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早膳送來,若顏收回紛亂的思緒。

“你們大人一般早朝幾時結束回來。”她向送膳的侍女問道。

“大人辰時回來。”侍女恭敬道。

若顏在等洛寒笙下朝時閑著無聊便在洛寒笙房裏轉了轉,洛寒笙的案幾有些雜亂,她隨便收拾了一下,哪知忽然從那一大摞宣紙中掉出一幅畫來。

畫上的女子風姿綽約,膚如凝脂,丹唇輕點,儼然是一位稱得上絕色的美人。仔細看,與若顏的麵貌有六分相像。

她的指尖拂過畫中人的臉,忽然耳邊傳響起一個聲音:“在幹什麽?”

若顏微微一驚,轉過頭看向洛寒笙:“相爺走路都不帶聲音的麽?”

“是你看的太入神,沒發現我罷了。”洛寒笙不動聲色的將畫收了起來。對著若顏笑道,“早膳用過了麽,廚子做的膳食可還合胃口?”

“相爺府中的,當然是極好的,否則怎對得起當年上位費的心思。”若顏諷刺的笑。

洛寒笙失笑:“當年是我不對。”

若顏笑出了聲:“相爺哪有不對之處,千般萬般都是我雲家的錯。”

“顏兒。”洛寒笙喚道。

“若顏如今不過是個戲子,相爺喚的這聲顏兒若顏著實當不起。”

洛寒笙無言,兩人之間便這麽靜默著。

良久洛寒笙開口問道:“如若我為你雲家抵命,你可否能怨我怨得少一點?”

若顏轉過身背對著洛寒笙,壓住滿腔的怨憤:“相爺的命金貴,一條便抵得上我雲家上下二百多口人的性命。”

洛寒笙苦笑:“顏兒!”

若顏恨聲道:“煩請大人莫要再這樣喚若顏了,當年那個雲府二小姐已經隨著雲家被滿門抄斬了。若是相爺方便,便送若顏回戲園子吧。”

洛寒笙無言,從袖中掏出一枚白玉梅花簪將若顏的長發挽起:“顏兒,你若恨我便恨吧。隻是不要再回戲院了。我會給你堂堂正正的身份,隻要你留在相府。隨你怎樣向我尋仇。”

“這話是相爺親口說的,可別後悔。”

“絕不後悔。”洛寒笙輕笑道,“所以,留下來吧。”

若顏思忖了片刻,應道:“好。”

“小五,”洛寒笙超門口喊了一聲,“帶小姐去她的住處。”

被叫做小五的侍衛走了進來,向若顏作了一禮,帶著若顏走了。

到安排給若顏居住的院子,若顏抬眼看向牌匾——“花顏院”。院子名和她當年在雲府住的一模一樣。她佯作沒看見一般徑直踏進了院子,院中的布置竟也和當年所居一般無二。

她有些驚詫,看向小五:“這是?”

小五恭敬道:“這個院子是當年相爺親自建起的。”

“洛寒笙親自修建的?”她驚詫道。

小五沒答話,隻是道:“您先住著,有需要直需跟主子提。”

若顏頷首:“你回去吧。”

若顏踏進屋內,打開櫃子,櫃子裏滿滿裝的都是女子的裙衫。從幼年一直到及笄的衣衫一應俱全。她隨手拿出一身,看做工當是京城頂級繡坊的手筆。

洛寒笙沒有女性家眷,母親早在生他時難產去了。與當年雲府一般無二的擺設,一看就知道是為了誰而建起的。

若顏走進院內在書架上拿了本戲折子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看著。

洛寒笙處理完公事後踏進花顏院看到的就是伊人坐在院內的石桌前肘著腦袋看著戲折子。戲折子是他親寫的那折《晚香玉》。

若顏專心讀著戲折子未曾注意到洛寒笙,直到洛寒笙挑起她散落著的一縷發絲,寵溺地看著她:“顏兒,此處院子你看著可還順心?”

若顏聽到洛寒笙的聲音略略驚了驚,轉而冷笑道:“相爺走路當真是不帶聲音的。”

洛寒笙撫著她發絲的手被她一把拍掉:“男女授受不親。就算若顏不過是個戲子,名聲無什麽要緊,可相爺不同,相爺的一舉一動朝野上下可都看著呢。”

洛寒笙笑了起來:“顏兒可是在關心我?”

若顏抬起頭看著洛寒笙俊秀的容顏,這個男人她從未看懂過,明明十年前是他害雲家上下被滿門抄斬,可他卻能若無其事地作出一副對她一往情深的樣子。

“相爺多慮了,若顏怎會關心仇人。”她拿起手中的戲折繼續看著:“這花顏院像極了當年雲宅我的居所。若顏住著甚好。相爺若無其他事便請離吧。”

洛寒笙一時語塞,他看著若顏精致的側臉半晌他歎了口氣:“那你便好生住著,有什麽需要直需跟我講。”

若顏沒有答話,隻是繼續看著戲折。

洛寒笙看著不願搭理他的佳人也沒什麽主意,畢竟當年是他有愧於她,隻得轉身出了院子。

待他走後,若顏放下手中的戲折望向院門口出神。春日的風光正好,尤其是花顏院中的幾樹海棠。長勢竟比當年雲府的那幾樹還好。

她將戲折子放下,起身走向院門口旁邊的那樹海棠,她小時候在同樣位置的樹上曾刻過洛寒笙的名字。當年年幼,她喜歡洛寒笙喜歡的緊,成天嚷著要嫁給他。

想到幼年時,她不禁輕笑出聲。她自顧自向門口守著的侍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蓮兒。”侍女恭敬地對著這位主子答道。

“巧了,當年服侍我的婢女也叫蓮兒。”雲若顏笑了起來。

蓮兒站在門口不敢說話。

若顏的指尖撫上一枝海棠:“蓮兒你說,這樹海棠是不是開的極好?”

