裴行儉之子裴少俊在洛陽偶遇洛陽總管李世傑之女李千金,兩位“官二代”私定終身,李千金與裴少俊私奔,兩人在裴家的後花園“隱婚”七年,育有一雙兒女。終於被裴尚書撞見,強行拆散。後來裴少俊狀元及第,裴尚書發現李千金竟然是顯宦之女,就和兒子一起求李千金回來,到也是個大團圓結局。隻是感情曲折,不似平常一般的戲劇。到底是戲,劇情怕是有點不著邊際了。

台上頭板胡一響,一老生伴著一花旦便上了台前。一亮嗓子就知道是什麽功夫。

“滿腹詩書七步才,綺羅衫袖拂香埃,今生坐享榮華福,不是讀書那裏來。老夫工部尚書裴行儉是也。夫人柳氏,孩兒少俊。方今唐高宗即位儀鳳三年,自去年駕幸西禦園,見花木狼藉,不堪遊賞;奉命前往洛陽,不問權豪勢要之家,選揀奇花異卉,和買花栽子,趁時栽接。為老夫年高,奏過官裏,教孩兒少俊承宣馳驛,代某前去。自新正為始,得了六日宣限,那的是老夫有福處:少俊三歲能言,五歲識字,七歲草字如雲,十歲吟詩應口,才貌兩全,京師人每呼為“少俊”,年當弱冠,未曾娶妻,不親酒色。如今差他出去公幹,萬無一失。教張千服侍舍人,在一路上休教他胡行,替俺買花栽子去來

往日夫妻,夙緣仙契。多才藝,倩丹青寫入屏圍,真乃是畫出個蓬萊意。

我為甚消瘦春風玉一圍?又不曾染病疾,近新來寬褪了舊時衣!害的來不疼不癢難醫治,吃了些好茶好飯無滋味,似舟中載倩女魂,天邊盼織女期:這些時困騰騰每日家貪春睡,看時節針線強收拾。

本待要送春向池塘草萋,我且來散心到荼蘼架底,我待教寄身在蓬萊洞裏。蹙金蓮紅繡鞋,**湘裙鳴環珮,轉過那曲檻之西。

怎肯道負花期,惜芳菲;粉悴胭憔,他綠暗紅稀,九十日春光如過隙,怕春歸又早春歸!

柳暗青煙密,花殘紅雨飛。這人人和柳渾相類:花心吹得人心碎,柳眉不轉蛾眉係。為甚西園陡恁景狼藉?正是東君不管人憔悴!

兀那畫橋西,猛聽的玉驄嘶。便好道杏花一色紅千裏,和花掩映美容儀。他把烏靴挑寶鐙,玉帶束腰圍,真乃是能騎高價馬,會著及時衣。”

“阿顏。”忽地李亦哲喚了她一聲。

“嗯?”若顏懶懶地抬了抬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見過朕騎馬的樣子嗎?”李亦哲眨巴著漂亮的狐狸眼問她。

若顏一臉奇怪地看著他,“我為什麽要看你騎馬的樣子。”

“你聽戲裏唱的,牆頭馬上,裴少俊高價馬及時衣就把李千金的心給攥住了。朕也想試試。要不哪日圍獵你同朕一塊去?朕騎的高價馬定然比裴少俊騎的貴重。”

若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怎麽同個小孩兒似的?也是要當爹的人了,還沒個正形。”

底下江月姝剛巧看著兩個人說悄悄話你儂我儂的樣子,心裏頭不是滋味,指甲都要掐斷了。另一邊坐著的馮美人臉色更是難看。

這時候台上戲子唱到了**的片段:

“你看他霧鬢雲鬟,冰肌玉骨,花開媚臉,星轉雙眸。隻疑洞府神仙,非是人間豔冶。

休道是轉星眸上下窺,恨不的倚香腮左右偎。便錦被翻紅浪,羅裙作地席。

這一堵粉牆兒低,這一帶花陰兒密。與你個在客的劉郎說知:雖無那流出胡麻香飯水,比天台山倒徑抄直!莫疑遲,等的那鬥轉星移,休教這印蒼苔的淩波襪兒濕。將湖山困倚,把角門兒虛閉,這後花園權做武陵溪。

慚愧,這一場喜事,非同小可。隻等的天晚,便好赴約去也!偶然間兩相窺望,引逗的春心狂**。今夜裏早赴佳期,成就了牆頭馬上。”

若顏看著台上那一出戲,應當是喜劇,可她的眼眶都要紅了。她不知怎麽的,想起了遠在前線的洛寒笙。她記得,笙哥哥騎馬也是十分好看的。

白居易的《井底引銀瓶·止**奔也》裏有言“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一見知君即斷腸……她如今也算知道了這句話的意思了。

如今洛寒笙遠在前線與戰爭與死亡打交道,而她卻在深宮裏聽戲。她心底下愈發難受起來。

李亦哲見她臉色不對忙哄道:“怎麽哭了?這戲唱得不好?”

若顏勉強擠出了一絲笑來:“眾人都道這牆頭馬上是一等一的一出團圓戲,可臣妾覺得,這戲是悲劇。當年牆頭馬上遙相顧,而後卻是一見知君即斷腸。分離多年,等一個不一定能等到的人,臣妾覺得,這戲是悲的。”

“好了好了,”李亦哲隻當她剛懷了孩子愛多想,趕忙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不過是一出戲罷了。別多想了。起碼還是個團圓的結局呢,是不是?別想那麽多了。”

“臣妾隻覺得這天底下的女子就同花兒似的,一花凋零一花綻。可到了最後卻大抵都是個花落人亡兩不知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