“小姐說的是。”蓮兒驚惶道。

“哢嚓”一聲,若顏將撫著的花枝硬生生掰下丟在地上:“開得再好又如何?總會凋謝的。”

她垂下眼睫,掩住眉眼裏的悲傷:“罷了,我乏了。回去歇著了。蓮兒你幫我將戲折子收起來吧。”

十年裏她一直都恨著洛寒笙,恨不能有一天能親手殺了他。她忘不掉家人的死,忘不掉當年午門被斬首的爹娘。

她當年是有多幸運能逃過一劫,又有多不幸成了雲家活著的最後一人。如若可以,她希望當年沒有逃過,這樣也就不至於背負著仇恨度日。她多想像當年那樣再叫洛寒笙一聲“笙哥哥。”

可如今她卻忘不了也放不下仇恨。雲家上下的性命仿佛一塊大石般壓在她的心上。

若顏回到房中卻沒心思歇息了,於是咿呀一聲開了嗓,唱起了晚香玉的下半折“唯恐奴意遲遲未訴,正到相思處。望君解意同歸途,怎知流光太無情。念君是奴心。”

微微的顫音一下一下的敲著人心,洛寒笙在離花顏院不遠的書房中聽到若顏的聲音不禁勾起了一絲笑容。握著筆的手輕輕一勾一提若顏便出現在了宣紙上。

洛寒笙想過很多次若顏長大的樣子,他畫了很多畫,畫的無外乎都是他想象中若顏的樣子。

正畫著,小五走了進來,恭敬道:“相爺,陛下派人來召您進宮商議河北水患之事。”

洛寒笙頭疼的捏了捏眉心,帶著分失望苦笑道:“難得顏兒唱個曲,我還想聽完呢。”

小五尷尬的笑了笑。

洛寒笙歎了口氣:“罷了,走吧。”

洛寒笙走後若顏唱的有些累了,停了下來倒了杯茶慢慢品著。

“這相府中的茶都和別處的不同,甚是香甜。蓮兒你說呢?”她端起茶杯對著蓮兒說道。

蓮兒被洛寒笙派來照顧若顏,可她實在摸不透這位主子的脾氣,隻得恭敬道:“小姐說的是。”

若顏看出蓮兒的拘謹,笑道:“我又不會吃了你,就那麽怕我麽。”

蓮兒慌忙跪下:“奴婢知錯。”

“罷了,你且退下。”若顏又斟了杯茶慢慢品著,“我一個人靜一會。”

若顏坐在房中出神,直到晚膳時蓮兒來叫她:“小姐,相爺叫您去前廳用膳。”

若顏應聲後便帶著蓮兒去了前廳。

洛寒笙從宮中回來後便一直蹙著眉,席間若顏看著他一張臭臉終於忍不住冷聲道:“可是若顏惹得相爺不高興了?若相爺不想見到若顏,若顏走就是了。”

洛寒笙給她夾了一筷子菜挽出一抹笑:“公事煩心。來,顏兒,你多吃些。”

若顏吃完碗中的飯,獨獨避開了洛寒笙夾的那筷子菜。

洛寒笙看在眼裏卻什麽都沒說。隻是吃完飯後拽住了要走的若顏的袖子喚道:“顏兒。”

若顏不動聲色的將袖子從洛寒笙手中扯出:“相爺可是有什麽事嗎?”

“你要怨我怨到何時?”洛寒笙問道。

若顏輕笑出聲,精致的臉上慢慢寫著的都是諷刺:“相爺害若顏家破人亡,相爺自己說,若顏要怨相爺怨到何時?”

“當年雲府之事本就卻有其實,是雲府自取滅亡。”洛寒笙啞聲道。

“夠了。”若顏厲聲道,“當年的事若顏不想再提,相爺做了什麽相爺自己清楚。”

“顏兒!”

若顏聽著這聲顏兒眼淚卻掉了下來:“若顏已不是笙哥哥的顏兒。如今的若顏不過是個戲子。”

洛寒笙伸出手想幫她拭去眼角的淚,可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

若顏擦幹淚,轉過身苦澀道:“相爺應當清楚,有些事再也回不到當年了。”

洛寒笙低聲歎道:“顏兒,對不起。”

“相爺這聲歉,道的太遲了。”若顏沒有多做停留轉身便回了花顏院。

為什麽當年告發雲家的不是別人,偏偏是洛寒笙?是她的笙哥哥?為何這一切都要她來承受?哭著哭著迷迷糊糊的入了夢。

她夢見娘親喚她顏顏。夢見哥哥抱著她轉遍了長安城的食肆,夢見新春時阿爹給她包了沉甸甸的紅包。